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怕怀虚不死,对小奴不利。
如今怀虚在暗,他们在明,不好防备。
林信斟酌了一会儿,便把这个消息告诉六界的朋友们,请他们帮忙留意。
近来小奴总在修炼,大约是想着亲手斩杀黑蛟,林信由他去了,只是时不时提醒他注意休息。
还有一件事,林信撑着头想了想,收拾好一袋子的零食,又去了一趟密林深处。
他去时,衍翁还枕着双手,靠在树上睡觉。
听见他来的脚步声,回头看了两眼,然后坐起来。
“来了?”
“嗯。”林信在他面前坐下,拿出零食,在他面前摆开,顺势剥了一颗葡萄吃。
衍翁破天荒地没有伸手。
林信疑惑道:“你不馋了?没胃口?”
“林信啊。”
“嗯。”
“你来和我吃告别餐?”
“哈?”
“今天这么丰盛。”衍翁看了看身边的零食,“不会是断头饭吧?可是你也打不过我。”
“我不是经常请你吃东西么?现在感恩是不是太迟了?”林信挑挑眉,又摘了一颗葡萄,“你吃不吃?不吃我全吃了。”
吃了一串葡萄、一碟青豆,他二人之间,气氛热了一些。
衍翁试图提起那件事:“林信,我开始不知道……”
“我明白。”林信顿了顿,“你在这里这么久了,遇到的第一个人是怀虚,你闲得很,救下他让他陪你。他那个人,初初见时,温文尔雅,我也被他骗过。”
衍翁捻起一块梅子糖,有点酸。
林信把从前的事情简短地说了一遍,语气平静,毫无波澜。
“他这人才是走火入魔了,怪我眼瞎,没看出来。”衍翁看了他一眼,“那个小鬼,心里也埋怨我吧?”
“是有一点儿。”林信答道,“不过还是分得清楚人的。我一直很怕他走偏了路,到底怎么教孩子,我到现在也很苦恼。”
“小孩子脾气犟,等他大仇得报,大约就好了。”
“是么?”
“是啊。”衍翁含化了梅子糖,又拿了一颗,“回过头来想想,这个怀虚,在密林的时候,就透着一股心术不正的味道。”
林信叹了一声。
“我十年前把他救下来,慢慢地把他养活,就指望着能有个伴儿,我还能收他做徒弟,把阵法之术都教给他。”衍翁哭笑不得,“现在想来,幸亏是没教他。”
“他走了?”
“是啊,就在你过来不久前。”衍翁道,“他大约是以为我不想教他,哄了我几次,我还是没教他,他就连夜跑了,另寻出路去了。”
林信问道:“你为什么不教他?”
“嚯,你以为就剩下那么一点点残魄,是很好救回来的吗?”
衍翁掐着半截小指:“就这么一点,我花费了好大的力气去救他。他走的时候,还是这么小小一节的黑蛟,趴在地上,跟蚯蚓似的。”
“就这样一截蚯蚓,他怎么学?哄我的时候,说什么出去之后,给我带东西进来,时时进来看我。连帮我破解封印这样的大话都说得出,吹得天花乱坠。”
“后来就是觉得我不想教他,想把他留在这儿,觉得自己恢复得差不多了,就跑了。”
林信道:“他飞升的执念太重,大约是……”
“就那样了,还怎么飞升?拱起身子都难。”衍翁道,“不过老夫还得提醒你一句,他平生最恨你,你要小心他报复。”
林信点头:“我知道,我会小心的。”
衍翁道:“他走的时候,只能暂时化作人形,模样也不好看,面上身上都是疤,病痛缠身,整日整夜发作……”
面上身上都是疤,整日整夜发作的病痛缠身。
林信想起另一个人。
游方。
怀虚当年剑剖生魂,分出游方。
怀虚挥剑,在游方身上刺出满身的伤口时,有没有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一日。
衍翁最后道:“他虽然不成气候,再无飞升的可能,但你现在也只是个会使符咒的凡人,小心为上。”
“我知道。”
默了一会儿,衍翁转头看看林信:“他做梦也想让我教他,你怎么不想?”
林信捧着一瓣甜瓜,头也不抬:“我不用,我有师父了,我师父会教我的。”
衍翁无奈地转过头,也拿过一瓣瓜来啃。
林信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要教我吗?”
“你太不聪明了。”衍翁吃完最后一瓣甜瓜,“我不是很想教了。”
林信捧着自己还没吃完的那一瓣瓜,看看一地的瓜皮。
他辩解道:“我的聪明劲儿又不用在吃东西上。”
“你是比怀虚好。”
“麻烦不要拿我和他这种人比。”
“你比他好得多。”衍翁苦笑一声,“我救了他的命,他也不留下来陪我,漂亮话倒是说得多。”
“所以你是看在我给你带吃的份上,才想教我的?”
衍翁没什么耐心,朝他喊道:“那你到底要不要学?”
林信往后退:“你不逼我拜师,不随便吼我,不嫌我笨,我就学。”
衍翁抿了抿唇角,斟酌了一会儿,摆手道:“行吧行吧,不拜师也行,不凶你了,也不嫌弃你了。每天吃完东西就教你,你想先学什么?”
林信眼眸一弯:“催生植物的那种,比如一粒甜瓜子种下去,然后……”
“没有!”衍翁想打他,又怕他跑,手举在半空,“你能不能想点实际的东西?”
“这很实际啊,有了这个阵法,你以后再想吃甜瓜,把种子埋进去就行了啊。种下去立即收获,不是很好的阵法吗?”
衍翁一噎,随后恨铁不成钢道:“你学点自己有用的,一个阵法下去,召唤千军万马的那种行不行?我简直为你操碎了心。”
“千军万马来相见的那个,不叫阵法,叫穿云箭。”
衍翁满头雾水。
林信道:“不过说真的,人越老,应当越稳重。我做石头也做了三百年,时常感觉自己的内心有一股油然而生的平和之气。你都活了几万年,还跟刺头儿似的,而且我在仙界神界也认识几个老神仙,他们都可喜欢我了,我自认我也不讨人厌,你老是凶我做什么?”
林信想了想:“你想让我过来陪你,不用特意教我阵法作为交换。你多笑笑,说两句玩笑话,我觉得和你做朋友挺自在的,我就会经常过来了。”
衍翁失笑:“趁着我还能教你,多学两招不就好了。你操这么多心做什么?”
林信捂心口:“可能我天性善良,看不惯孤寡老人独守密林吧。”
他没有心眼地笑:“月老天天缠红线,悠悠闲闲的;老君掌管仙界执法,也没有什么要紧事,每天就蹲在仙门外抓缺勤的仙官;我师祖窝在天均峰,闲来没事,与西天的华莲菩萨谈论佛法,钓鱼喂鸟,开心得很。”
“我认识的老人家都比你温柔,比你好。你凶得很,好像我欠你钱似的。需要引入竞争机制,你才知道你自己做的不太好。”
衍翁抬手要打:“你还敢批评我,竞争机制?凭什么我还要和什么月老竞争上岗?”
林信往后一躲,却听衍翁轻嗤道:“我倒是想,我这儿能钓鱼喂鸟吗?”
林信跺脚,踩了踩脚下的沙土,正色道:“这里有很多沙子,你可以做沙雕。”他补充解释:“就是沙子做的的雕塑,艺术作品。”
衍翁努力保持微笑。
*
入冬之后,照着从前的惯例,林信是要去枕水村过年的。
但是今年没有枕水村了。
林蓁在人界连拔数城,夺去了从前越国疆域内的一半城池,隐隐地与吴国对峙。
吴国也曾派出军队,剿灭反贼,但都被林蓁率军挡住了。
攻克了大的州郡之后,林蓁便将中心从江城挪到了越郡。他的爷爷,还有小雀儿,以及从前枕水村的人,都随着他到了越郡。
林信怕麻烦他们,入冬的时节又放心不下,便自己带着顾渊,偷偷地去看了一下。
他去时正是冬至,越郡百姓还算安康,就是粮食药材都有些吃紧,应当是为了支援前线。不过百姓的面貌很好,带着喜气。
林信放了心。
今年是个暖冬,天气不冷,但是城外仍有派粥的棚子,兼及施药。
冬日虽然不开战,但是百姓民生应当多做防备,尤其今年是暖冬。开春之后,恐有时疫。他们很细心。
林信转头,在出诊的棚子里看见熟人。
半仙霜林,很早之前就认识的。
他也看见林信,朝林信招了招手。
林信走上前,等他为眼前的两三个病人看完诊。
霜林向林信与顾渊作揖,林信连忙还礼,顾渊微微颔首。
霜林低声问林信:“仙君什么时候来的?”
“才来。”林信笑了笑,“你们都好?”
“都好。”霜林眯了眯眼睛,“小雀儿时常念,仙君去见过他了么?”
“还没有。”林信背过双手,“怕打搅你们,来也是悄悄来的。”
“他也在这里,我去喊他。”
霜林说着便要扭头去喊,林信连忙按住他:“不用不用,我四处看看,然后就去找他。”
“好。”霜林笑着,又低声问道,“仙君的病,治好了吗?”
他说的是上次林信挨了天道一下。
林信摇摇头:“没有。”
“那就是……还没有恢复仙身?”
“没有。”林信豁达道,“不急于一时,我觉得做个凡人也挺好的。”
霜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玩笑道:“你现在,可是连我都不如了。”
林信接话:“自然是比不上霜林道长,修行刻苦,行善积德。”
闲聊三两句,林信不耽误他做事,便离开了。
抬眼便看见小雀儿在那边的粥棚,围着围裙,拿着大铁勺煮粥。
林信拽着顾渊的衣袖上前,用手指点了点小雀儿的肩。
小雀儿躲开了,专心地搅动白粥:“还没好,等会儿。”
林信又动动他。
“都说了,再等一会儿。”
冬季少战事,林蓁也驻守城中。
正巧此时,骏马长嘶,从城门里出来。
马匹在粥棚前停下,甲胄在阳光下闪着微光,长刀在鞘,收敛了一身锋芒。
小雀儿抬头看向林蓁:“你来啦?”
林蓁颔首,随后看向林信,朝小雀儿挑了挑眉,提醒他。
“什么?”小雀儿疑惑地转过头去,看见林信的时候,瞬即笑着抱住他。
“仙……公子,我可想你了!你好不好?”
小雀儿宣示主权似的抱住他,就是站在林信身后的仙君未婚夫,看起来有些暴躁,又有些无奈。
在林信看不见的地方,小雀儿朝顾渊吐了吐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