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顾朝阑朝着石征走近。

她身上的穿着的是应急机甲,年久未动,关节僵硬,走动间发出金属剧烈摩擦的咯吱声。她脚步声沉沉,走到石征面前。

机甲身高两米半,顾朝阑低着头,用冰冷的金属面容,看着石征。她的声音经过机甲扬声器,变得失真,带着一股金属的铁锈与生冷味道。

“我妻子的性命,在您眼里,就这么不值一提吗?”

石征皱眉,不以为然道“政治需要牺牲,和你打仗时一样。”

顾朝阑一字一字,清晰有力道“战争的牺牲,是因为责任和使命,是因为我们在用性命保护这个国家,这片土地,而不是因为被舍弃,外公。”从懂事以后,顾朝阑就再也没这样亲昵而朴素的叫过石征外公。

“我知道您从小偏心哥哥,不喜欢我抢走哥哥的风头和权利,所以处处限制我,但我从来没有对您不满过,因为您是我长辈,是我血脉相连的亲人。可今天的您实在是……”

她停了一秒,字字带凉。

“令人厌恶。”

她说完,直起身,大步往外走。

“您可以继续阻拦我,但我也不会再客气。来一个,我杀一个。”

石征盯着她背影,出声道“施聆音那个女人并不简单,她背后藏着一堆麻烦,你今天要是回去救她,就是把你和她的命连在一起。”

顾朝阑脚步停都没停下,走到宽敞处后,她打开机甲的喷气系统,飞离机场。

擂台上。

第二枚狙击弹轨迹略歪,从塞西亚的侧脸擦过,击中地面,未经缓冲的巨大力量瞬间将砖石轰裂,炸出一个半米的大坑洞。烟尘弥漫。

塞西亚身躯一歪,滑进坑里,它被贯穿的肩部不断涌出鲜血,猩红在地面上划出醒目的痕迹。

烟雾终于扩散至半个舞台,将塞西亚的身体也遮掩进去。

于是下一枚子弹射出的速度变慢了,或许是在确定塞西亚的实际位置。

尤映寒试图翻上擂台救人,但她一动,子弹立马对准了她。尤映寒不得不闪身躲避,翻下擂台。

射空的子弹打中擂台,台面又被轰出一个大坑。

周围观众终于反应过来,尖叫着四散,现场一片混乱。

尤映寒后背靠着擂台,下命令让人往擂台上扔□□作掩护,而就在她说话的间隙里,起风了。

柔和的微风刮来,风速不大,刚好能卷淡擂台上那层薄薄的烟雾。

塞西亚的黑色身体又露了出来。

碰——子弹袭来。

施聆音预感到了那超速射来的子弹,她转眸看过去。

子弹离膛,飞到眼前,不过半秒之间,但她还是从机甲的敏锐扫描里,看到了高速旋转的子弹轨迹,拖着一道热力尾巴,对准她眼睛,疾速而来。

甚至不需要眨眼的时间,这颗子弹就会击中她。

就在这时,视线余光里,一道红色的激光忽然射来。超越一切速度的光束毫秒间抵达施聆音眼前,精准无比的击中了那枚即将要打入施聆音身体里的子弹。

两者相撞,迸射出一道弧形的火光屏幕,坚不可摧的子弹被激光融化了表层,弹道歪曲,落在塞西亚面部十公分远的位置。

地面炸开,烟尘扬起,又慢慢落下。

施聆音看到一架陌生的军用机甲,降落在她身边,并且蹲下身扶起了她。

施聆音肩骨尽碎,中弹的地方更是骨肉成沫,血淋淋的一个圆洞。这伤口一动就疼痛剧烈,她忍不住低哼一声,涌出的鲜血从机甲外壳滑落,滴答滴答落在地面上。

那军用机甲小心的托起塞西亚垂落着手臂,跳下擂台。

支援和附近的警察终于在这个时候赶到,放了几枚□□藏住擂台的同时,对着狙击手方向立起一块折叠反光镜子,刺目的反光强烈干扰着狙击手的视野。

隐藏在暗处的子弹终于停下了。

顾朝阑抱着施聆音,飞上空天母舰,进入准备室。她小心的把塞西亚平放在地板上,自己也很快从机甲里出来。

小型的空天母舰走廊太矮,过高的机甲无法活动,只能停在这里。

顾朝阑单膝跪在地上查看施聆音的情况。

被穿透的塞西亚机甲肩部金属翻曲,部分深深地刺入了施聆音的肉里。鲜血不断涌出,很快染红一片地板。

顾朝阑呼吸停滞,忽然感觉心脏被什么东西给攥住了。每一次跳动,都会带来炸裂一般的疼痛。

有那么片刻,她宁愿受伤的是自己。

这些金属极其坚硬,加上施聆音肩骨已经碎了,取出金属,脱下机甲都十分麻烦。

刘培和左晓晓带着人,这时候赶来。

顾朝阑单膝跪在塞西亚旁,脸色沉冷得吓人,哑声说“叫医生,把医疗仪拿过来。”

刘培看到顾朝阑,又惊又喜,还有无数事宜想说“上将……”

“去叫人!”顾朝阑抬眸,忽然一声怒喊。

刘培愣了半秒,马上反应过来,立即下去安排,留下左晓晓守着。

顾朝阑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想让自己冷静。但这时,她忽然闻到了施聆音血液里的omega信息素味道,浓度颇高。

顾朝阑心里有刹那的奇怪,但没空多想,她轻轻喊着施聆音的名字,

“聆音。”

施聆音听见了,却没力气回。她出太多血了。

“聆音!”隔着机甲,顾朝阑到不到施聆音的脸,也不知道她的精神状况,得不到回应,语气明显急了起来。

施聆音很想动动手指回应,但她真的拿不出一点力气。

顾朝阑猛然站起身,对着左晓晓怒吼道“我让你们叫的军医呢,怎么还没来?”

她第一次在人前情绪如此失控,左晓晓有刹那被吓到,急忙说“我去催。”

左晓晓小跑着走出去,在走廊上遇到带着军医苏达达和移动医疗仪赶过来的刘培。

“快点,上将在催。”

刘培加快脚步,赶路时不忘问左晓晓“上将状态是不是不太对劲?”

左晓晓点头。

顾朝阑情绪不对得非常明显,简直前所未有。

军医苏达达和护士一到就马上给施聆音止血输血,掰开嵌入骨肉的机甲金属,把施聆音从机甲里拖出来。

施聆音原本已经痛得半昏了,被拖出机甲时又生生疼得清醒,她咬紧牙齿,习惯性的忍住。

后背这时忽然一暖,顾朝阑手掌贴着她背心,托住了她,好让从机甲里拖出的施聆音不会落在地上。

施聆音无力的仰着头,通过倒转的视野,看顾朝阑的面容。

顾朝阑紧抿着发白的唇,眉头紧皱,眸光沉沉,既是暴躁凌厉的,又是担忧隐忍的。

施聆音原本想笑着安慰她,说自己其实没事,但也许是肩膀伤口真的太疼太疼了,于是涌到嘴唇的没事,变成了痛苦的轻哼。

托着她后背的手掌明显僵硬了一瞬,顾朝阑哑声问“很疼吗?”

施聆音虚弱着哼出一声委屈的疼音。

顾朝阑胸口贴上来,让施聆音舒服地靠在她怀里,同时对着一旁的苏达达厉声说“她说疼!”

施聆音一边疼,一边又想笑。

苏达达莫名被吼了一脸,结巴说“我、我马马上……”

顾朝阑说“快点!”

苏达达默默把还没说完的“止痛”两个字咽回去,她手脚麻利的先给施聆音止疼,再抬她上手术床。

从机甲里脱出后,后面的手术就简单得多了,只是修复那些碎掉的肩骨和肌肉,需要大量的时间。

这台仪器也处理不了这么复杂的情况,只能先做简单处理,再转移到设备齐全的医疗室。

疼痛缓解以后,疲惫便来势汹汹的淹没上来,施聆音眼皮沉重,昏昏欲睡。

“聆音。”顾朝阑忽然抓住她的手,声音绷得很紧,又干又涩,“不要睡。”

施聆音打起精神来,睁开眼睑。

顾朝阑摸着她的侧脸,眼神很暗,里面悬着明显的恐惧。

施聆音有些迷糊的想,顾朝阑是不是以为她要死了?

顾朝阑指腹反复摩挲着施聆音微凉的眼角,低声说“不要睡,好吗?”

苏达达在一旁欲言又止。

施聆音一条手臂动不了,又浑身没力气,不能握着顾朝阑的手,只能气若游丝地说“我没事,我就是有点……虚弱。”

顾朝阑眼珠黑沉沉的,盯着施聆音不放,明显仍旧非常不放心。

施聆音勉强给了安抚的笑,又想睡。

顾朝阑抚着施聆音脸的手指立马用力,喊了一声“聆音。”

施聆音费力地撑开眼皮,顾朝阑说“你不要睡。”

施聆音无奈道“我只是有点困了……”

顾朝阑说“困也不要睡。”

苏达达在旁边看了半响,终于忍不住开口“上、上将,病人……”

顾朝阑看向苏达达。

苏达达目光一缩,浑身都蜷了起来,避开视线,低声结巴着说“病人需要休息的。而且……而且她没事,不会……死的。”

等她说完,顾朝阑再看施聆音。

施聆音已经昏睡过去了。

顾朝阑看着她平静沉睡的面容,心脏仍旧紧紧地缩着,松不开那口气。

她发现自己仍在害怕和紧张。

顾朝阑忍不住又摸了摸施聆音的脸。

肌肤有些凉,但还是温的。

她见过太多重伤流血的人,昏昏沉沉闭上眼后,便再也没有醒来。

顾朝阑发现自己根本不敢去想象施聆音再也不睁开眼的画面,这个念头光是冒出来,顾朝阑就觉得心脏要被扯出胸腔了,难受得要命。

她垂眸看着施聆音,唇角一点一点的绷紧。

顾朝阑没和任何人说过,提过,但她的的确确,认认真真的在心底发誓,从这一刻起,她再也不会让施聆音受这样重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