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救难

天均峰,山崖上,石桌边。

广乐老祖斟酌着词句,提笔落墨:“……林信,天资聪颖,甚得我心。将于十月廿六,入我门下,特发此贴,邀……”

笔尖一顿,广乐老祖转头看去。

林信与西天来的华莲菩萨正交流佛法——

他两个,正蹲在地上,用石头在地上写字。

林信伸出一根手指,对华莲菩萨道:“这是‘一’。”

华莲菩萨看看地上,再看看林信,会意地点点头,跟着他念了两遍。随后拿起另一块石头,在地上画了几笔,把梵文的“一”念了一遍。

林信跟着他念了两遍,华莲菩萨看着他笑了笑。

然后开始学“二”。

而顾渊站在林信身后,帮他把拖在地上的衣摆提起来。

广乐老祖的脸皱成一颗泡水的青梅。

这是天均峰吗?这整个一儿童乐园。

他低下头,看看方才写的“天资聪颖”四个字,忽然觉得违心。

重新提起笔,将四个字用墨块涂黑。

学到“五”的时候,广乐老祖朝林信招了招手:“先别学了,过来看看。”

“噢。”

林信向华莲菩萨比了个手势,等华莲菩萨又回复了他,他才走到师祖身边。

师祖将涂抹过好几回的纸张吹吹干:“怎么样?这样写还可以吧?”

“自然是一切全凭师祖做主。”林信在师祖身边坐下,忽然看见纸张上涂抹的痕迹,“涂掉的是什么?”

“是一些……不太恰当的形容词。”

林信也没追究,只是问道:“师祖还要亲自写柬呀?”

“广发六界的文书自然要由老夫来写。”正说着这话,广乐老祖又改了一个小小的字眼,“还有几个位高权重的人物,南华老君、华莲菩萨、凤凰、麒麟那些神族,还有……”

他抬头,瞥了一眼顾渊:“重渊帝君。他们的柬,自然也要由老夫来写。”

“这样啊。”

“还有一些让你师父写,你有什么交好的朋友,你给他们写就好。写了告诉你师父一声。”

林信小声嘀咕道:“我的朋友……”

“别把所有的朋友都喊过来!”

“知道了,知道了,干嘛喊那么大声啦?”林信捂住耳朵,“我和他们约好了,礼成后在我家聚,没有让他们特意过来观礼啦!”

顾渊忽然道:“本君也想要林信写的请柬。”

华莲菩萨也抬起头:“……也。”

广乐老祖与林信对视一眼,林信摊了摊手,嘚瑟道:“师祖,好像是我比较受欢迎耶。”

广乐老祖用笔杆敲他的头:“我看你是欠揍。”他站起身,却把林信拉走:“你过来,试试衣裳,师祖看看还有哪里要改的。”

他回头看看正要提脚跟上的顾渊:“帝君,我徒孙要换衣裳,您别跟过来。”

林信朝他摆了摆手,顾渊脚步一顿,退回去,与华莲菩萨蹲在一处。

两个人从“一”学起。

房间里,隔着一扇木屏风。

屏风外,广乐老祖从衣袖里拿出一副磨得透明的琉璃镜,架在鼻梁上。然后拿着细绳与剪刀,准备做裁缝活儿。

林信在屏风后边说:“师祖,这衣裳好重。”

“你拜师那天会下雪,穿厚点好。”

“师祖,这衣裳好长,拖地了。”

“你师父的太极宫干净得很,弄不脏。”

“师祖,这衣裳花里胡哨的……”

“别说废话,穿好了就快点出来。”

林信从后边探了个脑袋出来,眨了眨眼睛:“师祖?”

广乐老祖抬了抬眼皮,朝他招招手:“过来,站这儿。”

衣裳是用上回林信从天织府里取回来的布料制的。

林信将身后的衣摆团成一团,抱在怀里,小跑上前。

广乐老祖拽了拽他的衣袖,又扯了扯他的衣襟,满意地点点头:“看来我的手艺还没有退步。”

林信忽然想起,他师父玉枢仙尊也会裁衣裳,便问道:“师祖,师父也会裁衣裳,是你老教的?”

“嗯。师传手艺,等你正式拜了师,让你师父也教你。”

裁缝算什么师传手艺?

林信一直以为他们师门里,会有那种六界无敌的术法。

广乐老祖站在他身后,帮他把衣带收紧一些:“你别噘嘴。这是本门一脉相承的、对徒弟的关心和爱护。你三个师兄的衣裳,还都是你师父做了,拿来给我改的。我单独给你做一件,还是头一回。”

“多谢师祖。”林信又道,“可是师父一早也给我做了,那天我该穿哪一件?”

“师祖辈分大,还是师父辈分大?”

“师祖。”

“师祖对你好,还是师父对你好?”

“这个……”

“师祖和师父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谁?”

林信默默地闭上了嘴。

尽管他也不知道,两个比他厉害得多的人,为什么会掉进水里,竟然还要等他来救。

*

林信花费了一些时间,给交好的仙友们写了请柬。

这么些天,他就干了这一件事,其他事宜,都由师祖与师父一手包办。

他去天均峰,想要给师祖帮帮忙,却被师祖嫌弃地推开了。

广乐老祖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琉璃镜,拿着一把铁剪刀,将桌上的布料给剪开。

“碍手碍脚的,去找你师父。”

于是他又去了太极宫。

玉枢仙尊正要闭关炼制法器,温柔地笑了笑:“师父给你炼法器,你去找师兄们玩儿。”

林信启程去守缺山。

守缺山倒是热闹,他三个师兄有空没空就围在一起打牌,见他来了,就连忙重新洗牌,邀请他加入战局。

林信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这是捡了个大便宜。

六界当中,想要拜玉枢仙尊为师的神仙妖魔,不知凡几。

不仅因为做玉枢仙尊的徒弟,风风光光的,还因为这一整个师门,从上到下,都可爱极了。

二师兄栖梧接管仙界孔雀一族,孔雀族中,诸多事务要处理,白日里经常要出去。

这日里,才开始打了三轮,就有一封文书被送到他的案上。

进入中场休息时间。

司悬撑着头,随口问了一句:“那孔疏变成鱼之后,怎么样了?”

栖梧低着头,专心写字:“他原本要与南海的长泽定亲的,变成鱼之后,这婚约也就不了了之,我也不知道究竟如何。”

“他现在在哪儿?”

“好像是在哪个水泊里泡着吧。”栖梧搁下笔,微微抬头,“你要去惹他?”

司悬满不在乎地动弹了一下蜘蛛的四只手:“咱们师兄弟四个,招猫逗狗的事儿做得多了,捉条鱼又算什么?”

“我不去。”胡离拿着小梳子梳尾巴上的狐狸毛,“我见了他吃不下饭。”

“我也不去。”林信帮着胡离梳尾巴,“我见了他,一定要见了血才能罢手。”

栖梧将文书看过一遍,最后拿出自己的私印,在左下角盖上印章,将文书发下去。

司悬还是撑着头:“七五就更不会去了。罢了,还是打牌吧。”

他坐起来,开始洗牌。

正玩着,林信随口道:“等我正式入门之后,也可以过上这种每天打牌、不用修行的快乐生活么?”

师兄们异口同声:“不行。”

虽然自己很懒,但是小师弟绝对不能荒废功课。

栖梧道:“你现在看着师兄们整天打牌,很清闲的模样,其实师兄们早在年前就把今年修行的份额做完了。”

仙君成仙之后,尚且需要每年积攒功德与修为。

林信不用担心这个,因为枕水村每逢过年过节,就会给他供奉祭品,算是他的功德。他做小星官的工作,也可以抵作修行。

其他仙君,在人间无名无姓、无人供奉的,便需要通过各种方法,积攒功德与修为。

“如果像打牌记账一样,把修为看做一个数字,各项内容综合来看。”栖梧继续道,“你的本心石头攻击一下的数值是一,那么师祖是五万,师父可以算是三万,大师兄和狐狸大约是一两万。修行要看天时地利,每年只能修那么点儿,强求不得。而这其间,差了一个数字,就是天堑鸿沟。不要看他们整日里都嘻嘻哈哈的,其实都厉害着呢。你想要过快乐生活,倘若日后单独遇见事情,大约就不快乐了。”

林信点点头:“我明白了,会认真修行的。”

胡离笑着对栖梧道:“光说我们一两万给信信举例子,你怎么不说说你自己。”

司悬甩出一张牌,接话道:“理论知识满分,师祖都追不上;实战能力大约是二百五。不过我觉得,七五还缺一个契机,等开了窍,大约就能追上来了。”

“不过咱们这样的配置,也算是六界数一数二的了。”胡离捋了把尾巴,“大师兄和我两个专攻,七五后方坐镇,信信符咒辅助,还有师父和师祖给兜底。打起架来,不会吃亏。”

“所以什么时候去外边逛逛吧?”司悬接话道,“过几日信信拜师礼,我还没有挑好礼。”

“好呀。”

牌局未完,一封信笺落到了林信手中。

是枕水村的地仙,那位老道长给他的信。

说起来,老道长还没有给他传过信。

这是头一回。

林信忽然有些不安,连忙放下纸牌,打开信笺。

他匆匆扫了两眼,将信笺收在怀里。向师兄们简单解释两句,便小跑着出去了。

赶往枕水村的途中,村中人的祷词也正好传到了他这里来。

仙君祠供案上放着简单的祭品,应当是临时凑出来的。

那位与林信熟识的老人家跪在仙君神像前,向仙君行了九叩大礼,口中喃喃念道:“……恳求仙君救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