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便到了夏天。
纵使密林凶险,但林中还长着许多仙果果树。
因为密林中魔气浸染,变异成各种奇奇怪怪的果子。
林信馋得很,苦于眼盲,只能请魔君朋友摘给他。
他一个人抱着竹杖坐在林中的大石头上,等得快要睡着的时候,小魔君沉黯在远处树上,用传音符跟他对话。
“林信!我摘了许多了!现在传给你!”
脑袋猛地点了一下,林信惊醒过来:“好,等我画个阵。”
他拿起竹杖,在地上摸索着,画了个法阵。
他一边画阵,一边道:“你不用每次都喊那么大声,我听得见的。”
“你们仙君说话都是细声细气的。”沉黯道,“诶?你都看不见了,还能画阵法?”
林信神神秘秘地哄他:“我心中有阵,眼中有没有无所谓。唯手熟尔。”
其实就是画的多了就会了。
“可以了,你把我给你的符咒贴在上边,传过来吧。”
“哦。”沉黯道,“这果子酸得很,你怎么这么爱吃?你怀了?”
沉黯就是这样说话的,无法无天的。林信没理他,从地上捡了个仙果,捏了捏,剥了皮吃。
没听见他说话,沉黯便道:“你别生气,我现在就过去了。正好太阳要下山了,可以回去了。”
“好,我在这里等你。”林信又剥了一个仙果。
林间晚风吹在林信的面上。沉黯跑得远,许久还没有回来。
林信再吃了一个果子,漆黑的眼珠一转,忽然有了主意。
方才沉黯调侃他,可他自己分明也很爱吃这果子。
林信弯腰,在地上重新画了个不同的法阵,然后将仙果放进去。
那阵法起了效,却是看不见被丢进阵法里的果子了。
这是隐形的小阵法。
从前林信用这个阵法,把司悬与栖梧的手指都弄没了,捉弄过三个师兄。
他面前空空荡荡,再看不见什么仙果。
等沉黯过来,他就骗他说,果子都被人给抢走了。
想想就觉得好笑,林信撑着头憋笑,等沉黯回来。
人还没有回来,林中风声愈急。
仿佛是他右手边的竹树一晃,落下一根竹枝。
倘若他还能看见,便会看见那根竹枝诡异地立在地上,慢慢地朝他靠近。
竹枝绕着他,在地上划了一个圈。
图案是林信方才还用竹杖划乱的、传送法阵的模样。
林信坐在石头上,似乎有所察觉,一抬手,将自己用来探路的竹杖往外一掷,正好打断正画阵的那根竹枝。
断了的半截竹枝落在地上,传送法阵正好完成。
小魔君沉黯回来时,只看见被林信掷出去、立在地上的竹杖。
*
林信也不知道自己是被哪家给捉走了。
那人好大的本事,竟然画了个传送法阵,把他连带着他坐着的大石头一起传走了。
他丢了竹杖,只能试着摸了摸四周。
周围除了几棵神树之外,再无其他。
林信摸着,那些神树又老又干,应当是很老的树了。
他站起身,将一棵神树的树干拍过一遍。
忽然听闻有个苍老的声音,轻蔑地哼了一声:“老夫怎么不记得,有收过你这个徒弟?”
林信收回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头,礼貌地回答:“老爷爷,我已经有师父了。”
“你画的是老夫设计的法阵,你不是老夫的徒弟,你是谁的徒弟?”
“什么?”
林信仔细想了想,传送法阵是仙界通用的法阵,写在教程书上的。
所以这人说的,应该是林信画来捉弄人的那个隐形阵法。
那个阵法……
林信恍然道:“那个阵法是我在书上学的。”他笑着道:“无意间冒犯了你老人家,不好意思。如果需要我支付使用阵法的版权费用的话……”
那人又哼了一声:“你学的哪本书?学也没学不对,画得乱七八糟的。”
“我的魔君朋友送给我的,就是那本……”林信给他比划,“只有巴掌大小,缺了半本,剩下半本还缺页漏页的。还有,第十二页,有一个小乌龟。我很早就想说了,乌龟的壳上……”
那人幽幽道:“那是玄武。”
“噢。”林信及时闭上嘴,“对不起,我误会了。”
默了一阵,那人又问他:“你说的那个册子,应该是老夫画的。所以你画的那个阵法,其实是漏了一页,你给补上了?这么说来,你补得还算不错。”
“那一页还在。”林信抓了把头发,不好意思道,“有改动的地方,那是我自己琢磨着改进的。”
大约是气得眼睛都瞪大了,胡子也飞起来了:“改进?你好大的本事。”
“老爷爷你不要生气,我画给你看看,你就知道了。”
林信伸着双手,往边上摸了摸,想折一枝树枝。但是他看不见,摸了半天,还险些被石头给绊倒了。
被他称作老爷爷的那人,傲气得很,时不时就哼一声。
他又哼了一声,站起身来,折了一枝树枝,塞到他手里。
“再画出来看看,改得不好,你看我不掐死你。”
林信点点头,找了块平整的地方,开始画阵。
蓬头垢面、破衣烂衫的老人家,抱着手站在他面前,斜着眼睛,时不时瞥一眼地上的阵法。
不过林信弯腰画阵的模样,倒是认真得很。
虽然是个瞎子,却好像真的能看见自己在画什么似的。
每一划都落得很准。连续着看下来,好像这么画也没有什么不对。
“画好了。”林信直起腰,“主要改动在左上角,我觉得这样改……”
对面那人拿过他手里的树枝,把左上角划乱:“别胡乱改,你这样改了,很容易就叫人发现了。”
他重新改了一遍:“应该这样改。”
忽然想起林信看不见,想了想,竟还给他解说起来。
林信连连点头:“你老说得对,是我愚钝,画蛇添足。我入门不久,所结识的修习阵法的仙君,竟无一人有此巧思。我应当尊称你老一声‘前辈’的,还不知道前辈的名号?”
林信有意吹捧他,他还挺受用。还没说话,只听林信又道:“前辈,我还有另一种思路,想再请教请教前辈。”
那人很大方地将树枝递给他:“你画吧。”
“诶。”林信拿着树枝,一边在地上划线,一边道,“这个思路是刚刚才有的。寻常的传送法阵,只能用来传送物件,但是方才前辈的法阵,能够将我传送过来。我曾经用手指试过隐形阵法,但是画大了之后,却无法在整个人身上奏效。如果结合起来……”
林信画好了阵法,趁对面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往前迈了一步,整个人踩进阵法当中,金光一闪,便在原地消失不见。
林信话里带笑:“老爷爷,你现在还看得见我吗?”
那人想想,自己方才还亲手帮他改进了阵法,却是一开始就被他算计了。
“你在哪儿呢?”
“在这里呀。”
林信的声音从近处传来,那人便朝声音传来的方向丢了颗小石子。
一个小纸人被石子打落,那小纸人落了地,变作林信的模样,向他做了个揖,随后又变作纸人。
原是林信一到这里,摸寻四周的时候,就贴在树上的。
那人上前,捡起纸人,仔细地看了看,做得倒是精巧。
他想了想,朗声对林信道:“小友,我并没有恶意。”
林信丢了张符咒,正好挂在树梢:“那此处是哪里?”
“此处是密林深处。”
“那你是谁?”
“小友应当知道,魔界有两面玄光镜。”
“嗯。”他自然知道。
玄光镜可以追溯往事,其中一面原本在扶归那里,后来被林信拿了,最后林信把它藏在魔界雾林里。
“其中一面,就在密林之中。老夫正是玄光镜的镜灵,名叫衍翁,在此已有上万年。从前只爱钻研阵法,说句大话,天下练阵法的,都应当喊我一声祖师爷。密林寂寞,老夫偶开天眼,看见你在林中画阵,许久未见同好,所以邀你前来此地相见。”
林信心下思忖,有一面玄光镜是在密林中不错,可他也有过一面玄光镜,却从未见过有什么镜灵。
应当是衍翁以为他没见过玄光镜,诓他的。
林信眼珠一轮,道:“老爷爷,你也做一些寻常老人家该做的事情吧,不要研究阵法了。”
衍翁恼道:“我研究阵法碍着你什么事了?年纪大就不能玩阵法了?”
“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是,别的事情都很有意思。”林信想了想,“像我师祖那样,钓钓鱼呀,做做衣裳呀,和西天的菩萨谈谈天呀。你不爱好广泛一点,不会有朋友喜欢和你玩儿的。想和我这个‘六界之友’钻研阵法,还要用传送法阵强迫我过来,我不情不愿的,吓都吓死了,哪里来的心思和你讨论阵法?”
衍翁倒没看出他怎么就被吓死了,分明还精神得很,心里的小算盘就没停过。
衍翁又问:“还未请教小友名号?”
林信却道:“不说了,不说了,我未婚夫来接我了。”
他方才将四周的神树都摸过一遍,特意抱着一棵树,趁着那时候,他往树干上贴了张符,催顾渊快点过来,自己应付着,拖延时间到了现在。
正巧这时,顾渊到了。
林信跳进阵法里,顾渊看不见他,他也看不见顾渊。所幸林信的感觉很准,他往边上走了两步,便抱住了顾渊的手。
“圆圆?”
“嗯。”顾渊把竹杖递给他,“沉黯捡到的。”
“谢谢。”
顾渊只看了一眼衍翁:“幸会。”
随后他转向林信:“你又交朋友,现在可以回去了吗?”
他这句话,听着还有几分无奈。
“可以。”林信摸索着,跳上他的背,“不太方便,麻烦你背我回去。”
“不麻烦。”
林信趴在他的背上,晃了晃脚,也不知道衍翁站在哪里,随便对着一个方向就道别:“有缘再见。”
衍翁没有回答,捂着脸蹲下了。
是他幼稚,是他单纯,是他几万年来不曾离开密林。
现在年轻人的套路,一层套着一层。
只听见林信道:“圆圆,沉黯有没有把我藏起来的仙果带回去?”
顾渊道:“没有看见。”
林信一下子就蔫儿了:“我不该耍小聪明骗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