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根溯源,很快张赫已经锁定了给各大媒体、报纸放谢星辰消息的那个人。
绍唯把信息都发到了他手机上。
叶容锦。
二十七岁,刚因为诈骗罪出狱不久,倒是长得挺文雅,不是穷凶极恶的那种脸。
张赫眯起眼睛再翻两页,资料显示这个叶容锦几年前,曾经在谢星辰待过的孤儿院做过义工。
张赫算了算日子。记得之前他在孤儿院看过谢星辰小时候的照片,曾经谢星辰刚入院时,也一度有过活泼开朗、天真可爱的日子,可后来整个人却眼神阴郁、没有生气了起来。
……就是从这个人开始做义工之后。
他来了,谣言开始四起。后来,谢星辰离开孤儿院,流言蜚语依旧如影随形,让他无论在哪里都无法正常生活、苦不堪言。
直到十七岁,谢星辰换了好几份工作,终于开始和沈灼华租住在一起,也是那年,叶容锦因为组织线上赌博诈骗被判入狱三年。
于是后来的一段日子,谢星辰终于可以过上相对平静的生活。
而现在,叶容锦被放了出来。
这个过去的幽灵又回来找他了。
出狱后的叶容锦换了几个住的地方。张赫派人去找,暂时还没能找到这个人。
但他迟早会找到他。
……
在找到叶容锦之前,张赫先收到了孤儿院的消息。他一直在尝试联系的老院长总算得空回国了,邀他晚上过去一叙。
孤儿院位置很偏。
从S市开车三个多小时才到,八点多钟也没什么灯,树影沙沙、鬼气森森。
到了楼上,老院长让他直接上楼。
张赫西装革履上楼,进了办公室。
院长办公室没有什么变化,和上次一样,满墙的照片和奖状。新老院长也都在办公室里,却双双神色紧张、表情颓丧,气氛分明不对。
继而,身后的门“啪嗒”一声被关上了。
一个戴着兜帽的年轻人关的门,他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利刃,阴恻恻看着张赫。
张赫:“……”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叶容锦的样子,看起来和照片上没什么区别。
只是更清瘦一些、眼神更凶狠。
一旁老院长颤巍巍:“对不起……对不起啊,但是他带走了我家小孙女,还说报警的话我孙女就再也回不来了。我家蒙蒙才只有四岁……”
刀锋贴在颈侧,凉飕飕的。
张赫:“叶容锦,跨江大桥坍塌事故的受害者家属。十五年前,你的父母、妹妹开车从桥上经过,很不幸无一生还。”
那人眸光动了动,笑了。
笑容森然而扭曲:“没有错,而且那天,本来我也该在车上的。”
“结果我去了朋友家,没上那辆车……本来那只应该是很普通的一天,我的家人去看完外婆,很快就能回来了。可是突然桥就塌了!突然我就没有家人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神色激动,刀锋微微颤抖。
张赫:“那件事情是个悲剧。可是你应该清楚,那个时候星辰才只有五岁,就算他家人对此负有责任……”
“我妹妹那年也才五岁!”叶容锦吼道。
“我的妹妹也才五岁,凭什么她就死了?我的爸爸妈妈也是好人!凭什么他们就死了!明明是他的父母害死那么多人,凭什么杀人犯的孩子还能逍遥快活、甚至过上光鲜的人生!而我呢?我一家人的生活全毁了!”
“而你,明明知道这一切,你还给了凶手的孩子好的生活?”
“你也是帮凶!这个世界太不公平了,我也不会要你好过!”
……
……
十几分钟后。
孤儿院周围,被警车和救护车的灯光包围。
特警从里面带出来了人,医生护士救治被吓得几乎心脏病发的老院长。
绍唯早就急死了,生怕出事。好在看到警察后面,张赫松了松领带,一脸冷峻霸气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悬着的心才总算放下,赶紧冲上去:“张总您没事吧?”
张赫:“嗯,还好。”
颜天晴紧随其后:“小斐,下次不能这样了,太危险了。”
张赫:“危险啥啊?都埋伏了那么多人在外头能咋的。他又没有枪,就一把刀子我还能怂?你也太小看我了,平常干不过辰辰也就算了,还能干不过一般人吗……”
他说着说着,投入发现自己好像说漏嘴了,好在颜天晴脸上并没有什么变化。
绍唯倒是一脸的疑惑加不解。
“咳,总之,这事儿你们千万先别告诉星辰。”
说完,他就想上车了,颜天晴一把揪住他:“等一下,你还是受了点伤的吧?”
张赫赶紧把手攥了攥,其实手心跟那人夺刀时还是划了一道口子的。颜天晴眯起眼睛:“行了逞什么能了,赶紧处理一下!”
他处理伤口,颜天晴在旁边絮叨。
“下次再敢这样,我要跟老妈告状了。”
“你的命也就一条,这次好在对方没有帮凶,也好在没有伤到要害,要不然真的……回头老妈揍爆你!”
“所以,真的那么喜欢那个孩子?命都肯赌?小朋友挺幸福?”
“啥啊?”张赫一脸不在乎,嘴依旧很硬:“没赌命!这不活得好好的吗?嘶——”
酒精撒在手上有点疼,但张赫其实挺得意的。
得意自己第六感强,从老院长给他打电话晚上约他孤儿院面谈,他就觉得不对劲。大半夜把人约去那么偏远的地方,怎么听怎么透着诡异,多半有诈。
于是当即动了关系,叫他哥派了人、又叫上警察和医疗。因为警方怀疑老院长被胁迫,为免打草惊蛇,最后商讨决定张赫还是装成一个人赴约,但身上带着警方给的微型收音器以便警察实时掌握动向。
当然,刀并不是完全他一个人夺下来的。
主要外头警察动作麻利,要不然他多半也要被捅几刀。但这个也不一定,张赫因为经常和野狗互挠,反应能力锻炼得也还行,指不定是他捅别人。
叶容锦被警察押着去了警察局。
一行人也跟着。
老院长好容易心脏才急救稳定下来,又开始哭天抢地,因为他的孙女儿还下落不明。警察随即审了两个小时,叶容锦始终不松口。
张赫的朋友周局也在。
张赫:“你看……他们问不出来,要不然我去跟他聊聊?”
……
被拘留拷在审问桌上的叶容锦,依旧满眼的戾气。
张赫在他对面坐下。
“你想要什么?”他神色诚恳,“你要什么,我也许可以给你。”
“毕竟人生还长,要向前看,拿你可以拿的东西,你放过他吧、也放过你自己不好么?”
不是纵着他,而是有一个无辜小女孩的生命在他手上。张赫努力想要说服这人回归正常理,威逼利诱自然一个都不能少。
虽然大概也猜到了,这个人要的,不是他能给得起的。
果然,叶容锦冷笑:“放过?我凭什么放过他?我还能要什么?我在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没有了!我活下来就是为了复仇!就是为了要让那孩子一辈子受苦受难、生不如死!!!”
完全的归因谬误,完全的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正因为如此,这个人才会落到现在这样身负镣铐。张赫叹了口气,眼前这个人是加害者的同时,也是当年事情受害者,真的可悲又可怜。更可叹的是,这里面的道理、逻辑,叶容锦自己未必不懂,却还是一定要哪怕顺带拖垮自己的人生也要两败俱伤、玉石俱焚。
张赫:“但我不会让你这么做。”
“你也看到了,我有足够的实力保护他,甚至可以一辈子让你离他远远的,让你永远也不可能再伤害到他一丝一毫。”
叶容锦闻言脸色变了。
苍白、愤恨、继而哈哈大笑。
他笑得疯癫,像是像是再也忍不住一样——他开始说当年的故事,说他当年在孤儿院里如何散步谢星辰是贪污犯、杀人犯的孩子的事情。说他如何在谢星辰挖过的泥土地里卖小动物的尸体,然后让所有人都以为那些动物是他杀死的,让所有人都怕他。
“啊,对了,还有那个孩子的手指……”
他得意洋洋:“我伪装成事故夹断他的手指。那时候他才只有十一二岁吧?痛到昏死、最后截肢,哭了好多天、性格大变。哈哈哈,他到现在都不知道那根本不是事故!”
“你说你能保护他?”
“是,也许你现在是可以压下一切消息,但以前呢?以后呢?”
“哈哈,哈哈哈……他不可能好了,他永远少一根手指,永远会记得当初那些人是怎么误会、欺负、伤害他的,他只要每天看着自觉身体缺失的部分,就注定想起那些,注定不安、注定敏感、注定容易受伤害、注定一辈子都要活在阴影和折磨里!”
张赫站了起来。
目光犀利地看着面前那张年轻、疯癫的脸。叶容锦和他年纪其实差不多大,遭遇也值得同情。可那又怎么样?
他直接挥起拳头,就狠狠冲他那张脸砸了下去。
警察绝对不能打嫌疑犯,但普通老百姓没这说法。普通老百姓之间私人恩怨干架的多了去了,何况他现在还是受害者家属!
他现在只想揍他。
“你给我听好了……”
“你说的那些,那是你自己!他从来没有变成你这样!!!”
张赫气喘吁吁,耳边嗡鸣。有很多脏话想骂。
他家的小宝贝,当年一个人到底经历承受了多少不该有的痛苦。那个时候他不在他身边,他是怎么撑下来的?
第一次见面时,他的冷漠与凶悍,究竟是怎么样一次又一次被生活碾磨、伤害的结果。
可是后来还能变得那么好,还能变得可可爱爱。还能露出腼腆的笑容,还能认认真真爱一个人、爱这个世界。
这一切,他亲身经历,亲眼看着。而这个人,这个加害者,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我是知道你的,”他咬牙切齿对叶容锦道,“星辰曾经……提到过你。”
“那次他喝醉了,神志不清。他跟我说过,以前孤儿院有个义工哥哥,很照顾他、对他很好。”
“可是后来走了,再也没有见过。”
“你以为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一直知道是你把他的手夹断的,但是因为他一直把你、把“义工哥哥”当做朋友,因为不想让你为难受处罚,所以即使知道一切,也只跟所有人说是自己不小心!”
“你再笑啊?怎么不笑了?”
“是,他是傻!多少年被你耍得团团转,自卑、偏执、没有安全感。可即使如此,他从来没有恨过任何人!”
“他跟你不一样!所以他才有今天!”
“不是我给了他好的生活,你错了,这一切一切都是他自己努力争取来的!是他努力忘掉过去、往好的地方看,拼了命努力自己争取来的!”
“而你,本来也有机会!!!”
“你本来是有机会做出另一种选择的,你没有选。但你现在依旧还年轻,摆在你面前的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就看你怎么选。”
“你带走的那个小女孩她也才四五岁,和你妹妹当年一样大,你最清楚她家人的痛苦,一定要把一切一遍一遍的重演吗?甚至还要在不相干的陌生人身上重演?”
“……”
……
凌晨两点半。
叶容锦最终交代了小女孩的地方。
凌晨四点,小女孩找到了,正抱着玩具在出租屋的小床上睡得很香,没有受伤。
老院长老泪纵横、千恩万谢,谢警察、谢张赫。
张赫却只是觉得庆幸,魔鬼和堕落天使一体同身,叶锦添毕竟有他的苦衷,也不至于完全没有良知。
只是这一个夜晚……太漫长了,实在太漫长了。
颜天晴送张赫回家,张赫坐在车上发呆。
好多好多乱七八糟的心绪。
他这个人,从小天生浪漫主义,总是对很多事情心存不切实际的幻想,可即使天性浪漫,也经常会抱有怀疑——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不会凋谢的花、永远不会变的小可爱。
好多迹象都告诉他没有,可他还是寻找了好久。
不信邪,直到后来遇到辰辰。
最初觉得他又臭又硬,一点点的相处,渐渐看到了他倔强外壳下的小美好。
他知道他的过去,但至今始终难以想象,那么美好的孩子,是在孤儿院里饱受摧残、孤独地长大,也曾经像是一个荒凉的冰原,用冷漠和凶悍做外衣来抵御外界的残忍。可后来只是收到了一点点温暖而已,他就长出漫山遍野的花朵。
小小年纪,坚强又温柔。
而他是何德何能,能得到这样一个人在最好的年纪、最真挚的感情。
张赫总觉得自己怕不是要掉眼泪了。
他不想在大哥面前怂,于是装成看手机。
手机打开谢星辰的页面,凌晨四点二十五,按说该是睡觉的时间,却忽然看到对方“正在输入中”。
他等着。
输入了一会儿,没有信息,又输入了一会儿,没有信息。
这到底是睡了还是没睡?张赫皱眉,试探地发了个表情过去。
斐哥。对方马上就回了。
张赫:嗯,我在。
辰辰:你没睡?
张赫:我没有。
那边停了片刻,电话就打过来了。
谢星辰那晚翻来覆去没睡着。因为膝盖真的疼,疼得他完全没法睡。那种感觉真的是暴躁,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又讳疾忌医,就很委屈地抱着腿窝在床上忍啊忍。
忍得眼睛都红了。
但张赫这边问,他又怕他担心。只能小声说:“我……做了个噩梦。”
“噩梦?梦到什么了?”
“……”
谢星辰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骨头疼了大半夜,听到对面温柔的声音突然一下子就撑不住了,鼻子好酸,偷偷抹了一把脸。
好想要他在身边啊。
“没,也没什么,就以前的事。不要紧了。”
那一瞬间,张赫真的希望自己不是坐在冰冷的地上,而是能在他身边抱住他。
而谢星辰则拼命忍着,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脆弱和颤抖。
张赫:“辰辰,你有我呢。”
“辰辰,你要相信我,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以前的事也好,以后的事也罢。所以乖,去睡吧,别怕。”
“我明天去找你。”
谢星辰眼睛一亮,捏紧手机,心脏突突直跳。
“你要来?”
“嗯,我过去。我知道你明天有舞台,你弄你的,我去找你。明天上午就到……不对,其实应该已近是今天上午了。”
谢星辰突然像是被浇了雨露的小树苗、重获新生一样。
颜天晴没说什么,车子调了个头,直接开去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