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往事

天色渐晚,无名山山脚下的宅院里。

林信半坐在榻上,怔怔的,口中还咬着一块雪花糖。

顾渊说:“你在情劫里喜欢的那个人,其实是我。”

很久远的记忆重新浮现。

良久,林信才缓过神来。

口中的糖块也化得差不多了,他吸了吸鼻子,有些恍惚。

他推开面前的顾渊,连鞋子也顾不上穿,便下了榻。他跑到案边,想要把自己的玄光镜给拿过来。

走了一半,他才想起,玄光镜在顾渊那里。

于是重新折返,从顾渊手里拿过玄光镜。

忽然又想起玄光镜中看不见幻境的情形,他站在原地,想了想,随后丢下玄光镜,拉起顾渊就往外走。

蛮娘从厨房探出头来,问他这么晚了要去哪里。

林信仿佛没有听见,急急地就拉着顾渊出去了。

及至老君的南华峰,殿外伺候的小道士笑着对他说:“老君不在殿中。”

林信谢过他,烦恼地抓了把头发,拉起顾渊的手,又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顾渊握了握他的手:“林信,你若是不信……”

“我没有不信。”林信揉了一下他的脑袋,“你不大会撒谎,我知道。”

“那你……”

“只是我自己记不太清楚了,我想再看看。”

顾渊没有再说话,由他牵着走了。

林信拉着他,又到了月老的天喜峰。

天晚了,月老手下的徒弟也都各自回各自的洞府去,只有大徒弟江月郎还在天喜峰。

江月郎对林信道:“师父应该是在殿中理红线。”

林信道:“那……”

“师父每日夜里都要把红线理一遍,不让人打扰的。”

林信又问:“我的情劫记录存在哪里?”

“不行,这个不能透露给你。”这是作为月老大徒弟的回复。

作为林信的好朋友,江月郎悄悄靠近,压低声音道:“就在东边第二间偏殿,靠东面的墙上。你的情劫是我写的,但是玉简是我师父亲自刻的。”

其实之前林信有试着问过江月郎,关于他的最后一世情劫。

林信很努力地让自己不要忘记最后一世情劫,但是江月郎却说,最后一世情劫,他是个卖豆腐家的小公子。

不知道是他二人谁记错了。

现在想来,便是月老在其中动了手脚。因为顾渊混进他的情劫里,大概是不符合章程的,所以月老用一个编造的情劫遮掩过去了。

登记在册的最后一世情劫,根本不是林信所历过的情劫。

江月郎抄写的情劫,不是真的,但是玉简上的情劫,为了最后的存档,一定是真的。

林信点点头,拍拍江月郎的肩:“你回去睡吧。”

姻缘殿中,并没有太多的人,月老的徒弟大多回去了,有几个穿红衣裳的小道童,都被江月郎打发走了。

林信拉着顾渊,悄悄溜进东边的偏殿里。

不想惊动月老,也就没有点灯,林信将殿门关上,殿中黑黢黢一片。

他摸了摸四周,靠着墙往前走了两步。

墙上都是木架子,架子上堆着玉简。

顾渊跟在他身后,在黑暗中垂眸看他。

林信再往前走了几步,最后摸见一个玉牌。

玉牌是系在架子上的,林信摸了摸,那上边刻着他的名字。

这儿的玉简大概就刻录着他的情劫了。

林信放下玉牌,在怀中摸了摸,出来得急,没带符咒。

他想了想,摸到架子的最边上,抽出排在最后的玉简。

他捏着这支玉简,闭上眼睛,放缓呼吸,尝试放出一缕神魂进入玉简。

——一张玉案,他与顾渊相对坐着,顾渊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

大约是在国师府里的一个情景。

不像他虽然很努力地想要记住,但是记住的东西都是很模糊的。

这下他看清了。

那缕神魂很快就消散在玉简之中,林信睁开眼睛。

他恍然想起,上回在枕水村,他给村中人家画符,顾渊也是这样教他写字的。

他二人是相对坐着的。这样写字,大概只有顾渊才会。

林信还想再看看,但还没来得及动作,殿门就被人推开了。

顾渊下意识就把他拉进怀里。

而门前的月老与老君手拿夜明珠,朝对面照了照。

明晃晃的,直接就照在他二人面上。

早恋学生偷摸约会,被巡夜的教导主任抓住。

老君无奈道:“神君……顾仙君,不用遮了。与你在一块儿的,不是信信,还能有别人?”

林信抬起头,手里还拿着那支玉简。

老君忽然有些结巴:“啊……信信,你……知道了啊?”

林信道:“我的第一千世情劫……”

“哦,是,你的第一千世情劫,是和顾仙君一起的。”

老君上前,抽走他手中的玉简,放回架子上,揽着他的肩,把他给带走了。

顾渊回头看了一眼,很快也跟着林信离开了。

月老走在最后,将偏殿锁上。

“先前不是你说,你看破情爱之事,不再贪恋美色了么?”老君拍拍林信的肩,“我们总不能在你六根清净的道路上故意设陷阱,情劫历完了就完了,所以就没再跟你说。”

林信吸了吸鼻子,轻声道:“可是我就是因为他……才改的啊。”

老君转头,与月老对视一眼,揉揉林信的脑袋:“好吧,是老夫不好。”

他们回了姻缘殿正殿,殿中一张小案,案上放着两个酒杯,还有几盘仙果。属于月老的位置边上,还放着几捆没理清楚的红线。

林信对老君道:“难怪方才去你那里找你,他们说你不在,原来是在这里喝酒。”

老君揽住他的肩,吹了吹白胡子:“为了庆祝我们信信小宝贝儿终于长大了,一起喝一杯?”

或许是老君也喝了点酒,变得比平常随和些。

桌案不大,四个人,正好占了桌案的四边。

顾渊与林信面对面坐着,老君从乾坤袋中取出两个瓷杯,摆在他二人面前,满斟酒水。

饮酒作乐时,月老也不忘本职工作,一手拿着酒杯,另一只手,还在理红线。

林信捧起酒杯,抿了一口。

才放下杯子,想要拣一个仙果来吃,顾渊就将一个红透了的果子递到他眼前。

“这个甜。”

林信道了谢,接过果子,啃了一口。

老君笑眯眯地看着他低头吃东西,摸摸他的脑袋:“信信啊,老夫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看着你飞升成仙的。你年纪还小,但是心思纯,就算是从前风流些,爱美人儿,也不算是犯错,挺可爱的。”

林信有些不解,抬眼看他:“啊?”

“情劫早就已经过去了,早知道你老惦记着这个,老夫早就该给你上思想课了。”

其余九百多世情劫,林信都忘记得差不多了,只有最后两世,他勉强让自己不要忘记。

老君继续道:“凡人大多生年不满百,尚且懂得往事不可追。你是神仙,怎么连这样简单的道理也不明白?”

林信愣了愣,仿佛还是不明白。

“有的事情,总是从往事着手,对当下没有益处。”老君叹了口气,正色道,“这就是神界把玄光镜管起来的原因。”

林信试图反驳:“可是……”

“你前几日从魔界那儿得了一面玄光镜吧?”

“是。”

老君了然地笑了笑:“且看着吧。”

又过了一会儿,老君道:“对了,前几日我与你师父玉枢仙尊商量你拜师的事情,挑了几个日子,观礼的宾客单子也拟好了。还有你要穿的衣裳,你从前也没师父教,自己随便琢磨着画符,要送你的法器,你师父给你准备了。你什么时候得空,去他那儿看看。”

林信点点头:“我知道了。”

“你不要嫌麻烦……”

“我没有嫌麻烦。”林信向他笑了笑,“我明白的,多谢你老。”

老君是想教他。

“明白就好,往后要应付的事情多着呢。”老君抬眼看向对面的月老,“老头儿,红线理清楚了没有?”

“好了好了。”

月老将理清的红线绕成一匝,放在案上:“算是给信信和顾仙君的……”

林信与顾渊同时道:“有了。”

林信的右手挽起坐在对面的顾渊的左手,五根红线,很复杂地缠住了。

是当日在天池,林信趁醉给他缠上去的,所以缠得不怎么清楚。

但是顾渊说的不是这个,他说的是——

顾渊从袖中拿出一捆红绳。

是红绳,而不是红线,拇指粗的红绳。

其余三人见状,微微一愣,林信看着那红绳,竟有些怕它磨得手疼,下意识想要撤回自己的手。

老君与月老对视一眼,一起无奈地低下了头。

这么久了,神君还是什么都不懂。

这种东西,能直接放到林信面前吗?看把孩子给吓的!

月老收回自己的红线:“有了就算了,不要浪费资源。”

再坐了一会儿,林信与顾渊便要辞行。

老君看着他二人离去的背影,轻叹一声:“总算是圆满了一阵子,我可算是磕上糖了。我要再跟他俩的情劫,我的心都快碎成渣子了。到时候我就得跟信信一样,换一颗石头心了。”

月老只是笑了笑,举起酒杯,碰了一下他的杯沿:“敬我不容易的老同事。”

林信与顾渊出了天喜峰,顾渊扯了扯他的衣袖:“现在去哪里?”

林信伸了个懒腰:“我要回去补觉。”

顾渊大概是有话想问,还没来得及开口,林信便朝他招了招手:“圆圆,你靠近一点。”

顾渊倒是很听他的话,不过林信也没说清楚,是要他整个人都靠近,还是要他的脸靠近,所以他向林信那边走了一步。

林信低头,用自己的脚尖别着他的脚尖。抬头时,不知道是不是无意,狠狠地蹭了他一下。

林信舔了舔唇角,问他:“怎么样?甜不甜?”

顾渊整个人都怔了怔,抬手想要按住他的脸,林信却张开手,在他面前挥了挥。

“你看这是什么?”

是一巴掌?是五根手指?是他充满父爱的大掌?

顾渊握住他的指尖,在他的手背上印下一吻:“是本君的荣幸。”

林信也不知道他跟谁学的,急急地抽出自己的手,回家补觉,走在星灯缀成的云道上,步伐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