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魔尊殿中出来,林信没敢再四处瞎逛,估摸着凤凰栖梧等他也该等急了,便径直回了小楼。
卸下妆容,换了衣裳,林信靠在榻上撸凤凰。
猫狗他摸得多了,凤凰还是头一回。
栖梧将自己的凤凰尾巴变出来,委地长裙似的,铺在林信的腿上,华美无双。
林信摸着凤凰羽毛,道:“我们得在宿欢回来之前,把玄光镜拿到手,然后逃跑。我方才出来的时候,遇见魔尊扶归了。”
“那……”
“我耍小聪明,骗了他。等他反应过来,很容易就能找到我。不过我现在名义上是宿欢的人,宿欢还没有回来,又是他的左护法,扶归应该挺看重她的,应该不会随便动她的人。”林信摸摸怀里的“鱼鳞”,“早知道我就应该不要脸皮,拉顾仙君和我一起来。”
话音刚落,楼外便传来喧闹声。
林信放下凤凰尾巴,走出去一看,几十个魔宫的侍从,各自抬着几个大箱子,捧着托盘,走进楼里。
动作确实很快。
小楼两层,林信抱着手,站在木阶上,远远地看着。
一干人等将东西都放好了,为首那人走上前,朝林信一抱拳:“想来这位便是林仙君。”
林信点点头:“是我,宿欢大人……”
“不是宿欢大人。”那人愈发恭敬,“尊上倾心林仙君多时,得知仙君被宿欢大人带了回来,喜不自胜,特命小的给林仙君送些东西。尊上说,不过是一些小玩意儿,给仙君留着赏玩。”
扶归说他倾心林仙君,狗屁之言,林仙君半个字也不信。
他瞥了一眼,大抵都是珠宝一类。
那人继续道:“尊上还说,林仙君收了礼,预备预备,过几日尊上便昭告六界,立仙君为魔后。”
林信方才还说,扶归应当不会动自己左护法的人,结果!
他的嘴角抽了抽:“他就这样跟自己的左护法抢人,你们魔界好混乱啊。”
“林仙君可有什么话……”
“就说——”林信摸摸下巴,“大家都是几百岁的老妖怪了,跟我玩什么聊斋呢?”
那人一愣,问道:“聊斋是什么?”
“聊斋就是,一个书斋,里边有个小老头,喜欢写故事。”
一干人退下之后,栖梧扯了扯他的衣袖:“林信,看不出来,你竟然有这么多追求者。”
“那当然了。”林信叉腰,“论美貌,论人格魅力,六界还没有人能比得过我。”
并不是。
他走上前,将打开的箱子全部盖上,架着脚,坐在木箱子上:“我问你啊,方才那个人说,扶归
让我收了礼,预备预备,然后昭告六界,立我为后。重点落在哪里?”
栖梧想了想:“收礼?立后?”
“不不不。”林信摆摆手,“重点是昭告六界。”
他沉吟了一会儿:“这件事情,首先要确立前提,扶归给的前提是,他对我倾心已久。事实上,这个前提是不成立的。算上今晚,我与他才见过两回,说过的话不到十句。论美貌,我见过的美人儿多了去了,他见过的也不会少,他应当不会对我见色起意。方才我夜探魔宫,他宫中冷冷清清,没有一个小美人儿,这就说明他是事业型人物,对情爱之事并不上心。综合来看,他对我一见倾心的可能性,基本上为零。”
“这件事情的前提并不成立,所以他不是因为喜欢我才给我送礼,立我为后的。因此,重点并不在这两句话上边。重点在昭告六界上。”
林信架着脚,又是大佬坐姿:“昭告六界,主要是想在短时间内,告诉六界中人,我在他手里。至于他具体要让谁知道这件事,我想有两方面的人物。”
“这一呢,就是前些日子才与我分开的好朋友何皎,还有我好朋友养的一只恶狼秦苍。魔界内斗多年,扶归一直想赶尽杀绝,他想用我把秦苍还有前任魔尊的人引出来。”
他抱着手,摸见藏在怀里的“鱼鳞”:“除了这个,扶归应当还想让我的一个朋友,也知道这件事。顾仙君之前打了他一掌,把他打得吐血了。他大概是怀恨在心,想用我把顾仙君也引出来,好报当日一掌之仇。”
栖梧也在他身边坐下:“你看得清楚。”
“谁让我是个小机灵鬼呢?”
谁让你是个石头心呢?
栖梧点点头,起身掀开箱子看了看。
他拣起一支金钗:“林信啊,这些都是姑娘家用的东西。”
林信从他手里接过钗子,看了看,又重新丢回去,问道:“你有没有听过司马懿?”
“没有。”
“就是被敌方送了一身姑娘家衣裳的人。都是战略,扶归觉得这样能让我生气,我偏不生气……”
他再看了看一箱子的绫罗绸缎,金钗玉坠,才要将箱子盖上,忽然瞥见了什么,目光一凝。
林信将箱子里一块铜镜拿出来,用衣袖抹了抹镜面。
栖梧见他出神,心思一沉,问道:“这不会就是……”
林信拿出一张符咒,贴在上边试了试。符纸即刻化作飞灰:“假的。”
他把镜子丢回去:“还浪费了我一张符,生气。”
栖梧道:“你方才还说,你偏不生气的。”
他抱着手,理直气壮:“我现在生气了。”
*
林信原本想着,趁着距离所谓大婚还有一段日子,他随便再找个时间溜出去,把玄光镜拿到手。然后栖梧在外边接应他,他二人带着玄光镜一起远走高飞,这事情就算圆满解决了。
可他没想到,扶归不仅给他送姑娘家的首饰衣裳,还找了一堆的嬷嬷丫鬟,教他梳妆打扮。
里三层外三层,林信一整日都被魔界的姑娘们围着。
“仙君白则白矣,但是不香,看看我的独家秘制珍珠粉。”
“我给仙君染指甲,仙君的指甲好可爱呀,小小的,圆圆的。”
“仙君是不是化眼妆了呀?红红的,好漂亮。”
昨晚他是穿过裙子,化过妆,但是很快就换掉了,这也不代表他就喜欢打扮啊。
林信抱着自己,低下头,试图把自己缩成一团。
救命啊。
好容易挨到晚上,众人散去,林信死了一般,趴在桌上。
栖梧摇摇他的肩膀:“林信?”
林信扯散头上的繁复发髻,随手拢了拢,用手背一抹嘴唇,染了一片胭脂,口吐兰芳,虚弱道:“不行,栖梧,我不能再在这儿待着了,我快被折腾死了。”
“那我去取玄光镜,你在外边接应我,咱们今晚就走。”
林信坐起来:“还是我去吧,我熟悉路。”
约定好林信去取玄光镜,栖梧在外边接应,两人分头行动。
林信再一次换上女子的衣裙,从窗子翻出小楼,径直往上次的宫殿去。
上回已经来过一次,这次也很是顺利。
他摸进殿中,双手捧起玄光镜,与上次一般,又有一股魔气愈发靠近。
林信动作一顿。
魔尊扶归推门进来的时候,端着冷茶的“小侍女”朝他行礼,便要走出去。
擦肩而过时,扶归一把按住他的肩:“林仙君?”
同样的伎俩玩两次,两次都被发现了。
扶归转头看看案上放得好好儿的的铜镜,也放松了警惕。
他问道:“林仙君很想要那镜子?”
“林信”并没有说话。
扶归便道:“其实……”
他忽然察觉出不对,掌中催使魔气,将这位“林信”的肩往下压了压。
手中茶盏跌得粉碎,“林信”变作一个小纸人,或者说这位“林信”,原本就是林信用一个小纸人变的。
小纸人趴在地上,然后爬起来,往殿外跑。
扶归再看案上的那面镜子,他甫一靠近,镜中便显出两个朱砂字——多谢。
这是扶归送给他的那面,假的镜子。
以假换真,不单镜子是假的,人也是假的。
而此时真正的林信,也已经抱着玄光镜,跑过了好几条宫道。
扶归扬手,召来一只青色的蝙蝠,冷声道:“戒严,找人。”
那青色蝙蝠飞出殿外,过了好一会儿,扶归也没有听见外边有什么动静,他瞬移到殿外,抬眼看去。
临风处,魔宫最高处的檐角上,林仙君一身素衣,衣袂纷飞。见他看过来,一抬手,将一只用符咒定住的蝙蝠丢给他,还朝他嘚瑟地笑了笑。
扶归抬手掀起风来,将贴在蝙蝠身上的符咒吹开,青色蝙蝠飞回到他身边,落在他肩上。
林信抱着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唇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扶归借力打去,下了死手。林信跌落檐角,刹那间又变作一个小纸人,翩然坠下。
又是假的。
扶归这才反应过来,他是被林信设计,绊住脚了。
现在戒严,恐怕也来不及了。
林信与栖梧,早已披着黑袍子,踩着魔宫檐角,迎着冷风,消失在城中千千万万只妖魔之中。
林信的朋友又多,随便钻到哪一家,就再也找不见了。
青色蝙蝠重新飞上檐角,用寻常人听不见的声响,引得全城高楼檐角挂着的铃铛一起响起。
天空中飞过无数只蝙蝠,守城的妖魔仔细地盘查过路人。
暗处,林信与栖梧对视一眼,原本预备冲出去看看,还没来得及动作,只听见远处大鹏鸟鸣了一声,二人转头看去,原是在雾林巡查的宿欢回来了。
偏巧遇上了她,此时想是出不去了。
林信把他往回拉了拉:“走吧,我在魔界还有几个朋友。等风头过了,我们再出去。”
*
次日早晨。
人是跑了,但是扶归仍然让人一早在城门前悬挂榜单,昭告六界。
反正他也不是真喜欢林信,林信在不在都无所谓,旁的人以为他在就行了。
那时,林信正背着竹篓走过街道。
他身穿竹布衣裳,头戴斗笠,斗笠上露出一双毛茸茸的猫耳朵,身后还挂着一条尾巴——当然都是假的。
他在外边观望了一会儿,心道扶归实在是厚脸皮,他人都跑了,还能若无其事地发通告。
简直是事业型心机男孩的典型。
他再看了一会儿,忽然看见一个披着黑袍的高大男人走到榜单前,扫了两眼榜单,似乎很是不悦,把周围的人都吓跑了。
这人林信熟悉得很,可不就是——
林信望了望四周,附近没有巡城的妖魔。
他小跑上前,一揽那人的腰,微微抬头看他,笑道:“鱼兄,怎么跑这儿来啦?”
顾渊垂眸看他,正对上他含笑的眸子。
林信原本还想站他便宜,说一句“回家吧,爸爸以后对你好”,但是对上他漆黑的眼眸,没由来地有点心虚,只说了一句:“回去吧?”
林信走在前边,顾渊跟在后面,看见他身后的猫尾巴随他走路的动作,一甩一甩的。
顾渊很克制地将手握成拳。
他大步上前,一把将林信的脑袋按进怀里,顺手挼了一下猫耳朵。
有一条鱼竟敢徒手摸猫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