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任魔尊扶归,在殿中辅导现任魔尊扶珩处理政事,气得都拍了桌子。
扶珩小小声地劝他不要生气,被扶归“嗷”的一嗓子吼回去了。
“小祖宗,你也稍微把心思放到政事上来吧?我当时就应该劝你爹直接把你……”
说起扶珩的父亲,扶归的语气很快就由恼火转为无奈:“简直和你爹一模一样,一模一样,我真是欠你们父子的。我果然是来给你们还债的,还债啊。”
林信就站在门外,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抬手轻轻敲门。
仿佛怒火在喉咙里滚了几遭,扶归压下怒气,问道:“谁?”
林信漆黑的眼珠一转,抱着手回道:“你爹我。”
听声音也听得出来是谁,房中没有其他侍从——毕竟现任魔尊被前任魔尊骂得狗血淋头的场景,不是所有人都能看的。
扶归起身,愤怒地踢踏着鞋子,上前来给他开门。
林信站在门前,见他来,便朝他张开双手:“谢谢儿子。”
扶归想要拍一下他的脑袋,转眼看见跟在他身后的顾渊,便收回手,朝林信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还瞪了他一眼。
林信歪了歪脑袋,然后看见里边的一张木案被劈成了两半。看来扶归的功力已经完全恢复了,可能近来还有所长进。
扶珩将地上的折子都收好,跟在义父身边,朝林信点了点头:“仙君。”
“怎么?教儿子写作业?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没有。”扶归揉了揉眉心,“你正好把我从崩溃的边缘拉回来了。再这样下去,我非得被这小兔崽子气得原地入魔。”
林信轻声提醒道:“你已经是魔了。”
扶归顿了顿,道:“魔中巨魔。”
他揽住林信的肩,就要往外走:“走吧,正好你来,我带你出去玩一圈。”
扶珩在他身后唤了一声:“义父?”
“你留下批折子,晚上我回来检查。”
“那早膳……”
扶归回头,又有些生气道:“自己想法子凑合凑合,这么大一头狼了,你还问我……”
扶珩往后退了两步,弱弱道:“我是说义父的早膳,义父还没用饭。”
“我自己会想法子解决。”扶归道,“你要没什么别的事情,我就和你林信叔叔走了?”
林信忽然长了辈分,做了魔尊的叔叔,努力克制住心中的喜悦。
扶珩叮嘱道:“义父在外面不要喝酒,早点回来。”
“知道了。”
说完这话,他就与林信勾肩搭背地唱着歌走了。
这年头,与好朋友相处,比什么都粘。
林信叹道:“人家好歹也是一界之尊吧?”
扶归嗤了一声:“我以为他在外边有多厉害,才会想着把魔尊的位置给他的,结果……”
林信转头看他,挑了挑眉:“结果怎样?”
扶归啧啧摇头:“一言难尽。”
“那你同他讲和了?”
“算是吧……”
扶归后知后觉地收回搭在林信肩上的手——顾渊跟在林信身边,虽然一言不发,但是时常往他这里看看,看得扶归都有些不自在了。
扶归一收回手,顾渊就立即把林信往自己这边带了带。
这也太明显了。
扶归与鹤亭相互看了一眼,默默地低下了头。
没眼看。
唯独林信不觉,还顺势牵起他的手。
顾渊要是高兴了,仿佛连魔界的天气都好了一些。
扶归话没说完,林信便问道:“然后呢?你儿就同你讲和了?”
“哦,然后就讲和了。他把我放出来,我教他处理魔界的事务,不过按照他学的这个进度,我估摸着可能还要好几百年。”
“那好几百年之后呢?”
“好几百年以后,等他学会了,我就可以认真地去钻研一下魔气修炼成神的事情了。”
心怀大道。
追求真理是永无止境的。
很早之前林信就说,扶归是一个事业心极强的人物。
他想了想,却问扶归:“怎么样?我们去哪里玩儿?”
扶归忽然停下脚步,摸摸衣袖与衣襟,骂道:“他娘的,小兔崽子把我身上的钱都拿走了,没还给我。”
他说着就要回去找扶珩,被林信拉住了:“算了吧,人家批折子呢。而且你一个做爸爸的,找儿子要钱,有点过分了噢。”
扶归便道:“那你有钱么?”
“我……”林信摸了摸衣袖,“好像也没有。”
他连忙道:“但是我有朋友在这儿,我朋友还欠我灵石没还。”
一行人走出去不远,林信便看见了自己的朋友,天山种药的兔子精何皎。
上回为了帮他交房租,林信借给他三十灵石,欠款至今未还。
这时何皎正将一个鹿精从轮椅上扶起来:“你试试?应该是可以站起来的。”
林信朝他挥了挥手:“皎皎,你看这个轮椅,像不像是你上回欠我三十灵石……”
何皎一把拉起鹿精,两个妖怪都跑得比兔子还快。
林信为好友的医术如此精进,而感到由衷的高兴,发自内心的。
他叹了口气,玩笑道:“好吧,起码还有一个轮椅。不如我坐在轮椅上,顾仙君推着我,我们去大街上要点钱?我还会闭眼睛拉二胡。”
众人轻笑,最后还是顾渊把钱袋子拿给他。
林信单手掂了掂,还挺多。
顾渊原本不带身外之物,是与他在一起待久了,才知道这些事情。
天山的何兔子精说过这样一句话:话不多,但很可靠。
说得很对。
*
仙君要来一趟魔界,不怎么容易。
好不容易来一趟,这回林信带了玄光镜来。
他原先答应过一个开面馆的老婆婆,要帮她找到多年前失散的丈夫与儿子。林信帮她四处留意着,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
前几日得了玄光镜,所以想带过来,帮她看看。
今日面馆里还有别人在,用青鸟传信的驿站主人游方。
游方没有来处,也没有去处,仿佛只是路过魔界,便在这里定居下来,开了家驿馆。传信的同时,也帮人写信。
面馆的老婆婆每个月都要托他写两封信,给自己的丈夫和儿子,随青鸟送到哪里去。
正巧今日,游方来面馆里帮她写信。
游方与老婆婆面对面坐着,因为魔界阴暗,桌上放着一盏烛台。
灯火昏黄,老婆婆口述一句,游方低头写一句。大约是看得懂一些字句,婆婆也眯着眼睛,借昏黄的灯火去看。
有的时候婆婆要改口,游方也不恼,涂了重新写,最后再仔仔细细地隽一遍。
其实游方也不会表现出恼火。
他用黑斗篷将面上伤疤遮掩住,同时也将面容遮住,教人看不出他的喜怒。不过他喉咙上的一道伤,是遮不住的,这道伤疤,会让他的声音沙哑得听不清楚。
林信才推门进去,婆婆便循声抬起头去看,见是林信,便笑着道:“信信来了啊?”
“嗯。”林信点点头,“又带了朋友过来。”
她对游方道:“小游啊,那这个月的就写到这里了,你算一下有几个字,婆婆把钱给你。”
游方没有回答,拿过新的信纸,开始抄写。
老婆婆站起身来,看看林信,掩嘴笑道:“又带了三个朋友过来啊。”
林信忙道:“是不是人太多了?要不……”
“不多不多,每回都是不一样的……”老婆婆定睛一看,“哦,也有一个是不变的、老是跟在你身边的。”
她指的是顾渊。
林信带过许多人过来,上回是何皎与胡容,这回是扶归和鹤亭,只有顾渊是不变的。
顾渊平素冷冷淡淡的,对老人家还是微微颔首,打了招呼。
林信却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大大方方道:“因为这个是未来郎君,有前世情缘的。”
顾渊身形一僵,微微垂眸,算是默许了。林信原本是试探他,见他没有反对,心中也松了口气,朝他笑了笑。
老婆婆仍是笑着:“那就进来坐吧,婆婆给你们煮面吃。”
“好呀。”
林信顺势握住顾渊的手,忽然发现这人的脉搏跳得很快。
再看看他面上云淡风轻的模样,好像只有耳朵红了。
林信了然,坐定之后,装作不经意的模样,一只手按在他的后背上。
“公鱼”的心真的跳得很快。
扶归在他对面坐下,问林信道:“方才没听你说,什么时候的事情?难怪顾仙君方才瞪我,还瞪得那么凶。”
“前几日,很早之前就牵了红线的。”林信笑着看向顾渊,“还没有正式问过顾仙君的意思,顾仙君没有反对意见吧?”
顾仙君垂眸,表现得淡淡的,道:“没有。”
林信一眼就看穿了,伸手搓搓他的耳朵:“仙君,你是条鱼,是冷血动物,这样不太寻常。你还是稍微控制一下吧?”
顾渊微微点头,有点委屈:“我知道,我也很想控制。”
“哦。”林信可太喜欢逗他玩儿了,“不过还挺可爱的。”
又过了一会儿,老婆婆将吃食都端上来,随后搬来一把椅子,在林信身边坐下,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老婆婆看够了林信,便看向顾渊:“仙君家住哪里?”
顾渊拿起筷子的动作微微一顿,答道:“西山。”
“整个山头都是仙君的?”
“是。”
“那信信可有地方逛了。”老婆婆又问,“那家里有多少人?”
“只我一个。”
“我从前就看你总是跟着信信,那时候就喜欢他了?”
顾渊放下手:“是。”
老婆婆心系林信,恨不能把顾渊的所有事情都问一遍,又问了好几个问题,才看见他连筷子也没动,便道:“你吃呀。”
顾渊想了想,转头去问林信:“林信,我应该用右手,还是用左手拿筷子?”
林信从面碗中抬起头来,一脸疑惑:“嗯?”他将口中食物咽下去:“随你呀,你喜欢用哪只手就……”
顾渊一把把他按进怀里。
林信连忙丢下筷子:“怎么了?”
“林信,你真好。”
“哈?让你‘筷子自由’就是我真好?”
顾渊揉揉他的脑袋:“不是,我方才就很想抱你,忍到现在,没有忍住。”
对面的扶归与鹤亭低头,认真吃面。
鹤亭问老婆婆:“阿嬷,有没有菠菜?”
“没有。”老婆婆笑吟吟地看着他,“为什么会想吃这个?”
“明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