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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开始的时候, 朱丽压根没想到自己会和一名摇滚主唱谈恋爱,更遑论接受他的求婚,又闹剧般的不欢而散。
她甚至没想到那次见义勇为还能有后续, 而安吉尔·萨特完全不是一个合格的约会对象:他不幽默, 也不懂察言观色,至于几句话就能焐热餐桌上的气氛?想都别想。后来过了许久朱丽才知道,是伊桑要他作为感谢请自己吃那顿饭的。
两个身处完全不同世界的人坐在一起特别尴尬,哪怕安吉尔从来都不在乎旁人的目光, 也受不了相顾无言的氛围。
最终坐在对面的金发青年忍无可忍,一推椅子:“跟我走。”
朱丽愕然:就这还有后半场安排呢?
然后安吉尔带着朱丽在纽约的街道七拐八拐,拐进了一家稀奇古怪的乐器店。
这里不卖吉他, 不卖电子琴, 造型古朴且陌生的乐器陈列在懒得没有刷漆的墙壁上,就像是一脚踏进了旧日时光。这对朱丽来说是一个闻所未闻的领域, 而安吉尔没给她无措或者茫然的时间,他拉着朱丽停在了一把又一把乐器之前,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我想在新歌里加点民乐元素, ”他对朱丽开口, “可是至于加什么还没定下来。伊桑想要里拉琴,我却觉得里拉琴的音色太过空灵。”
“里拉琴是什么?”朱丽下意识脱口问道,接着就后悔了。
在一名乐队主唱面前表露自己对音乐的一无所知, 她本以为接下来迎接自己的会是无奈或者嘲笑。但安吉尔没有。
他转过头, 浅金色长发之下宝石般的眼睛看过来,其中没有轻蔑也没有讥讽,安吉尔就这么盯着她的双眼, 认认真真地向朱丽介绍眼前的乐器。最后他还拿下来为朱丽弹了弹,让她感受乐器的声音。
这是个开始, 紧接着是曼陀铃、鲁特琴,还有其他在陌生国度过去时代广泛流行的民俗乐器。安吉尔说它们都拥有属于自己的辉煌,就像是如今每个乐队都会有的吉他一样。
安吉尔试遍了所有乐器,仍然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音效。他无奈向伊桑妥协选择了里拉琴,那首歌的反响并不好,与位处低端街区的酒吧格格不入。之后狮鹫乐队成名,因为迟迟找不到能替代里拉琴的乐器,安吉尔压根没将这首歌收录进任何专辑中去。
但朱丽记住了安吉尔拿起里拉琴的模样。
下午的日光散射进昏暗的店面,拉长了众人的影子,笼罩住他淡金色的长发。安吉尔纤长的睫毛微微垂着,半遮蔚蓝双目。他修长的手指搭在琴弦上,悦耳的音色在空气中跳跃盘旋,几乎就像是一名上帝派遣到人间的天使在为她弹唱。
朱丽·扬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人。
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人愿意将一个闻所未闻的世界为她敞开,既不嫌弃也不介意地把所知所念分享。
朱丽平日的约会是什么样子的?一眼看她不错的年轻小伙主动过来搭讪,出来吃个饭,说几句俏皮话,然后就那么稀里糊涂的一夜风流,至多两个月后大家便客客气气分开换彼此中意的下一个。生活在那样的街区和环境里大家人人都有不同的艰难背景,没人想承担责任,也没人想过除了性之外还可以拥有其他方面的深入交流。
可是在安吉尔提出想要做“朱丽·扬的男朋友”之前,他连她的手都没拉过。
离开那家乐器店后朱丽的内心羡慕和羞愧同时交织,有人愿意将自己心爱的事物分享给你,可是你却不能回报,那种感觉就像是有虫爬进心口般令人难捱。
“你拥有很多音乐知识,安吉尔,”当时的朱丽说,“我希望我没让你感到无聊。”
“怎么会?”
安吉尔有些惊讶,他完全没料到朱丽会这么想。
“你也懂得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他说,“不如下次带我去你们的俱乐部看看。”
现在回想起来,也是安吉尔·萨特让朱丽明白,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认真度过每一天的人。
十八岁的她选择成为MMA运动员,只是因为她唯一拥有的技能就是格斗。大家都是那么过日子的,浑浑噩噩,不知未来。维克多的男友平均一周换一个,完全不曾想过和人安定下来是怎样的结果;拉娜一天打三份工连轴转,拿到的钱不过刚能勉强生活。
没人会考虑当下的选择和决定是否会左右未来人生的道路,但安吉尔会。
他活的特别认真,也格外任性。正是凭借前者才让他身边的所有人都原谅了后者。
安吉尔仅仅对朱丽气急了口不择言捡最能伤人的话攻击吗?不是的。
他会痛骂弗雷德不想搞乐队就滚回去教书,可是谁都知道狮鹫乐队的架子鼓是因为被女学生纠缠误会而被学校开除。
他会攻击伊桑说他管得了管得了地管不了自己的破事,因为如今的伊桑·沃克帮无数人解决了感情问题,然而年轻时的他却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姑娘嫁给别人、流产,而后在绝望与痛苦中死去。
大家都原谅了他,因为安吉尔的朋友们都明白,道出这些话语的根本原因是安吉尔不在乎。他不在乎身边人的过去如何,也不觉得这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伤痛。对于安吉尔·萨特来说唯一重要的就是做好眼下的事情——音乐。
他不在乎,所以他身边的人也不在乎。
但朱丽在乎。
她和安吉尔·萨特的联结不在于音乐,她不是他的乐队的成员。最开始发生争吵时他说的话难听却也能忍受,可结婚之后就完全不一样了。
朱丽同意和安吉尔正式确认关系、同意他的求婚是因为安吉尔是唯一一个告诉她大可不必如此度过人生,可以拥有其他选择的人。
这不是安吉尔·萨特以此攻击朱丽的理由。
如今站在洛杉矶的快捷酒店里,透过狭窄封闭的窗子,朱丽能清晰地看到不远处“二十四号”体育馆关于格斗之夜的宣传已经撤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偌大的专辑海报,在《打不败的人》一行题目之下,摆出格斗姿态的剪影与朱丽·扬遥遥相望。
“朱丽?”
身后拉娜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她转过身,迎上好友担忧且困惑的神情。
“伊桑也真是的,”拉娜忍不住嘀咕,“口口声声说不想帮安吉尔说好话,可他还是在说啊?同样是朋友,他就是偏心。”
朱丽摇了摇头。
伊桑不是毫无原则地站在安吉尔那一边。如果朱丽彻底放下了与安吉尔的不愉快,伊桑决计不会多言半个字。他也是知道朱丽仍然对此耿耿于怀才选择充当这个里外不是人的和事佬。
“那……”
拉娜为难地看了朱丽半晌,犹疑道:“那朱丽,演唱会你去吗?”
朱丽沉默了许久。
久到拉娜以为她动摇了,朱丽还是想去演唱会听安吉尔将新歌唱给她的。
《打不败的人》为朱丽而写,这场演唱会也是为了朱丽而办,而谁都知道安吉尔每一首曲子的第一个听众永远是朱丽——除了这首,所以安吉尔仍然想用这种方式将新专辑最先分享给她。
但朱丽却依然用否定句打破了沉默。
“不了,”她说,“回去的时候买张专辑也是一样的。”
***
同一时间,洛杉矶某个高档酒店。
伊桑很是无奈地靠着房门,和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的安吉尔隔空喊话:“我把票送到了啊,朱丽挺好的,万一她明天就去了呢?我看她和拉娜都很心动,都过去一年半了,说不定朱丽早就消气啦。”
门内许久没动静。
伊桑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说出来的话他自己也不信,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家伙搞自闭吧。昧着良心讲,伊桑觉得当年朱丽就该在安吉尔·萨特上蹿下跳伸手挠人的时候给他两拳,说不定现在什么麻烦都没有。
就在他以为安吉尔打定主意要自闭到世界尽头的时候,房间里突然传出来他闷闷的声音。
“我不会缺席演唱会的,”安吉尔说道,“让我……一个人静静,伊桑。我就想自己待一会。”
“……”
伊桑愣住。
他神情复杂地往紧闭的房门瞥了一眼:小混账……不是真的开窍转性了吧?
而门内的人却完全没心情考虑伊桑如何作想。
安吉尔·萨特趴在桌边,听到伊桑仿佛哄小孩的话语后把头埋进了肘弯,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
朱丽不会来的。
伊桑越是这么说,越帮安吉尔清晰地认识到这点。
如同朱丽深谙安吉尔·萨特的秉性一样,安吉尔也明白朱丽·扬是个怎样的人。她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如果来,就一定会给安吉尔明确的回应。
哪怕当面交谈时朱丽犹豫了,可安吉尔知道她的犹豫往往不过是否定答案的开端。
即使如此安吉尔也会坚持出席演唱会,他不会再撂挑子耍横了,因为所有人都告诉他想要朱丽回来,他得把自己的坏脾性改正掉。
可是……
演唱会的人再多,朱丽也不会来。
这个念头回荡在安吉尔内心,仍然让他感觉犹如天空塌陷。
他会完成演唱会的。
但他为之创作的人不在,又有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