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来,透过衣裳,吹得人身上有些发寒。
林信看着顾渊,眨眨眼睛,再吸了吸鼻子。
石头心不开窍,顾渊也没法子。
更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思,害怕贸贸然的,会吓着他。
到最后连朋友也做不成。
顾渊想了想,道:“本君管的宽了。”
他转身要走,听见林信轻声解释道:“我的每个朋友都是不一样的,都是独一无二,天上地下、只此一个的啊。”
但顾渊现在,应该不会想听林信细讲,他的朋友都有哪些特殊的。
林信放下手中纸笔,跳下窗台,站在顾渊面前,歪了歪脑袋:“你怎么了?”
顾渊还没说话,林信便拍拍他的腰,恍然大悟道:“你想跟我发生点与众不同、独一无二的关系。”
有点直接,但是就是这个意思。
林信道:“那……”
虽然心怀幻想,但顾渊还是很明白他的套路的,他淡淡道:“你不要总想着当别人的爹。”
“那……”
“也不要总想着当别人的爷爷。”
话都被他堵死了。
林信挠挠头:“那你让我想想啊,还有什么别的。”
顾渊想着,他这颗石头心,又不是七窍的玲珑心,不跟他说明白,他这辈子大概都想不出来了。
又怕吓着他,最后连朋友也做不成。
顾渊叹了口气,弹了一下他的额头,转身要走:“罢了,我去打坐。”
这宝塔有九层,第九层被布置成一个大房间,应当是只给林信的。
顾渊想着下到第八层去,林信果然还是不懂,摸着下巴,站在最高的楼梯上看他,也不明白他是怎么了。
怎么忽然就抱怨起他朋友多了?
从前与何皎、秦苍他们一块儿的时候,也没见他这么说,今日不过是新结交了两个朋友——鹤亭和扶归,他忽然就这样了。
总不能是之前一直在忍着,今儿忽然来了两个新的,砰的一下就爆发了?
林信摸着下巴,给出评价:“顾渊心,海底针。”
他站在最高层的楼梯上,低头看看,顾渊已经走到了两段台阶的中段。
林信想了想,坐在楼梯栏杆上,顺着栏杆,就滑了下去。比顾渊还早一步到达八层。
下去捞海底针。
顾渊早有察觉,怕他摔着,等他一到面前,就伸手握住他的手腕。
林信还是探出脑袋看他:“圆圆?”
这时扶归正巧从底下上来,唤了一声:“林仙君。”
忙着哄“鱼”,林信暂时没心思应付“甲方”。
他头也不回,只道:“画的差不多了,我明日再画两张,就可以开始做了。画儿都在楼上,你想看可以自己去看。”
扶归点头应了,径直走上楼去。
林信继续“捞针”,对顾渊撒娇道:“顾仙君,我今晚和你一起睡好不好?”
顾渊应了一声:“嗯。”
林信真的很会撒娇。从前他向何皎、向南华老君撒娇,顾渊在边上看着,有点吃味,又有点喜欢。
此时,林信仿佛没看见顾渊点头,继续道:“我认床的,而且楼上都是扶归的画像,我不喜欢。这又是在魔界,我一个仙君,孤身在外,一仙独眠,很危险的。要是被那些心怀不轨的魔君抓去炼作鼎炉,那就不好了。你知道什么叫做鼎炉吗?就是……”
顾渊听不下去了,无奈道:“你同我一起睡。”
“耶!”林信反手拉起他的手,“和我一起睡,那就是不生气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方才为什么生气了吗?”
“本君……”顾渊顿了顿,“没有生气。”
“啥?”
确实没有生气。
不过是看他画了一天扶归,又拿了鹤亭衔来的花枝,而自己站在他身后一整天,只和他说了半句话——林信和他说到一半,就低头画画了。
一开始有些失神,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后来怕吓着林信,便把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小心思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准备去打个座,再彻底收拾起来。
原来他没有生气。
猜错了心思,有点丢脸。林信松开他的手,提起衣摆,准备上楼。
顾渊再一次捉住他的手,定定道:“一起睡。”
正巧又是扶归从楼上走下来,二人一起看向他,他便闭起眼睛,继续往前走。
“我……”林信张了张口,想要解释,“不……”
扶归缓缓地下了楼,经过他二人身边的时候,轻声道:“怪不得。本尊才觉得林仙君有点意思,却没料到林仙君已有仙侣。”
他摇头叹道:“可惜。”
林信在他身后喊他:“扶归?”
扶归回头看他:“你放心,本尊有成人之美。你既然选了他,本尊便不纠缠你。”他从袖中拿出一枝红颜色的花枝,往林信怀里一掷:“第一枝,也是最后一枝。”
“扶归?富贵!诶!”
喊不住他,林信随手从衣袖中抓了一张符咒要丢他,他掐了个诀,便闪现不见。
林信拿着花枝发愣。
顾渊也冷着脸看着花,本君的眼睛从来没有看错,对林信心怀不轨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
这天晚上,林信与顾渊睡一间房。
林信手中捻着花枝,坐在窗台上发呆。
顾渊洗漱完毕,穿着他穿过的旧衣裳,脚步无声,走到他身后。
“你跟他解释清楚,然后就和他……”
林信抬起手,反手就给他了一下:“不要口是心非地试探我。”
他翻身落地,站在顾渊面前,朝他挑了挑眉:“扶归心里想什么我不知道,你的心里在算计什么,我还是很清楚的。”
其实他什么都不清楚。
“哦。”
林信抬手勾住他的脖子:“内部矛盾内部解决,不要牵扯到别人,你有话可以直接问我。”
顾渊转头,看着他的眼睛:“你喜欢他吗?”
林信迅速道:“不喜欢。”
矛盾解决。
顾渊道:“你把误会解释清楚,把花也还给他。”
“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么晚了,我陪你去还。”
林信摇头:“不用,这种事情,还是不要面对面讲了。”
他站到窗前,放眼望去,看见一只蝙蝠停在屋脊上。一抬手,便把它招过来。
林信把花枝交给蝙蝠,又让它传话,把事情都说清楚。
既冷静又无情,回绝得干干净净。
顾渊爱惨了他的石头心,又隐隐的有些头疼,倘若他总不开窍,轮到自己,还是这样,那该如何?
等了一会儿,那蝙蝠没有回来,料想扶归没有回话,林信便关上窗子,准备睡觉。
这几日住在驿站里,他二人一直住一间房。
原本顾渊晚上不睡觉,也被林信带得开始早睡晚起。
其实林信自己睡得昏昏沉沉的,不知道顾渊大多时候是在陪他睡。
天色不早,林信抱着枕头,侧躺在榻上,翻睡前小话本看。
顾渊坐在一边,也在翻话本。
头一回看时,林信在看第六册,顾渊在看第一册。
在一起看了几日,林信还在看第六册,而顾渊已经在看第八册了。
林信翻了个身,想要平躺在榻上,却不料一蹬腿,就踢了顾渊一脚。
不知道踢到他哪里,林信也没爬起来看,只是道了一句:“对不起。”
顾渊的目光由话本子挪到他身上,林信平躺着,踢他的那只脚,还大大方方地架在他的腿上——因为林信压根就没把他当要避嫌的人看。
他方才伸了个懒腰,中衣衣摆往上跑,露出一截精瘦白皙的腰。
顾渊再低头看看方才被他踢了一脚的地方。就地盘腿打坐,运了两周真气。
忽然听见林信说话,他再睁开眼睛时,林信已经坐起来了,坐在他面前,双手撑在榻上。
林信问他:“那个外人插足的误会,到第八册,解开了没有?”
他问的是话本里的剧情。
顾渊摇头:“没有。”
“圆圆。”林信揽住他的肩,“外人插足的误会,八册话本也解不开。”
“嗯。”
“以后不要因为扶归他们生气啦。”林信认真道,“于你于我,旁的人都算是外人。”
他靠得极近,又说着这样的话。
林信的嘴真甜,想亲他。
顾渊呼吸一滞,只应了一声,又连忙在暗中运过两周真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林信已经抱着话本睡着了。
好没道理,他自个儿乱踢乱摸,把别人撩拨起来,自己却是睡了。
顾渊帮他把手里的话本拿出来,把他的衣裳拉扯好,最后帮他盖上被子。
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地,去隔壁房间。隔着一面墙,仿佛能听见林信的呼吸声,他的衣料与锦被摩擦发出的声音。
顾渊打坐修行,熬过一夜,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像渡劫一样困难。
*
或许是因为这几日晚上,他都陪着林信睡上一阵。这一夜没睡,他自己从来不困,但是林信说他眼底有一点儿乌青。
早起洗漱之后,林信将纸笔搬到窗台边,打算继续画画,随口与他闲聊:“一般来说,眼底发青,有三种情况。”
他跳上窗台,架起一只脚,继续道:“要不就是你被人打了,这应当不会,我认识那么多朋友,应该还没有一个人打得过你;要不就是你纵欲过度,不过这儿就我们两个人,没有对象;要不就是你没睡好,晚上我们泡脚啊。”
顾渊还想站在他身后,被他赶走了:“你坐着吧,就坐我对面。”
窗子不大,但是他二人挤一挤,还坐得下。
这一日又是工作的一日,林信抱着纸笔,一边观察远处的扶归,一边画画。
一直到了傍晚,鹤亭又化作鹤形,衔着梨花枝,飞过宝塔,将花枝丢进林信的怀里。
这回却把林信吓了一跳,他迅速换了一张白纸,将在画的那一张盖住。最后抬眼看看四周。
过了一会儿,一只青色的蝙蝠也将一枝红颜色的花枝丢进他怀里。
林信不长教训,又被吓着了,手上一松,怀里的一沓画纸就像蝴蝶似的,从窗子里飞了出去。
他有些着急,将符纸缠绕的笔杆上,也往地上一砸。符纸与笔,较重一些,也快一些落了地,在底下将所有的纸张收拢起来,重新放到林信手中。
满天画纸乱飞的时候,顾渊转头看了一眼。他眼睛好使,只一眼,便看见那叠画像里边,好像有一张不是扶归。
林信竟细致到,连那人一夜未睡,眼底淡淡的乌青都画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