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缺山师兄弟四人小会议进行到一半,一只白鸾挥着翅膀,自石窗飞入,在洞府上空盘旋两圈。
徐徐落下一枚素笺。
大师兄拾起素笺,扫了一眼,皱了皱眉:“师父让我们过去。”
玉枢仙尊对他们向来宽和,极少管教,也极少主动传他们过去,更不要说是用白鸾这样正式的传召方式了。
司悬将素笺递给胡离,胡离嗅了嗅。
“一股鸟粪味,有孔雀在师父哪儿,大概是孔疏。”
“大约又是找师父闹去了。”司悬将素笺收进怀里,“师父向来架不住人闹他。走吧,去看看。”
师兄弟四人驾着云往太极宫去。
途中,大师兄司悬拿着烟杆子,吧嗒吧嗒地抽烟,抽了半袋烟叶之后,对栖梧道:“你不会说话,等会儿就不要说,虎着脸站在那儿就是了。”
栖梧挠挠头,应了一声。
林信同三师兄走在后边,忽然转头却问:“三师兄,原来你连鸟粪味都闻得出来,我觉着师父的书笺挺香的。”
“那当然了。”胡离瘪了瘪嘴,“从前七五每日陪孔疏吃饭,我每日都闻见这味道,闻得我想吐。”
栖梧弱弱道:“能不提这件事了吗?我当时还觉得挺……”
“挺香的。”司悬嗤了一声,拿烟杆敲他的脑袋,“我也不知道,当时你的眼睛是不是长到脚底去了。”
“没错。”胡离接话道,“你谈恋爱那会儿,我和大师兄每天都在忍你,你一大早起来臭屁打扮,弄得哐哐乱响,我和大师兄简直想要哐哐撞墙。”
“对不住,那我搞一个月的卫生……”
司悬将烟杆收好,正了正衣襟:“到了,团结点吧,师弟们。”
大师兄发了话,师弟们很有默契地都住了口,扯了扯衣裳,又理了理头发。
一副团结友爱、一致对外的模样。
还没走近,便看见太极宫外边停着两列仪仗。
怕林信不知道,胡离便向他轻声解释道:“一族族长的仪仗,大约是孔疏他爹也来了。”
林信点点头。
其实他见过这个仪仗的,不过只见过半副。
上回孔疏他爹,带着被顾渊变成鱼的孔疏,因为假扮“公鱼”的事情,来向他赔礼,为表诚意,只用了半副仪仗。
进殿时,胡离还用神识叮嘱他:“走路神气点。”
林信懵懵地点了点头:“哦,好。”
随后胡离往四人身后丢了一张符咒。
符咒落地时,外边闪了道白光,在殿中看来,他四人的背影是逆光的——尽管是人造光源。
疾风猎猎,吹动衣摆。
林信一边甩胳膊,一边想,难不成以后和师兄们一起走路,都要这样?
好像有点傻,不过——他瞥了一眼站在殿中的孔疏——不过确实很嘚瑟,有点爽。
我们就喜欢你看不惯我们,又干不掉我们的样子。
殿上玉枢仙尊微微偏过头去,忍住笑意。
四个徒弟在他面前站定,整齐作揖,齐声唤了一声“师父”。
孔疏在殿中,他又是个按不住性子的,但是碍着玉枢仙尊在场,看了一眼林信,随即道:“竟是不知仙尊什么时候收了新的徒弟,还挺特别。”
他三个师兄还没来得及说话,林信自个儿也还没来得及说话。
“是很特别。”玉枢仙尊淡淡道,“本尊留意了信信许久,要收他为徒,信信还推拒了两三回。本尊请南华老君从中牵线,信信前几日才终于答应了。还没来得及行拜师礼,但是他三个师兄又爱显摆,这便把小师弟带着到处走了。”
话点到即止,孔疏咬了咬牙,也没再说这事儿。
这时候,林信才注意到,殿中除了玉枢仙尊,只有孔疏一人在。
那停在外边的仪仗?
三个师兄也注意到了这一点,胡离用手肘碰碰他:“孔疏穿的族长的衣裳。”
两种可能。
要不就是孔疏冒着被他爹打死的风险,偷穿了这身衣裳,跑到太极宫来孔雀开屏。
挺幼稚的。
要不就是孔疏,从少主即位了。
不能啊,孔疏他爹前几日才和玉枢仙尊谈退婚的事情,还好好儿的呢。
林信正想事情的时候,那头儿,孔疏自个儿就泄了底:“我爹年老,把族长的位置传给我了。”
殿中一片寂静。
顿了许久,还是玉枢仙尊对徒弟们温声道:“愣着做什么?不向孔族长道喜。”
“哦。”徒弟们“迟钝”地反应过来,向孔族长敷衍地揖了一揖,“恭喜。”
颇有过年被迫走亲戚的架势。
孔疏一撇嘴,双手奉上一枚玉简,道:“我不久留,只是为了这事儿,来给仙尊送柬。仙尊到底是神界派来的,我继任族长,理当宴请。”
“想起故人,就顺便看看。”孔疏扫了一眼栖梧,再奉上一枚玉简,“继任当日,我与南海长泽定亲。当日还请仙尊赏脸。”
玉枢仙尊含笑点头:“自然。”
另一边,他四个徒弟面不改色,站立不动。
孔疏朝玉枢仙尊做了个揖:“告辞。”
孔雀拢了拢衣裳,高傲地仰着头,转身离开。
殿门关上,四个徒弟站得累了,各自找位置坐下。
玉枢仙尊座下三个位置,因为林信还没有拜师,还没有设他的位置。
师父便朝他招了招手,让他坐到身边来。
自家师徒说自家话。
“当了个族长,他还挺狂。”司悬拿出烟杆。
玉枢仙尊皱着眉,喊了一声:“阿悬。”
“徒弟知道,太极宫禁烟。”他将烟杆别回腰后,“徒弟错了。”
栖梧规规矩矩地跪坐在位置上,双手搭在膝上,微微垂眸:“他好像不太寻常。”
胡离转头看他,提高音量:“喂,你不是吧?”
栖梧连忙否认:“不是不是。”
“不过确实很奇怪。”林信撑着头,“他爹为什么忽然把族长的位置传给他?”
玉枢仙尊笑了笑:“因为你与他的十年之约还未到。”
当时顾渊把孔疏变作鱼,问林信要变多久,最后林信与孔疏的父亲约定好,十年为期,作为惩罚。
十年未到,这阵子重新变做人,是为了退婚,只要办完退婚,他又会变成鱼。
但如果他当了族长,为了族中与仙界稳定,他族中人等,还有管理仙界的老君,都不会放任他变成鱼。
他倒也不傻。
“这样啊。”林信似懂非懂,“十年对他来说很重要么?”
对仙君来说,十年是很短的时间。
“对他来说或许很重要。”栖梧道,“你大概不知道,他是天生的鼎炉体质,没法自行修行,所以他族里一直在给他物色成亲人选。”
难怪,一个合适的人选,能够助他修行,还能够成为他统治族群的靠山。林信摸摸下巴,不好多做评价,便不再开口。
“他自个儿愿意这样,又等不起栖梧,断了便断了,没什么可惜的。”司悬下意识去摸身后的烟杆,被师父看了一眼,便缩回了手,“我看他方才,好像也没有太顾念旧情的模样。”
胡离问道:“南海那位长泽又是谁?”
栖梧道:“是碧灵山上,怀虚灵君的侄儿。孔疏原本也叫怀虚‘叔父’的。”
师徒五个再闲聊了一会儿,得出的结论是,好聚好散与人不犯我。
临走之前,玉枢仙尊道:“栖梧,退婚当日,师父把仪仗借给你,不要被他比下去。”
一脉相承的护犊子。
孔疏现在是族长,栖梧还只是少主,玉枢仙尊很是照顾他的情绪。
栖梧却道:“不用了,师父当日也要出席,我不好用师父的。”
胡离揽住他的肩:“没关系的,出场的时候可以低调,到时候我们也找一条龙来接你,让他们都吃你的马车灰。”
栖梧摆手:“算了算了,一时之间我也不认识什么龙……”
“小事一桩,交给你师兄师弟来办。凤凰配龙,挺好的。”
司悬揉揉凤凰的脑袋,三个人勾肩搭背地要走,朝林信招了招手,让他快过来。
林信坐在玉枢仙尊身边,正要过去的时候,被师父喊住了,仙尊轻声问他:“信信,你师祖让我问你,是不是生他的气了。”
林信摇头:“没有啊。”
“那你今日怎么不去天均峰那儿?”
“今天师兄们找我呀,我同师祖说过了,他老人家是不是忘记了?”
徒弟们离开之后,玉枢仙尊站起身来,绕过身后的屏风:“师父,信信说他没生气。还劳您亲自跑一趟。”
广乐老祖抹了把脸:“他那是口是心非,让我快哄他呢。”
玉枢一脸疑惑。
这又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您的想象力未免太丰富了些?
*
守缺山上下,上天入地,要为二师兄栖梧找一条龙。
不就是一条龙么?不就是族长的仪仗么?
孔疏有的,他也得有,不能被比下去。
这该死的好胜心。
林信从守缺山抱了一本《仙界百科小词典》回家,对着“龙”的那一页发呆。
顾渊来寻他时,他正在翻自己的通讯录,厚厚的好几本,都是他的朋友们。
他没有龙朋友,好像也没有见过龙。但他根据小词典,总结了一下龙的特征,觉得或许可以找蛇或者蟒来假扮一下,气质应该都差不多。
顾渊不知道他在做什么,这时候蛮娘经过他身后,悠悠道:“仙君好像是患上‘思龙症’了。”
林信听见动静,转头去看。
看见顾渊的时候,他忽然想起,关于龙的那啥,除了二师兄栖梧的事情,他还有一件个人私事没有解决。
林信朝他挥挥手,让他过来,在顾渊在他面前站定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拽住他的衣带。
怕他跑了,林信抬眼,扯了扯衣带,正色道:“让我看看。”
他还挺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