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管我。”
史湘云笑着回了一句,见王熙凤拿她没办法,这才又道:“我来,自然是来看老太太的,顺便啊。”
说到这里,却不说了,身子一转,眼睛看向了黛玉。
谁料,黛玉并不理会。
没办法,她只得又开了口:“你和我一起去吗?”
问的是黛玉,黛玉背后的紫鹃却先暗地里皱了皱眉。
史大姑娘好大的口气!
先不说自家姑娘比她大,就说老太太还在上面坐着呢,她连一声“林姐姐”都不叫,居高临下的语气,把自家姑娘当什么了?
有什么好得意的?永嘉长公主还没收养她,她就轻狂成这样,若永嘉长公主真收养了她,她的尾巴还不翘到了天上去?
紫鹃心中不满,又为黛玉感到不值。
自家姑娘是什么人,说一声是天上的仙子也不为过,她史湘云这般口气,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贾母心中也有所不满,面上却没表现出来,她不像往日那般招手示意史湘云上前,只是笑着问了一句:“云丫头,敢情你一个人不敢进宫,是来寻你林姐姐一起做伴的?”
史湘云却摇了摇头,“老太太可别小瞧云儿,云儿才不怕进宫,云儿是怕她不敢进宫。”
说话间指了指黛玉。
“南安太妃和我婶子说好了,到时候我和她一起进宫。我来是想问一声,她要不要同我们一道。”
贾母心中不悦。
虽说她因近来的传闻,对湘云颇为宽和。可此时湘云左一个“你”右一个“你”,她也动了气。
面上笑容淡了几分,道:“南安太妃是个知礼的,你同她一道,也好。”
史湘云心里一惊,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贾母在敲打她。
忙堆起笑容,亲亲热热地拉过黛玉的手,状似天真地问了一句:“林姐姐,你愿意同我一道进宫吗?我想着,咱们姐妹两个,也有个照应。”
黛玉却轻轻抽出了自己的手,冷声道:“不必。”
史湘云手心一空,面上有些发红。
王熙凤忙打圆场,“你呀,来迟了一步,老太太已经决定亲自带林妹妹进宫了。”
“原来如此。”
史湘云嘀咕了一句,又状似失望地叹了口气:“若是早知道老太太要亲自带林姐姐进宫,我就不答应南安太妃了。”
贾母并未接茬。
饶是王熙凤一贯伶牙俐齿,此时也有些无语。
皇后要办桂花宴,帖子却不独下给了几位姑娘。好几位姑娘都是头一回进宫,家中又无至亲,便由其他亲眷带着入宫。旁人都是由家族中德高望重的女眷带着,只有湘云,由南安太妃一个外人带着。
若湘云真想托贾母带她进宫,早该求到贾府了。这会说这些话,纵然面上装的跟真的似的,老太太听着也未必高兴。
史大姑娘这人,现在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
从前只觉得,她大大咧咧惯了,如今才发现,人啊,一得志就猖狂。狗屁大大咧咧,明明是口无遮拦!
王熙凤摇了摇头,她向来会揣测贾母的心思,知道贾母这会心里不舒坦,便不肯站出来多话讨人嫌。
她不说话,贾母也不开口,一时间便有些冷场。
可史湘云今日话好像格外多,见没人开口,她便开了口,却是问贾母:“老太太,你见过永嘉长公主吗?”
贾母本不欲理,可触及史湘云的视线,心中终是一软。
点了点头,她道:“从前,倒是常见。”
提到永嘉长公主,贾母的记忆被拉回了十几年前。
那时候的永嘉长公主还没有出嫁,天之骄女,受尽先皇和苗太后的恩宠。虽被娇宠着长大,永嘉长公主身上却毫无骄纵之气。
贾母身上有诰命,进宫的机会不少,自然也没少遇到永嘉长公主。公主大气、果断,性子更像苗太后。
先皇千挑万选,选了柳太师的嫡长子柳献和做驸马。柳献和得柳太师亲自教养,翩翩君子,温润如玉,本是她为女儿贾敏看中的夫婿人选。
得知先皇定下了柳献和,她心中有些许遗憾,暗地里也道:敏儿和永嘉公主只差在一个公主身份!
可惜,世事难料。
柳献和突然没了,永嘉长公主的性子也变了。自那以后,她就没有见过永嘉长公主了。
一晃已经十来年过去了。
想到女儿贾敏,贾母心中酸涩,招手示意黛玉:“林丫头,你过来。”
史湘云一怔。
她问了老太太,老太太怎么喊了黛玉?
下一瞬,她看见——
黛玉近前了几步,贾母一把将她揽在怀里,轻声道:“你母亲的忌日要到了,今年我同你一道去东严庙里做一场法事。”
提到贾敏,黛玉神色一黯,眼中忍不住含了泪。
贾母又看向王熙凤,叮嘱道:“凤丫头,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王熙凤自然无有不应,又就着法事多问了贾母几句。
史湘云暗中咬碎了一口银牙。
今日她特地来贾府走一遭,自然不是为了眼巴巴地问黛玉一句。同样是孤女,可林黛玉在贾府好吃好喝地住着,老太太关心她,就连宝玉也捧着她!
而自己养在叔叔家,受尽了委屈。明明她才是史家的嫡长女,可偏偏因为没了爹娘,就要在史家忍气吞声。
南安太妃说了,如无意外,永嘉长公主收养的姑娘就是自己了。
这些日子,堂妹们捧着自己,叔叔婶婶也待自己比往常宽和了许多。方才进来时,王熙凤脸上的笑容都比平时亲切几分。
可黛玉的表现却出乎她的意料。
心中有股莫名的挫败,抬头看向黛玉,却见贾母和黛玉祖孙两个正亲香着,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哼!等她成了永嘉长公主的女儿,看谁还敢给她脸色!到时候老太太见到她,都要给她三分薄面。
林黛玉,她就羡慕去吧!
史湘云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等到回了碧纱橱,紫鹃伺候黛玉脱了外头衣裳,刚把衣裳放好,转过身便忍不住叨叨:“云姑娘今儿好大的口气!她以为她是谁,竟然那样对姑娘说话?见过上赶着讨饭的,没见过上赶着给人家做女儿的。说什么好心来问姑娘一声,打量谁不知道她是来耀武扬威的?”
“你今儿话可真多。”
“姑娘。”
紫鹃不依,“奴婢就是为姑娘感到不值,早知道她是这种人,从前那些扬州带来的士仪,外头买的香粉,还有姑娘自制的花笺,就不该送给她!”
“以后不送了。”
相较于紫鹃的愤愤不平,黛玉却平静的多。
见自家姑娘神色淡然,紫鹃一时有些不好意思,“姑娘,你不生气吗?”
黛玉却叹了一口气。
“生不生气的,重要吗?”
紫鹃想说重要,张了张嘴,还是咽了回去。
姑娘说得对,生气如何,不生气又如何。老太太也不高兴,可再不高兴,也不过是敲打了云姑娘几句。
老太太都这样,旁人又如何会为姑娘出头呢?
云姑娘马上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贾家这些人扒着她还来不及,怎么会为了一个寄居在府上的表小姐得罪未来的永嘉长公主的姑娘?
永嘉长公主。
默念着这五个字,紫鹃突然想知道,“姑娘,你说,云姑娘真会成为永嘉长公主的养女吗?”
虽然旁人说的跟真的一样,可她总觉得,这事怕是成不了。
黛玉摇了摇头,“不会。”
虽没见过永嘉长公主,可这些日子听了不少关于这位公主的事。永嘉长公主出身高贵,她想收养一个姑娘,自有苗太后帮她掌眼。
苗太后虽然提到过史湘云,可关于“太后夸云姑娘大气”、“太后身边的刘嬷嬷和人打听保龄侯府的事”这类话,都是从旁人嘴里传出来的。三人成虎,传着传着就变了味。
永嘉长公主出身皇家,一举一动都受人关注。湘云虽出身公侯之家,可她的教养......实在入不了皇家的眼。
苗太后绝不会允许女儿的名声受到伤害,所以她若知晓湘云的品性,必然会打消主意。
至于湘云......
事情还没成,便大声嚷嚷,恨不得世人都知道。如此高调的做派,以那位永嘉长公主的行事来看,怕是不喜。
“那奴婢就等着看她丢脸了。”
紫鹃心情好了许多,脸上也带出了几分笑。
黛玉虽猜到了永嘉长公主不会取中湘云,但她不是爱看热闹的人,虽不看好湘云,却也没多说什么。
总归人各有命,好不好,丢不丢脸的,也是史湘云自己的事。
“对了,姑娘,刚才老太太说,要带你去东严庙给姑太太做法事。奴婢算了算日子,到时候天该冷了,大氅要先准备着了。”
“好。”
黛玉应了一声。
想到贾敏,眼眶又红了。老太太想到了母亲的忌日,却忘了,她如今还在父孝中。
府上人穿红戴绿,没有避讳,好像这世上只有自己一个还记得父亲,旁人将他都忘了。
独自在灯下垂了一会泪,晚上睡觉时便觉得有些不舒服。
本以为只是小毛病,和之前一样,却没想到,结结实实病了一场,以至于错过了皇后的桂花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