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宁行注射了药剂之后,施聆音迅速陷入了昏迷。
她做了一个冗长得看不到头的噩梦。
梦里她回到了施尚词的实验室,明明是趴在手术台上,却又能清清楚楚的看到那粗长的金属针头如何一寸寸扎进她的脊骨里,抽出鲜红色的骨髓。
施尚词站在一旁,弹着针筒和她说“你挣扎了这么久,有什么用呢,现在还不是乖乖地躺在这里随我处置?”
而后高宁行忽然带着人出现,将施聆音拖下病床,带上直升机。
身体腾空,颠簸,世界摇晃不止。
封闭的直升机舱门忽而被拉开,螺旋桨搅起的飓风扑打在施聆音脸上。高宁行抓着她的手臂,将她推到大开的舱门前。
往前一步,便是千米高空。森林的树峦在施聆音脚下飞速掠过,狂风呼啸,扬起她颊边的碎发。
她听到高宁行贴在她耳边轻笑的声音。
“这森林里有最凶猛的野兽,数不清的陷阱,以及只杀人的残忍猎人,是锻炼人的极好场所。”高宁行贴在施聆音耳边轻轻地笑,“小音,我相信你一定会活下来的,我在终点等你。”
后背被人一推,施聆音脚下一空,自千米高空跌下。
冷风从耳旁呼呼刮过,地面急速压来,仿佛天塌地陷,地狱之口在晃动的梦境里张开裂隙,将施聆音吞入阴暗森冷的腹中。
于是过往经历过的所有残酷记忆,都变成重叠闪现的画面,在施聆音眼前浮现,拉伸,扭曲……最终交织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绝望世界。
“右右,妈妈实在太饿了,所以我把你卖了……”
“omega本来就是给人玩的,你怎么还不明白?你的价值就是张开腿。”
“聆音,你为什么总是跑呢,你能跑去哪儿?你是我领养回来的孩子啊,你生死都是我施家的人。”
……
“要活下去,就必须要学会怎么杀掉他们。野兽,恶人,所有阻拦你的东西……”
“跑,快跑!!”
……
“施家那个三小姐吗?我知道我知道,据说她可骚了,浪得……”
“不知道廉耻呢,听说她被标记过好多次了!连施先生都默认了!你说这种omega贱不贱?”
……
“小音,我是为你好。”
“小音,你被选中了……”
……
无数画面飞快的旋转重组,而后如玻璃一般轰然炸裂,那些过往的碎片铺天盖地的洒下,波澜呼啸,眨眼间淹没了施聆音。
施聆音被困在这个痛苦的回忆世界里。
疼痛,高热,规律持续的抽搐……空气粘滞得像是水,压着身体与胸腔。施聆音喘不过气。
窒息感在痛苦里缓缓挤压着身体承受的极限,施聆音开始挣扎,想要脱离噩梦。
混乱里她踢开被子,手臂扫倒附近的医疗用具。仪器翻到,金属工具哗啦啦落地,声响震耳。
“聆音!”顾朝阑忽然想起的嗓音穿破凝滞的空气,像是一道阳光穿透乌云密布的天空,进入施聆音混乱的思绪,光明乍然袭来。施聆音猛然撑开了眼。
头顶的明亮得灯光乍然照进眼底,瞳孔应激收缩,视野模糊抖动,她好像还在那个颠簸于高空的直升机上。
“聆音!”有人握住了施聆音的手,掌心温热有力,紧紧地拉着她,“你看着我。”
顾朝阑捏着施聆音下巴,迫使她散乱的视线集中在自己脸上。
视野里的白芒与模糊一点点褪去,顾朝阑的面容逐渐清晰,驱散了噩梦里那些混乱的画面。
“聆音。”顾朝阑放轻了力气,轻抚过施聆音下巴和侧脸,眸光温柔,专注温和,轻喃着唤道,“聆音。”
施聆音呼吸慢慢放缓,噩梦里的画面忽然之间远离了,周围环境猝然间变得清晰而生动。
她闻到了空气里消毒水气味,感觉到了顾朝阑指尖扫过肌肤的温热触感,也感觉到了胸腔里那颗急促得几乎跳出喉咙的心脏。
施聆音张口,却先是吐出一阵急促的咳嗽。
顾朝阑扶起她,手臂撑着施聆音胸前,另一手轻拍她后背,帮助顺气。
施聆音看了眼自己明显瘦了一圈的手腕,也许是视力还没恢复,她觉得自己的皮肤白得不正常。
“我是不是睡了很久了?”施聆音问。
“一周。”顾朝阑回答,扶着施聆音坐稳,低眸观察她的脸色。
一周之前,苏达达在寝室发现了昏迷,并且处于发情状态的施聆音。苏达达立即给施聆音注射了抑制剂,试图缓解发情,但没有效果,而且施聆音还出现了抽搐状况。
苏达达被吓得不行,立马通知了顾朝阑。
顾朝阑扔下开到一半的会议,赶到宿舍。
施聆音处于发情状态,浑身冒着甜美的信息素,不能直接转移到医疗室。于是顾朝阑的寝室暂时被改成医疗室,又接连试了好几种抑制剂,终于找到了对施聆音起效的,能缓解发情热的抑制剂。
不知道是因为施聆音腺体问题还是其他,这次施聆音的发情期结束得很快,两天就已经完全结束。只是她仍旧昏迷不醒,而且噩梦缠身,浑身冷汗。
顾朝阑很怕她会出事,但苏达达却说,施聆音的身体状况,出乎意料的好,她身体里的细胞,在重生。
那些受损的老旧细胞,那些在一次次分裂复制里损伤的dna,还有身体里长年累月积攒的潜藏损耗和病症,都消失了。
施聆音的身体,仿佛蝴蝶破茧一般,新生了。
此刻,在病房白色的灯光下,施聆音的脸庞肌肤雪白细腻,羊脂玉一般,光泽温润,连肌肤纹路都没有。
顾朝阑看得有些出神,施聆音摸了摸自己的脸,茫然道“怎么了?”
“没事。”顾朝阑让施聆音在靠在病床上,然后给她倒来蜂蜜水,“你昏迷之前,出什么事情了?”
施聆音睡了一周,喉咙干得要烧起来了,她喝了小半杯水,转了转金属杯,随后才说“高宁行潜入了基地,她找到了我……”
顾朝阑猛然抬眸“你说什么?”
高宁行进来过基地?可她竟然完全不知道。
一周之前,正好就是二号基地人员大换血的时候,各个岗位乱做一团,蒋直的人不肯交接,和顾朝阑的人又吵又闹,脾气上头时还不免动手。基地里一片混乱。
可就算是这样,从基地大门到宿舍楼层层监控与检查,高宁行是怎么躲过去的?
“高宁行告诉我说是蒋直的人放她进来的,但我觉得……”施聆音拉住顾朝阑的手,语气小心,“不是蒋直的人,而是……你身边的。”
顾朝阑微微拧眉,她第一反应是排斥,她信任她身边所有的人。他们一起闯过硝烟,挨过弹雨,都是生死之交。
“我知道我没有证据,”施聆音道,“但我就是……直觉上很肯定。高宁行不是个简单的人,她……”
施聆音想具体形容一下高宁行,又发现自己找不到合适的描述词语,除了危险和可怕这两个词。
“我会查的。”顾朝阑意外选择了相信还没有证据的施聆音。
施聆音握紧顾朝阑的手,感动又愧疚。顾朝阑能相信她的直觉,她当然感动,但同时也很愧疚,要让顾朝阑去一个个查那些她原本十分信任的人。
“高宁行进来之后,告诉了我你母亲留下的那个秘密……”
施聆音复述了她和高宁行的全部对话,也没隐瞒顾朝阑之所以强悍能打的理由,但略去了自己被注射针剂的事情,只说她是被高宁行打晕。
说完后,施聆音望着顾朝阑的反应。
顾朝阑比施聆音预想中更加镇定。
她半垂着眼睑,波澜不惊,又分外理智清晰,甚至思虑长远道“所以,只要完全破解我母亲留下的资料,我们就能颠覆男性为主的原有政权,打造一个女性掌权的新世界。”
施聆音被顾朝阑跳跃的长远目光惊得一愣,又很快跟上道“对,只要我们能拿到完整的研究资料,恢复女性alha基因里的受损部分,禁止omega孕期不正当用药。”
但这件事不会这么轻松。
不管这事看起来前景有多么光鲜明亮,但现如今,世界的主要权利都实实在在的握在那些恶劣的男人手里。
女alha的基因恢复需要时间,新一代女性alha的诞生,成长,需要更多的几十年时间。但联合区毁灭这个秘密,毁灭这些想要颠覆男性政权的念头和女人,或许只需要一周。
毕竟杀戮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我们一定要让白言异拿下这一届总统的位置,然后,你要去竞选下一届。”施聆音一边看着顾朝阑脸色,一边慎重道,“上几代的掌权人可以悄悄在孕妇的药里动手脚,我们也可以。他们曾经如何压迫我们,我们将来也能悉数奉还。”
施聆音说得轻描淡写,但这将是一场持续数十年的战役。前路的每一步,都将危机四伏,步步惊心。
顾朝阑垂眸看着施聆音。
施聆音眼底仍旧带着笑,妩媚张扬,轻佻得仿佛什么都不放在眼里。靠在病床上,额角的冷汗未干,打湿的碎发落在苍白的脸侧,既是憔悴纤弱的,也是勇敢放肆的。
顾朝阑将另一只手也盖在施聆音手背上,用力合紧。
她少年失母,哥哥为人正直忠义,从小教育她要忠诚,善良,正义。造反这样的事,她原本是从未想过的。
但现在,她想,把这世界天翻地覆的反一次也未尝不可。
如果世界规则是弱肉强食,但现在轮到那些男人们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