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枢仙尊的小徒弟林信,是在腊月初七那日入的门、拜的师。
但是每年腊月初七的前后几日,林信往往不在仙界。
就算是他师祖和师父要见他,也要避开这几日。
腊月初五那日,林信在天均峰上伺候广乐老祖。
师祖徒孙二人坐在一块大青石上,脚下是清澈的深潭,两人各自拿着一根鱼竿钓鱼,怕吓跑了鱼,便没有说话。
他二人默默无言,一直待到了傍晚。
一条鱼也没有。
广乐老祖一边收线,一边道:“信信,你明日就去华莲菩萨那边?”
“明日先去魔界,把游方的驿站打扫一下,然后再去妖界,找容容一起去。”
林信的阿姐蛮娘与她的两个孩子,在腊月初七那日出了事,勉强救回来半片残魄,养在西天华莲菩萨那儿。
所以他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去西天一趟。
当日养魂,有妖王胡容的妖力持护,所以他总是找胡容一起去。
广乐老祖应道:“师祖那儿有两件东西,你顺便带给华莲。”
“好。”
天色将暮,林信也准备回去了,正要收线时,水下却有东西扯了扯鱼钩。
林信心中一喜,小心地往回收线。
鱼钩那边,挂着一尾金色的锦鲤。
“师祖,快看,我钓到鱼了!”林信将锦鲤放在小木桶里。
广乐老祖看了一眼:“信信,据我多年经验来看,第一种可能,你可能要转运了。”
“那第二种可能呢?”
“你要钓到金龟婿了。”
林信想了想,默默地把锦鲤放回潭中:“那还是算了。”
广乐老祖笑着摸摸他的脑袋:“回去吧。”
广乐老祖托林信带了两本经书给西天的华莲菩萨,又给了林信拜师纪念日的礼物。
林信挎着乾坤袋,从天均峰出来,行过云廊,出了神界,回到仙界。
斩仙台依旧拉着黄色的警戒线,不准仙君靠近。
蛮娘与两只小猫就是在斩仙台上殒命的。
林信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他转过头,看见南华老君带着一个红衣裳的女魔君在附近。
南华老君看见林信,便朝他招了招手。
林信上前见礼,南华老君转头看向身边的魔君:“这是玉枢仙尊的小徒弟林信,自号‘六界之友’,与谁都谈得来的。过几日魔尊来我仙界,倒是可以请他作陪。”
他再看向林信,介绍道:“魔界密林的沉明魔君。”
那沉明魔君,身材高挑,着一身烈烈红衣,浓艳似火。面上神色却是淡漠至极,礼数不缺,与林信问了好。
南华老君又问林信:“从你师祖那儿出来?”
“是。”林信点头,“过几日要去西边见华莲菩萨,师祖托我拿两本经书给菩萨。”
南华老君想起蛮娘,心中亦是惋惜,轻叹一声。
正说着话,天上便飘起了小雪。
沉明倦倦的,不耐烦听他们说话,道:“两位仙君,尊上还等我回去复命,要是没事,我就先走了。”
说着,便转身要走。
南华老君道:“魔君慢走。”
林信唤了一声:“魔君。”
他追上前,从乾坤袋里找了把纸伞递给沉明:“雪势马上就转大了,密林与仙界离得远,带把伞吧。”
沉明看了他一眼,才要推辞,便听闻林信继续道:“从前要是下雪,我阿姐出门,都会打伞的。”
碰巧是这几日,林信又站在斩仙台附近,便想起了蛮娘。
伞柄上还挂着一个小铃铛,他将纸伞撑开,递给沉明:“方才老君说,魔君过几日还来,魔君来了再还给我就行。要是不得闲,我到处都有朋友,让他们转交给我也可以。”
沉明再看了他一眼,接过纸伞,道了声谢,飘然远去。
林信转头,南华老君朝他挑了挑眉:“你肯定还没吃晚饭,一起吃一点。”
“好。”
却没有回老君的住处,他二人一起去月老的天喜峰蹭饭吃。
外边风雪正盛,殿内炉火融融,炉子上还温着酒。
这几日林信不敢饮酒,所以案上只放了两个酒杯。
南华老君举着酒杯,暗中看了一眼林信,似是随口道:“前些日子,魔界密林里,有个魔君出世,魔气冲天。信信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林信点头,笑着道,“可把扶归给吓坏了。他都想好了,要是打不过人家,就来仙界投奔我。”
“密林自立门户,那位魔尊大约也没有进犯的意思。”老君抿了一口酒水,“不过为了联络各界感情,所以老夫筹划了一个道法大会,也请了他们。方才那位沉明魔君,便是密林的。”
林信笑道:“万一人家根本就不爱听道法呢?那岂不是结仇了?”
老君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有你这么损你师父的吗?”
林信这才知道,道法大会上说道的,是他师父玉枢仙尊。
他双手合十,连忙小声道:“对不起,师父,我错了。”
老君又道:“信信啊,还要请你帮个忙。”
“你老请说。”
“听说密林的那位,冷冰冰的,不大好相处。你这么讨喜,到时候帮老夫招呼招呼他。”
林信皱眉:“我觉得你老在套路我。”
老君玩笑道:“到时候老夫封你做外交节度大使,你把密林魔尊伺候好了,老夫重重有赏。”
林信愈发皱紧了眉头:“你老真的在套路我,我感觉你老要把我给卖了。”
老君连道“不敢”。
再先聊了一会儿,外边雪势转小,林信便要回守缺山去。
他走之后,月老一面搓红线,一面了然道:“南华,密林那位,是不是就是帝君?”
“老夫想着,大约是帝君。”南华老君放下酒杯,撑着头,“都十年了,就算入魔,也该出来了。”
月老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红线,叹道:“是真心疼啊。”
“能有其他什么办法?只盼着帝君真能破了……”南华忽然反应过来,“说不准帝君这回,还真能破了情劫呢。”
“此话怎讲?”
“帝君与信信,缘自密林起,说不准也得由密林而终。”南华连连点头,表示赞同,“倘若密林那位真是帝君,那就是终了。”
月老轻笑,为两人斟了酒,碰了碰南华的酒杯:“敬我最不容易的老同事。”
*
次日,林信起了个大早,穿了一身素衣,带着小奴先去魔界。
几年前小奴能幻做人形之后,就很少再在外边变作猫。
十二三岁模样的少年,也换了身素净的衣裳,跟在林信身后,面色微冷。
就因为他总在外人面前摆这张臭脸,林信时常说他,分明小的时候还很可爱。
林信去魔界时,一定会去从前的青鸟驿站坐一坐。
驿站里不曾积灰,林信与小奴将驿站打扫过一遍,又在屋顶静坐了一会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林信便锁好门,带他离开。
胡容就在魔界都城的城门外等他们,见林信来,迎上前问了声好。
林信还了礼:“容容,今年又麻烦你了。”
胡容道:“不麻烦。”
他还想说话,却被小奴挤开了,一张冷脸对着胡容,然后挽起林信的手。
胡容也没在意,放慢脚步,走到了林信的另一边。
每年这个时候,林信便会去西天待两天,华莲菩萨早已知道,预备好了就等他来。
四盏魂灯被养在一个安静的山洞里,烛火幽微,仿佛十年来都没有变过。
林信与小奴祭拜过魂灯,小奴道:“仙君,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林信看了他一眼。
蛮娘去时,小奴还小。他长大之后,林信从来不问他,还记不记得娘亲之类的话,也不让旁的人问他,怕他伤心。
从前来时,小奴都只是跟着他,想这样要单独待一会儿,还是头一回。
林信点点头,收拾东西出去。
西天的景致很不相同,林信出去之后,便抱着手站在高台上吹风。
过了一会儿,有个人从他身后靠近,帮他披了件衣裳。
林信低头一看,没忍住笑了。
他回头:“菩萨……”
不是华莲菩萨,是胡容。
胡容站到他身边:“菩萨这两日有一场讲经会,方才走了。上回来时,仙君说袈裟好看,菩萨就给仙君找了一件,托我交给仙君。”
林信低头看看,白布玉扣,不是太正经,只是穿着玩儿。
他抖开衣裳,向上扯了扯衣袖,双手合十,对着胡容就来了一段梵语,嘀嘀咕咕的。
胡容一双狐狸眼眸,含笑看着他。
*
在西天停留了三日,初九那日,他们才从西天返回仙界。
大约是南华老君跟他说过的五界道法大会就在这几日,一路上,林信遇见不少仙友。
一路都在打招呼,才过了仙门,忽然有人唤他:“林信。”
他转过头,原是扶归。
“要不是看见胡容和小奴,我还以为你是西天哪个带发修行的小和尚。”扶归扯了扯他身上的袈裟,“做什么穿成这样?”
林信叉腰,给他展示了一圈:“自然是菩萨见我有慧根,送给我的。漂亮吧?”
小和尚林信围在他身边转圈,念了两句梵语。
扶归按住他的肩,把他给按住了:“别转了。”
林信张口又是一句梵语,扶归无奈道:“好好说话。”
仙门外不远处,红衣裳的沉明魔君瞧了瞧前边,又看看魔尊,问道:“尊上,怎么不走了?”
被称作“尊上”的男人,以木冠束发,身着玄衣,更无一点配饰。双眼眸色赤金,唇角微抿,表情淡漠,眼中却翻滚着不明意味的情绪。
他紧盯着林信,问了一句:“那是谁?”
沉明道:“好像是哪个仙尊的小徒弟林信,上回我从仙界回去,他还借了我一把伞。和那些仙君很不一样,我还蛮喜欢他的,可爱。”
看看林信身边的那些朋友就知道了,他这个人,一贯惹人喜欢。
魔尊脚步一顿,将要上前时,凝了凝眸,重又站在原地。
那时候,仙门里的林信与扶归闹够了,终于肯停下来。
胡容扯了扯林信的衣袖,提醒他衣裳乱了,林信低头去理,胡容便上前半步,帮他将衣裳扯好了。
沉明魔君有感道:“真可惜,看起来他是成家了,连孩子都这么大了。”
孩子——她指的是站在一边瘪着嘴的小奴。
忽然之间,周围气氛有些不对,沉明转头一看,便看见阴着脸的魔尊。
她拉着同僚们,往边上退了退。
魔尊抬脚上前,行走之间,竟带起风来。
沉明心道,哦嚯,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