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极西云海离开,时候还早。
林信拢着双手,离顾渊有点远。
方才说完那话,林信就有点后悔了。
他不知道魔君都是这样的,动不动就……
林信抬手,想要抹抹嘴唇,被顾渊看见了。
“你敢。”
我不敢。林信默默地放下手。
他算是明白了,顾渊在山崖上跟他说那话,蛊惑人心似的,他的回答其实是可有可无的。
顾渊其实无所谓那一点许可。
就是走走流程,问他一句。
顾渊借着广寒宫的一点月色,看见他的表情,搂着他的腰,把他带过来。
“怎么?你很勉强?”
倒也不是。
“那也来不及了。”
林信抬眼看他。
“本尊昨日就问过南华了,他答应了。”
南华不会不问自己,就应下这件事情。林信忽然想到什么,问道:“你是怎么问的?”
“本尊要联姻,如果不是你,本尊就亲自来抢。”
“你这是问他吗?”
“当然。”顾渊振振有词,“本尊让他选了,是把你送过来,还是让本尊自己来拿。”
林信又问:“既然老君都答应了,那你为什么又要问我?”
“看看要不要让密林那边,连夜铸一条链子。”
林信满脸惊恐,他真的有一点后悔了。
顾渊看了他一眼,淡淡道:“看来还是需要一条的。”
林信现在就是后悔,十分后悔。
顾渊忽然问道:“正月十七你可得闲?”
林信想了想,点点头:“嗯。”
随后忽然想起什么,语调微扬:“嗯?”
“本尊备礼,去见你师祖和师父。”
“太快了。”
他算了算日子,今日是腊月二十五。离正月十七,还有不到一个月。
年节后两天,亏他想得出来。
“礼数会周全的。”
“那……也行。”
顾渊又问:“二月十七你也得闲?”
“……嗯?”
“一个月,足够了。本尊接你去密林。”
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分明今晚才……”林信不大情愿,“实在是太快了,我还没准备好。”
“也有不快的。”
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林信转头看他,见他神色正直,自己的思绪却飘到了不太正直的地方去。
不太快的。
林信吸了吸鼻子:“你定吧,反正是我欠你的。”
顾渊刻意落在他身后半步,在黑暗中,偏头看了看他的侧脸。
他恨不能把这人时时锁在身边。
与林信在一起待得越久,这种念头便愈发强烈。
不知道为什么,他很怕把林信给弄丢了。
正月十七和二月十七,不快,不快。
*
默默无言,林信正想事情,南华老君的传音符便到了眼前。
“信信,小奴和南海的小蛟龙打架,对面的家长已经到了,非要见你,你快过来一趟。”
林信心中一惊,转头看向顾渊:“你要和我一起去么?还是回去?”
“对面要见家长,自然是本尊与你一同前去。”
林信无奈地瘪了瘪嘴,转身去了南华老君的宫殿。
南海。小奴与南海有些关系。
怀虚是南海的蛟龙。
今次道法大会,南海那边,一定也派了人来。
想到近来小奴的情绪一直不太好,林信忽然有些明白了。怪他疏忽,一时间竟忘了这一点。
灯火通明,小道童将林信与顾渊引入殿中。
林信最先看见独自一人站在一边的小奴。
少年人身材瘦削,披散着头发,衣裳也被抓破了。
他垂在身侧的两只手紧紧地握成拳,声色沙哑,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要等仙君过来,要是仙君让我道歉,我就道歉。”
林信连忙上前,在小奴面前蹲下,拨开他面上的散发,看看他的脸。
小奴的左边脸被划破了,半结了痂,还血淋淋的。
林信看着心疼,又不敢碰,摸摸他的双手,试着松开他握紧的双拳:“仙君来了,仙君来了。”
“仙君。”
“嗯。”林信点点头,回头看了一眼。
另一边站着一个与小奴差不多年岁的孩童,额上龙角没能收起来,手上锋利的龙爪还带血。孩童身边站着一个蓝衣裳的仙君。
那仙君见他看过来,便朝他抱了抱拳:“南海,长泽。”
长泽,原来是他。
怀虚的好侄儿,原本要与孔雀一族的少主孔疏定亲的那一位。
蛮娘的事情过后,他因为为虎作伥,被流放极东孤岛。
林信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被放回来了。
他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拍拍小奴的手:“你去那个黑衣裳叔叔那里待一会儿,剩下的事情,仙君解决。”
黑衣裳叔叔,就是顾渊。
小奴犹豫了一下,随后被顾渊牵走。
林信向长泽行礼:“守缺山,林信。”
长泽也没见过他,听见他的名号,心中有些不安。
他定了定心神,道:“林仙君,事情是这样的。”他将身边的孩童往前一推:“小侄不懂事,说了些不太好听的话,你家孩子二话不说就……”
林信打断了他的话:“‘一些不太好听的话’,具体是指什么?”
长泽有些语塞:“是……”
林信转头去问小奴:“他说了什么?”
小奴抿了抿唇,低声道:“‘有娘生,没娘养。’”
“好。”林信捏紧拳头,看了看顾渊,“把孩子眼睛捂上。”
顾渊依言照做。
长泽还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猝不及防,面上便挨了一拳。
他后退两步,用指尖抹了抹唇角,被打得流血了。
南华老君急得从位置上站起来,喊道:“林信!”
倒也不是心疼长泽,是林信打了他,违法了天规戒律,打得厉害了,不好收场。
林信仿佛没听见似的,为了对称,再给了他一拳。
他揪起长泽的衣领:“我阿姐为什么不在了,你不知道吗?与你无关吗?你有脸让他给你道歉吗?”
长泽一开始并不知道小奴是蛮娘的孩子,现在知道了,唯唯诺诺的,不敢再说话,连看也不敢再看林信。
“六界当中,我的朋友,我全都叮嘱过,不许在他面前提起。连我在他面前提起我阿姐和他哥哥,我都要小心翼翼的。”
林信眼眶泛红,咬牙道:“他在今日之前,从没听过这句话。”
长泽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他艰难地看了一眼自家侄儿:“还不快给仙君道歉。”
林信再看了他一眼,松开抓着的衣领,把他丢到一边:“你说了不算。”
“这次道法大会,想来南海的老龙王也在,请他来一趟。”他转向南华老君,“也请你老做个见证。”
老君点点头,长泽不情不愿地给老龙王传了信。
等人来的时候,林信帮小奴包扎身上伤口。
他身上伤口,多是龙爪挠的。
林信仔仔细细地净了手,然后帮小奴擦去面上血迹。
林信跪坐在地上,小奴站在他面前,琉璃似的眼微垂,握住林信的手,反倒安慰他:“仙君,你也不要生气了。”
“嗯。”林信帮他擦手,“这件事情确实是仙君的疏忽,仙君没发现你近来不太对劲,仙君还忘记让你跟南海断绝关系了。”
顾渊坐在林信身边,一言不发。
大抵是觉得丢脸,老龙王姗姗来迟。
他来时,林信已经帮小奴包扎好伤口,老君也帮忙将断绝关系的文书拟好了。
老龙王才到,先挥袖,将跪坐在一边的长泽击倒:“混账东西,好容易把你从极东的岛上弄出来,你就闹出这样的事情来。”
老龙王又看向小奴:“是你?”
林信觉着奇怪,小奴便轻声解释道:“仙君,我前几日见过他,他看见我在后山修炼,和我说过几句话,后来我知道他的身份,就没有来往了。”
难怪前几日他不高兴,原来是遇见了南海的人。
老龙王也回过神来,面色一变:“你是怀虚的孩子?”
“我不是。”小奴定定道,“我是我娘亲一个人的孩子。”
林信抱抱他,老龙王面上挂不住,也不再说话。
老龙王让长泽与那孩子向小奴道过歉,林信拉着小奴站起身来。
他对龙王道:“十年前是本君疏忽了,竟忘了与你们断了关系。今日补办,请老君为证。”
老君颔首,拿出早已拟好的文书。
到了这时,老龙王竟还有些舍不得,看向小奴:“我是你先祖爷爷……”
“我娘没有祖爷爷。”小奴站得挺直,正色道,“倘若那人还在,我恨不能抽他的筋、扒他的骨。”
林信将小奴拉到身后,捂住他的耳朵,照顾他的心思,不让他听自己说话:“你老若有心疼他,便同他断了关系。今儿个被龙挠得半死,说不准明儿,他就被龙给拍死了。他就算想回去,我也绝不会让他回去。”
老龙王一噎。
“你老前几日与小奴说过两句话,今日便出了这样的事情。”林信看向长泽身边的孩子,“他年纪小,我不与他计较,但是那种话究竟是谁教他说的?这种事情究竟是谁教他做的?”
“恕我直言,你们南海,还挺会教孩子的。你老得闲在这儿与他套近乎,不如回去肃清南海,顺便教教嫡亲的孙子做人的道理。”
老龙王愈发丢了面子,恼道:“你这小仙,牙尖嘴利的。”
他一转头看见顾渊,便道:“同魔界中人勾搭在一起,不成体统,我若是你长辈,早就……”
小奴推开林信的手,抢道:“关你屁事。”
他拽住顾渊的衣袖:“这是我师父。我是妖魔,自然要拜魔君为师。我师父听说我打架了,特意过来护着我的。”
忽然变成师父的顾渊配合地上前半步,拿过老君手上的文书,递到龙王面前,以威压逼迫:“快签。”
小奴如此决绝,老龙王也再没有亲近的心思,签下文书,便算是再无关系了。
龙王丢下笔便大步离开,林信将小奴那份文书塞到他怀里:“收好。”
这事儿完了,林信便问老君:“我方才打了长泽两拳,请问你老,照着仙界律法,应该怎么罚我?”
“去思过崖待一夜。”老君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你现在去,天明时就可以出来了。”
“好,那我现在过去。”
他摸摸小奴的脑袋:“你也很久没有去枕水村玩儿了,今晚你回去收拾东西,明天仙君带你去枕水村过年,过了年我们再回来。”
小奴点头,忽然伸手抱住他,唤了一声“仙君”。
林信安慰他:“好了好了,没事了,有仙君在。”
这时候,顾渊正从外边回来:“林信,本尊为了帮你出气,也打了长泽两下,本尊也要去思过崖。”
林信有些疑惑,小奴的动作快一些,迅速跑了出去,拦也拦不住。
他揉着拳头回来:“仙君,我也要去思过崖。要去枕水村,只好明日再收拾东西了。”
南华老君笑着道:“有样学样,小奴跟他师父,学得还挺快的。”
稳了,顾渊坐稳了师父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