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口角

这日,姑娘们正聚在梨香院里说话。

前些日子,薛姨妈带着宝钗回了趟金陵。回到京师,才歇了两天,宝钗便请了几位姑娘来梨香院吃茶。

刚要把茶递给黛玉,紫鹃却急道:“宝姑娘,使不得,我家姑娘才好,可不敢给她吃茶。”

“瞧我,竟是糊涂了。”

宝钗忙放下茶,又指着紫鹃笑道:“你这丫头倒是心细。”

“就你话多。”

黛玉看了紫鹃一眼。

紫鹃抿着嘴只是笑。

“林妹妹吃不了茶的话,不若我叫厨房炖一盏燕窝。”

想到前几日薛蟠从南边回来,带了些燕窝,宝钗便准备叮嘱下人炖上一盏。

黛玉却摇了摇头。

“宝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燕窝,却是不必了。那茶又不是日日喝顿顿喝,只喝一盏,无碍的。”

“和我你还见外什么。”

宝钗却似知道她心中所想,拍了拍她的手,又劝道:“你放心,姐妹们人人都有,谁都少不了。”

黛玉默然。

她之所以拒绝燕窝,一来,那燕窝是薛家的,她不想欠薛家的人情。二来,姐妹们都在,若独她一人吃了那燕窝,旁人都没有,看起来实在不像话。

可宝钗竟然一眼看透了她心中所想。

正准备说点什么,旁边惜春却开了口:“宝姐姐,你昨儿不是刚得了一样好东西吗?林姐姐不愿吃燕窝,你就把那好东西拿出来,正好,我也想开开眼。”

“什么好东西?”

宝钗却似有些意外。

“你说什么好东西,自然是......”

惜春故意拉高了声音,说到关键处,却又不说了。待看见姐妹们都看着她,方狡黠一笑,道:“昨儿我看到袭人送东西过来了。”

话音落,却感觉自己被谁拉了一把。

低头看去,见是探春,她有些疑惑,正要问一句“怎么了”,却听得宝钗开了口:“不是什么金贵东西。”

宝钗面上有些尴尬。

惜春说的,是一瓶木樨清露。

昨日王夫人叫袭人送了一瓶木樨清露给她,因着那东西金贵,袭人是背过人送的。倒是不知,如何竟叫惜春瞧见了。

她不好否认,干脆顺着惜春的话点了点头,又招呼莺儿:“把那瓶木樨清露拿来,再拿几个干净的茶盏来。”

莺儿应了。

探春暗地里叹了口气。

方才她想阻止惜春来着,可惜手慢了一步。

袭人送了什么东西给宝钗,她如何不知道?她常在王夫人房中侍奉,那三瓶木樨清露的去处,她再清楚不过了。

两瓶给了宝玉,还有一瓶,便在宝钗这里。

惜春不明就里,宝钗如今,骑虎难下。

暗地里瞥了宝钗一眼,但见对方面色如常,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回。

“这木樨清露可不能多,一盏水里挑一茶匙,香味就已经很浓了。”

宝钗拿着那木樨清露,细细叮嘱着众人。

探春笑道:“托宝姐姐的福 ,今儿我们有口福了。只是不知,是这木樨清露更香,还是宝姐姐的冷香丸更香?”

“不若,我再给你一枚冷香丸。”

宝钗笑着应了一句。

探春忙摆手道不敢。

“我同三妹妹开玩笑呢,那冷香丸可不能乱吃。”

“那宝姐姐就亲自一试,告诉我们,哪个更香。”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倒把那丝淡淡的尴尬遮掩过去了。

将两个人的眉眼官司看在眼里,黛玉暗中摇了摇头。蓦然瞥见身后紫鹃憋笑,又瞪了她一眼。

木樨清露是个好东西。

可这东西,她也有。

昨日宝玉刚得了这东西,就忙不迭拿了一瓶给她。宝玉还道,王夫人那里有三瓶。他得了两瓶,王夫人还剩一瓶。

想来,这剩下的一瓶,便是宝钗手上这瓶吧。

宝钗以为大家都没喝过,她也懒得多做解释。

一瓶木樨清露,少不得扯出一堆纷争。这样的事,从前她在贾府见得多了。

刚舀了一勺子木樨清露化开,便听得一个声音从外头传来:“好香!你们背着我在吃什么好东西?”

话音落,史湘云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门口。

惜春先垮了脸,“来了来了,又来了。”

“好啊,宝姐姐,你请姐妹们吃茶,也不说叫上我。”

史湘云佯装生气。

宝钗指着刚化好还没来得及喝的木樨清露,道:“你瞧,早猜到你要来,都给你备好了。我且问你,你喝不喝?”

“喝。”

史湘云忙端过了那盏木樨清露,还没喝,便笃定道:“这是木樨清露吧。”

宝钗奇道:“你怎么知道?”

“前几天我在皇后娘娘办的桂花宴上喝过了。”

说到桂花宴,史湘云挺直了肩膀,脸上也有些兴奋,“皇后娘娘说这东西正好应了节气,也应了桂花宴的名头,我尝了尝,确实很香。”

话音落,目光一转,看向黛玉,“林姐姐,那天你没去桂花宴,错过了这木樨清露,今儿你可要好好尝一尝。”

“宝姐姐一番心意,我自然是要好好尝一尝的。”

黛玉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心中却颇为厌烦。

这史湘云没完没了了,跟自己有关系没关系,话里话外都要攀扯自己几分。那桂花宴的确由皇后所办,为的是什么大家也知道,她时时刻刻这样显摆着,针对自己,没的让人厌恶!

“宝姐姐好意请姐妹们吃茶,倒叫你说的好像姐妹们都没见过世面一样。我看啊,有的人才是真的没见过世面,不然也不会喝了皇后娘娘一盏茶,就反反复复拿出来说道。”

惜春没忍住噼里啪啦说了一通。

史湘云却有些不服气,“我何时反反复复拿出来说道了?我不过是想着,林姐姐错过了桂花宴,为她觉得可惜罢了。”

“林姐姐不需要你替她可惜。”

惜春又怼了一句,本想说“小人得志”,惦记着今天是宝钗请客,便改口换了一句:“管好你自己!”

“你!”

史湘云气得放下了茶盏,若是往日,她不理惜春,和探春几个说说话也就算了。

可如今,她是忍不下这口气了。

现在谁不知道,在桂花宴上,永嘉长公主独与她说了几乎话。

旁人都没这待遇!

想到永嘉长公主那一句“姐妹们都还好吧”,她就骄傲极了。

永嘉长公主若不是看中了她,怎么会与她说话?她问她姐妹们还好吗,定然是想知道她与姐们们相处的如何,若不是关心自己,何必问到这般地步?

史家那几位堂妹......她跟她们素有不睦,但她知道什么场合说什么话,当着永嘉长公主的面,她没有说她们一句不好!

从桂花宴出来,南安太妃与她说话都比往日亲昵了不少。她马上就是永嘉长公主的养女了,不需要再忍气吞声。

看了惜春一眼,她冷笑一声,道:“不需要我替她可惜,那你又是谁,做什么替她说话?”

“你管得着吗?”

惜春也不肯让。

“那我说什么,你管得着吗?”

“鹦鹉学舌。”

惜春毫不客气地回了一句,干脆火力全开:“保龄侯府那么大的地方,还不够你显摆吗,做什么又跑到我们府上显摆?孔雀开屏都只占那么大点地方,你的尾巴很大吗,大到你们府上都放不下吗?那你去南安王府开屏,去永嘉长公主府上开屏,去宫里开屏,去啊,你怎么不去?呵!你当然不敢,你又不是孔雀,开完屏也只有满地鸡毛!长公主府上可不需要鸡毛!”

“你......你给我住嘴!”

“你让我住嘴我就住嘴,你算老几?”

“我去找老太太,让老太太评评理。”

见说不过惜春,史湘云头一扭准备去找贾母。宝钗忙拉住了她,探春也跟着,一个劝她,一个劝惜春。

可惜春哪是那么好劝的,她是东府的,哥哥贾珍又是贾家的族长,探春和宝钗她们给湘云面子,她不给。

迎春也来劝她,黛玉也不好置身其外。这次的口角说起来还是从她身上牵扯出来的,要怪,也只怪史湘云多嘴。

“不是嚷着要喝木樨清露吗,再不喝就凉了,宝姐姐要心疼了。”

指着惜春面前那盏木樨清露,黛玉劝了一句。

惜春果然被转移了视线。

眼看着事态要平息了,谁料史湘云突然来了一句:“宝姐姐才不会心疼,她可不像某些人那么小气。”

这下黛玉也动了气。

放下手中的茶盏,看向史湘云,她目光跟着一冷,“大知闲闲,小知间间。大言炎炎,小言詹詹。史大姑娘,你今儿的话委实多了些!”

史湘云也是读过书的,自然知道黛玉这话的出处,心中不服,辩驳了一句:“你不必这样句句刺我,都知道你林姑娘是个学问人,我听得出好赖。我没爹没娘,也没个惜妹妹惜姐姐替我出头,比不得你林姑娘有人护着。我不说了,免得招出你的眼泪,又是我的不是。”

“你今儿是不是吃错药了?”

惜春也不管什么木樨清露不木樨清露的了,她只觉得史湘云今天咄咄逼人,说话也怪阴阳怪气的。

她没爹没娘,林姐姐又好到哪去?说是自己的不是,却句句在刺林姐姐,明明也是史家出来的姑娘,怎么一股子小家子气??怪烦人的!

宝钗心里也不舒服。

一场好好的茶会,全叫史湘云毁了!她倒是想做老好人,可史湘云偏不给她面子。说自己不像某些人那么小气,一句话害得自己得罪了其他姐妹,这史湘云安的什么心?

本来还想再劝几句,被史湘云这么一搅和,她也熄了心思。

可她又不好直接把史湘云赶走,史湘云虽坏了大家的兴致,可她的话却是真的。经过桂花宴上那一遭,外头都在传,永嘉长公主取中了史湘云。

不管事情真假,宝钗都不愿与史湘云交恶。

她不说话,惜春也懒得再和史湘云说下去,干脆侧过身子背对着史湘云,眼不见心不烦。黛玉默默用着木樨清露,迎春一贯不爱惹事,探春察言观色,也不吭声。

史湘云自觉没趣,可要让她主动提出告辞,她又觉得伤了脸面。

气氛正僵着,外头忽然传来鸳鸯急促的声音:“你家姑娘呢?圣旨来了,快叫你家姑娘去前头接旨!”

史湘云一怔,翠缕在外面,她家姑娘,说的不就是自己?

圣旨......

反应过来,莫大的喜悦充斥在她心间,她只觉得腿脚有些发软,几乎快要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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