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凄然的神情转瞬不见,如宣纸入湖,彻底浸润后便缓缓沉入水底,不留痕迹,面上依然是一派平和无波,古逍抬起自己的右手,轻轻勾住了岳沉潭的脖子,而后抬头凑了过去,以吻封缄。
只这么蜻蜓点水的一下,岳沉潭便真的听话噤声了,停下了连哄带央求的解释话语,不再种种许诺不断。
古逍笑着,这笑容极尽温柔缱绻之色,满目皆是深情款款,眼尾残留着雾气般的水光,越是笑,越是无法看透。
他缓声道,“你以后可以直接喊我临风,我不介意。”
岳沉潭也笑了,忍不住跟着点头,而后就听他继续道,
“不过嘛……”
他眨眼,细细盯着岳沉潭,“你要这样喊我,总得告诉我,为什么?”
岳沉潭愣了一下,“自然是因为……”
“因为我就是叶临风?”古逍笑了笑,“这样说来,你可有依据?又是从什么时候,为何断定的?”
那自然是在客栈里。
岳沉潭这样想着,却有点不好说,因为偷看别人的脖颈,还趁着人失去意识时碰触这种事……听起来实在不雅、流氓、难以启齿。
啊。他又是一愣,不对啊。
更流氓的事都做了,现在承认偷看之事,应当是最好的时机吧?
于是他的视线下移,再次落在了古逍的颈侧,抬手,将那里的发丝拨开,轻浮,“是因为……这个。”
在古逍尚未反应过来时,指腹碰触到了那一枚粉红色的‘胎记’,不但是碰触,更是动用了一丝神魂的力量,印记被触碰,瞬间刺激到了元神一阵激荡。
“嘶……你……”古逍浑身一阵,猛地扣紧了手指,死死攥着岳沉潭的发丝,阵阵颤栗,眼神瞬间变得涣散,话也说不出来了。
明明只是碰触了几息的时间,到岳沉潭终于不忍,放过他时,古逍已经气息不稳,遍体皮肤上都浮起一阵薄红,识海中更是多了一股熟悉的感觉。
这是……
“在你注意不到的时候,我曾在你的这里……留下过一枚神魂印记,这算是从羽蛇那里学来的妖族天赋,能将印记印刻在人的神魂上,不随生死而散。”岳沉潭小声解释着,“我当时以为自己快死了,以为你定是也快死了……怕醒来后,找不到你,有了这个印记,就算是你去投胎了,我也能一眼认出你来。”
古逍仍未从那过于激烈的感受中缓过劲儿来,一言不发,浑身都变得极为敏`感。
“抱歉……你、你在客栈更衣之时,我偷偷看过,事后你,失去意识,我也暗自确认了。”瞧见他这幅样子,岳沉潭抿了抿唇,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得意忘形了。
毕竟……神魂上的印记什么的,是比一切都更加深刻的东西,肉身、内丹、识海甚至于修者心上的任何痕迹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古逍低着头,脸上一阵发烫,明白了脖子上的胎记果然不一般,他就该拿个布条从一开始就把脖子藏着,不给人看。
可怕的是,就在确认这是个神魂印记时,一段来自神书中关于此的描述,却不合时宜地从古逍脑海冒了出来——
【论私密程度,如果说人的身体有隐秘不可触碰的敏`感之处,看与不看讲究个非礼勿视,极为亲密之人才能触碰,
那么探查他人的内丹、识海等情况,就相当于把人剥`光了在近处看,不但看,还要研究,画个完全一模一样的画像研究,在他人的这些地方留下印记、东西,就相当于把人死去活来的做,做到彻底被玩坏,身体里里外外都是别人的东西。
轮到探查灵魂,甚至在上面留印记,留完了印记还要碰一碰提醒对方,那就该相当于给一个人下了烈性x药,手脚脖子都戴着镣铐逃不掉,而且被迫不分时间地点只要被印记的主人触碰就要进入无理智状态药效爆发,就算不爆发的时候,体内也时时刻刻藏着随时能让人失神脱力的‘隐患’,就算是死了轮回了,下辈子也得戴着这些镣铐和x药投胎。
对,就是这么过分,这么丧心病狂,这么不讲道理,毫无自由和原则可言。】
当然,一切也只是论私密、羞耻和危险程度而言的比喻,除了神书之中,古逍觉得自己大概在天地间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会这么形容的书或人了。
如今,被岳沉潭这么一碰,印记被唤醒,他才切切实实地体会到为什么如此正经的东西,会用这等下流比喻。
古逍咬紧牙关,才没让自己在方才低吟出声来,神魂被直接接触到,还是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就像是从出生以来就从未被碰过、也不可能碰到,却偏偏最敏锐的感官猛地受到刺激。不像是五感之一的感官,却偏偏能带动肉身上的全部知觉,犹如逆鳞、龙角。
完全无法形容,又……
似乎是看他太久没说话,岳沉潭终是没忍住,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试探着唤了一声,“……临风?”
古逍抬头,望着他,眼睛湿漉漉的。
“把这个拿掉。”
“这个……”岳沉潭有点舍不得。
“不行吗?”
“现在还不是时候,”岳沉潭想着,万一我拿掉了,你又跑了,又换一个又一个的脸庞身份,我可该如何是好,“而且你还太虚弱,刚才碰一下你就这样受不了了,若是彻底拿去,只怕会更……”
话说到这里,怀里的人就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
“你这个……”他愤愤,撇嘴,“可你怎知道,你留下印记的时候,就一定是留在‘叶临风’身上,而不是其它什么人的身上?”
岳沉潭哭笑不得,心想他怎么还在极力否认,“我是在崖底留的印记,虽然神志不清,但那里除了我一个活人,就只有你了啊,临风。”
“可……”他还想反驳,而后猛然意识到,那时候的‘古逍’还只是一个骷髅呢,自然不会被岳沉潭连啃带咬地留下痕迹,说都说不通。
略一思索,他缓缓睁大了眼睛,圆溜溜亮晶晶的,“你当真坚信我就是叶临风?不论以后发生什么事,有什么其他证据、其他人要证明我不是,你也只信我是?”
岳沉潭摸他的脸颊,好软,好想捏,点点头道,“那是自然,而且你也不希望别人发现你是叶临风吧?”
他没说出口的是,除了这个印记,他还偷看过那绘梦之术中的内容,瞧见过叶临风的娘亲,瞧见过幼年时的小临风,他不傻,后来也查到这个绘梦之术,需要血亲才能做到,自然已经是死证,无可质疑。
他这样说着,想着,便见到怀中方才还满面阴云与狐疑的人,忽然笑了开来。
没有藏着暗流,没有藏着一肚子坏水,也没有装傻装坏装乖,便只是那轻风拂过、拨云见日的清澈笑容。岳沉潭瞧着他,只觉得要被这风吹迷了心窍,被这阳光晒晕了头脑,自己也跟着变得轻飘飘、暖洋洋了。
叶临风还想说什么,刚要张口,就被大早上就精力过于旺盛的人堵了回去。
许久,岳沉潭才埋在他发间,闷闷地说道,“临风,你许久没有这样开怀地笑过了,可叫我好等。”
叶临风被他体温烘烤得浑身都热,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好笑地拍拍他后背,“哪有的事?我自认还是很爱笑的,哪里需要等。”
岳沉潭摇了摇头,心说那怎么能一样呢,可心里的许多话,又怕都说出来太过矫情,太让人不好意思。
还是……还是委婉点比较好。
“那些不由衷的笑,怎能作数?”
岳沉潭放开了人,又去亲他的眉毛、眼睛,像是做完了最流氓的事后,便肆无忌惮了,“这句话不准再反驳了。”
叶临风眼睫颤了颤,只觉得被亲过的地方都热了起来,烧了起来,自欺欺人地想到,定然是岳沉潭的体温太高,阳气太足。
由衷的开心吗……?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恍惚了一瞬。
方才……的确是忽然很开心的,突然间的柳暗花明之感,像是扑面而来的花雨,又软又香。
他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是叶临风了。
原以为,从此,这个名字都只会是自己的仇敌,从此,自己只能重新过活,除了那些偷偷转移的财产,什么都带不走。
叶临风的身份,仙途,道心,名望,宗派,旧友,家,以及,缘分……他曾经拼尽全力毁掉一切,就是恨一切都要被夺走,恨自己什么都带不走,恨自己注定要像如今一般孤身一人。
就连那样换着花样欺负、招惹岳沉潭,也是因为神书上说,身为‘穿越者’的陆壬想要岳沉潭。
可岳沉潭,也是他最不忍伤害的人,瞻前顾后,想要让人恨自己厌弃自己,又不肯做出真正狠绝了的事来,所以要把自己的道心送出去,再将人击落悬崖,要紧随其后追到悬崖下救治,再抹去一切联系装作决裂。
其实,早就做好了准备,再也与他无缘的啊……
叶临风垂着眼,眨了又眨,才把那热热的感觉压下去,以防过于失态。
做好了再也无缘的准备,又忍不住赖在身边,找各种理由再缠上了、赖上他了,又发觉一夜荒唐后,‘古逍’根本没有姓名,被惦记的只是‘临风’,五味杂陈,想着,若是真正的‘临风’站在面前了,自己怎么证明呢?
娘亲的最后一件遗物都没有了,绘梦只能使用一次,我倒是想证明自己是临风啊,我没办法了……好不容易被你喜欢上,还是要拱手让人了。
还是输了啊,还是败得彻底啊,就算是陆壬承受着其他恶果又如何,我一点都不痛快了啊。
叶临风忍了又忍,强压了一次又一次,终于还是红了眼眶。
还好,还好你偷偷耍赖了,偷偷犯规了,还好你岳沉潭是个蔫儿坏的人。
本以为现在的自己要成为过去那个自己的替身,出现什么错把樱桃当红珠的可怕情节,本来都做好了垂死挣扎的打算……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至于带着过重的鼻音,脸上的表情像哭又像笑,
“我还以为,你是乱猜的呢。”
我还以为,我终是逃不过天命。
我原以为,除了那些乾坤袋里的东西,原本属于我的一切,全都带不走了。
“抱歉啊,忘了你也是个大活人。”叶临风眼睛里一汪水,噗嗤笑出个鼻涕泡,而后不好意思地低头擦擦干净,“我忘了就算我不带你走,不理你,你也会自己跑来找我。是我太傻了。”
“嗯,会找你,一直一直找,”岳沉潭拿出块帕子,丝毫没嫌弃他脸上乱七八糟的,替他轻轻擦拭,“跑多远都找,就算你把玉佩还我了,灵识印记都抹去了,还装作无情无义的模样,我也要找的,所以别哭了,你一哭,我又想欺负你了。”
“……?”叶临风愣了一下,低头看,伸手确认地一摸,摸到了很精神的东西,一撇嘴,难以置信地瞪人,“你、你你……这种时候你还?!你……禽兽!”
岳沉潭被他骂得脸红,笑了笑,硬度不减反增,“嗯,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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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好喜欢这章所以今天早点更!ouo诶嘿~
临风的心情,这几章,基本就是过山车差不多了2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