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三,林信行拜师礼的前三天,师祖特意传召,让他去天均峰一趟。
林信与顾渊一同过去。
西天的华莲菩萨暂居天均峰,与广乐老祖一起谈佛论道。
见林信来,便朝他招了招手:“嗨。”
“喔。”林信惊叹道,“菩萨,你学得很快嘛。”
华莲菩萨双手合十,微微弯腰:“过奖了。”
竟然连谦辞都学会了。
连梵语数字都还没学会的林信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四人见礼,林信向坐在菩萨身边的广乐老祖做了个揖,唤道:“师祖。”
“嗯。”广乐老祖捻了捻胡须,“这回不会再改了吧?”
他说的是拜师礼的日子。
林信在春末时候,由南华老君引荐给玉枢仙尊,当即便拜了师,但是拜师礼一拖再拖,拖了快有一年了。
林信拍拍胸口,保证道:“不会了,我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最好是这样。”
“这次我去人界,不是去找朋友玩儿的。而且我还给师祖带了礼物。”
林信解下挂在肩上的乾坤袋,挽起衣袖,在里边掏了掏。
最终拿出来一个比他的乾坤袋还要长许多的东西,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塞进去的。
奇妙无穷,林信的百宝袋。
“看!吴国特产鱼竿!”
广乐老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忍住得意的心思,问道:“怎么忽然送给师祖这个?”
“上回师祖和我出去钓鱼,钓了一天只钓了一条。事后想想,应当是鱼竿不行。”林信将鱼竿放到师祖面前,“吴国水域纵横,老工匠做这些东西在行,看见就给师祖带了一根。”
在林信面前,广乐老祖也没有表现得特别高兴,拿起鱼竿,看了两眼,便放下了。
“你有心了,这样的小事还记在心上。”他的语气里倒是掩不住的高兴,“你过几日要穿的衣裳,师祖给你改好了,你去试一试。”
“谢谢师祖。”
林信走后,广乐老祖双手拿起鱼竿,再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他眼中带笑,对华莲菩萨道:“华莲,你没有这么细心周到的徒弟给你送礼吧?”
华莲菩萨假装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广乐老祖也没有理会,捧起鱼竿,摆在正对着华莲菩萨的地方。
华莲菩萨无奈地转过头,看见坐在一边默默饮茶的顾渊,同他问了声好。
顾渊放下茶盏,用梵语回了一句。
“帝君。”华莲菩萨把方才林信说过的话,再说了一遍,“你也学得很快。”
顾渊不过是陪着林信来过几回天均峰,也不常与华莲菩萨说话,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学会的。
他微微颔首,转眼看向广乐老祖:“广乐,本君早十几日,让人给你递了文书,你看了吗?”
广乐老祖眼珠一转,笑着问道:“帝君可是有公务上的文书,我不曾见到……”
“不是公务,本君从不过问神界公务。”知道他是假装不知,顾渊面色不改,淡淡道,“是那封求娶林信的文书。”
华莲菩萨尚且没有学到“求娶”这个词,不太明白,转头去看广乐老祖,却见他面色不善。
正巧林信从殿门外探出脑袋,小声询问:“师祖,我不小心把你桌上的玉冠摔了一下,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广乐老祖应了一声:“好。”
他站起身,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见的声音,对顾渊道:“信信还小,我留下来陪我玩一阵子。帝君高抬贵手?”
顾渊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门外的林信。
林信察觉到他看过来的目光,也朝他挥了挥手。
广乐老祖走后,华莲菩萨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刚想说话,问问顾渊,顾渊却道:“菩萨六根清净,不会明白的。”
“我原以为,菩萨的六根清净,与帝君的太上忘情是一样的。”
“大抵是一样的。”顾渊道,“不过本君还没有到这样的境界。‘那伽’在西天,仍旧入畜生道,改不了爱憎,本君也一样。”
“那伽”是梵语的龙。
华莲菩萨合掌道:“这也就是帝君还未完全恢复真身的原因了。”
默了一会儿,他二人仿佛入定一般,没有其他动作,唯有顾渊搭在案上的指尖轻点了一下。
*
腊月初六,从夜里便开始下雪,纷纷扬扬的大雪,鹅毛似的。
门窗紧闭,床榻前的帐子垂下来半边,林信早早地洗漱好了,又给小奴洗了个澡。
小奴近来总往他这里跑,蛮娘也没有办法,只好随他去了。
林信与小奴,一人一猫,身上盖着毯子,相对坐在床上。
林信弯着腰,伏低了身子,长发垂落。小奴也趴在榻上,用脑袋顶他的脑袋。
他数数:“一二三,开始。”
小奴正是争强好胜的年纪,爪子扒在被褥上,用尽了所有力气去撞林信的脑袋。
林信装模作样地与他玩了一会儿,然后顺势往后一仰,小奴来不及收力,整只猫往前扑去,也被他接在怀里。
“输了输了。”林信躺在榻上,举起小肥猫,“小奴最厉害。”
小奴高兴到用爪子拍胸口。
林信便笑着问道:“你原来是一只狒狒吗?”
于是小奴用后脚踩他,林信便把他举起来:“诶,踩不到,踩不到。”
正玩着的时候,顾渊从外边进来,很快地将门关上,没有一丝冷风吹进来。
林信将小猫对准他:“看,那里有一条鱼。小奴,冲呀。”
小奴蹬脚。
顾渊将明日要穿的衣裳放在他的榻前:“你师祖方才差人送过来的。”
“知道了。”
“早点睡吧,明日一早便要起来。猫老是闹你的话,我把他带去西山吧。”
“不用不用,天气这么冷,晚上抱着小奴睡觉,很暖和的。”林信坐起来,“雪这么大,你今晚还要回去吗?”
顾渊点头:“嗯。”
“当着未成年猫的面,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林信拍拍小奴,挑了挑眉,“你对我调戏你有心理阴影?”
“不是,今晚有两件事要去做。”
“行吧,那你办完事情,早点回去。”
“好。”顾渊站在他面前,特意嘱咐了一句,“不要等我走后,又跑出去玩。”
“我知道,我又不是特别贪玩。”
“从昨日夜里到现在,本君已经截获你的朋友喊你出去玩儿的几十条音讯。”顾渊正经道,“你拜师固然是大事,但是他们为什么要给你举办‘拜师之前’的宴会?”
“我的朋友多,他们比较爱玩儿,就想尽各种法子骗我出去。”林信拍拍他的手,“我绝对不偷跑出去玩,你有事情就快走吧,雪又下大了。”
顾渊稍俯下身子,林信连忙捂住小奴的眼睛。
顾渊撩开他散在额前的头发,吻了吻他的额头。
临走前还帮林信吹了灯。
林信抱着猫,平躺在榻上,伸手摸摸额头,又摸摸猫。
顾渊从南华老君处出来时,用灵犀唤了他一声,林信没有回答,大约是睡着了。
他回到西山。
阴云压顶,雪团不散。
*
下了一夜的大雪。早晨起来,雪势转小,天色有些阴沉。
后院的落霞树上都堆满积雪,白雪压折树枝,“咔嚓”一声轻响。而树枝落在雪地里,很快就被掩埋。
林信的师祖广乐老祖身边没有伺候的小道童,玉枢仙尊随他,也没有。
于是南华老君派了十来个小道童来,一个把林信从被窝里挖起来,一个负责给林信洗脸,一个给林信梳头。
竟然还有给小奴梳毛的。
林信被按着坐在桌前,昏昏欲睡,没忍住打了个哈欠,然后就被梳头的小道童拽着头发,往后一扯。
他那个方向倒去:“弟弟,头发扎得有点紧。”
他转头去看小奴:“弟弟,猫毛应该是不用扎的。”
梳洗完毕,蛮娘赶过来接走小奴,说好了太极宫再见。
林信一身宽袍大袖,素白织金的礼服,玉腰带玉禁步。南华老君怕他冷,还特意让小道童给他披上大氅。
用他好朋友江月郎的酸唧唧的话本子里的话来说,就是——
把通身内里的仙骨剔透,都显在外边了。
相配的十来个小道童两列跟在他身后——这一部分,林信原本想用山楂丹变十来个小仙官,但是被老君极力否定了。
小道童们手执华盖,提灯缓行。
林信不大放心,转头看看拿着华盖为他挡雪的小道童,道:“你拿得动吗?要不要我帮你……”
小道童冷冰冰地回了一句:“仙君禁言。”
大约是南华老君给他禁的言。
林信点点头。
他等在太极宫的后殿里。
前边有他师父、师祖,还有三个师兄照料,他只要等在后边,等他们传召,再出去行拜师礼就行。
玉枢仙尊怕他等得无聊,还给他预备了小零食和话本子。
不过他现在也不想看话本子,有点紧张。
他坐在后殿,注意着前边有什么人来了。
他与朋友们约好日后再聚,所以来的人,大多算是他的长辈。
他隐约分辨出南华老君与月老,二师兄栖梧的父王母后、凤凰一族的族王与族后,西天的华莲菩萨,还有他师祖的声音。
他师祖在诸位同僚面前,虽然说的话不多,但是句句都是得意的。
“隔代亲,信信还是更喜欢老夫。”
玉枢仙尊没有说话,也争不过自己师父。
过了一会儿,外边人忽然屏气静声,林信觉得奇怪,停下吃零食的动作,随后便听见外边人叩拜请安的声音。
这个人林信不用听都知道。
重渊帝君。
其余人都是互相问好,只有他来,旁的人才要给他请安。
特别有脸。
有一个林信没听过的声音小声道:“帝君随性惯了,连仪仗……”
只听顾渊淡淡道:“林信不喜张扬,本君又不想抢了他的风头,所以从简。再者,本君正欲求他垂恩,在他面前,自然要将姿态放低一些,讨他欢心。”
那位神君轻声道:“小神多嘴了。”
顾渊走到广乐老祖面前,道:“给林信的贺礼,就不劳你拿着了,本君亲自给他。”
“是。”
林信撑着头,坐在后殿,心中暗自猜度,顾渊到底给他送了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