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雪莲

昨天夜里,林信收到“公鱼”的书信,问他要一株雪莲。

林信与“公鱼”没有见过面。当晚在天池,林信喝醉了,也不记得那“公鱼”究竟是什么模样。

千世情劫之后,他回到仙界,与“公鱼”一向是书信联系。只有“公鱼”想要点什么东西,才会传信给林信。

林信心想着,仙界当中,应当不会有人想要这个“被调戏”的名头。他又坏了“公鱼”的修行,于他有愧。所以“公鱼”要什么东西,他也总是尽力去办。

所以昨天夜里收到信儿,林信一早就收拾了东西,准备为了雪莲,去天山走一遭。

天山处于人界与仙界的交界处,经由天山之巅,也可以抵达仙界。

天山阳面,山坡较为平缓,气候和煦,渴望通过修行成仙的道士方士大多住在阳面,还修建了道观。

阴面是苦寒之地,有仙君会在此苦修,还有一些土生土长的小妖生活在此处。

林信上山之前,特意披上兔毛外套,围上兔毛围脖,戴上兔毛手套和帽子,还穿上兔毛靴子。

他虽然成仙,但从前也是当过人的。

仙君无谓冷热,什么时候都是一袭白衣飘飘。

但是林信不行,林信克服不了心理障碍。冰天雪地的,林信一低头,看见自己一身单衣,能吓得当场厥过去。

还是这样毛茸茸的,看起来暖和一些。

他背着小竹篓,就要上山找雪莲。

俗话说得好呀——想来这雪莲是稀罕物,又岂是人人都能有的?

但是林信不一样,他是“六界之友”,他认得种植商。

正是天山大雪纷飞的时候,林信站在小木屋前,抬手抖落衣上碎雪,扣了扣门扇。

里边人听见敲门声,道:“请稍等一会儿。”

林信等了一会儿,一个雪白衣裳的小妖怪来给他开门。

他举起右手:“嗨……”

话还没完,那妖怪只看了他一眼,“啪”的一声就把门给甩上了。

林信摸了摸鼻尖,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得他这样生气,又敲了敲门:“是我,我是信信……”

那妖怪道:“你不是,你是凶手,你是残害小兔子的恶毒凶手。”

林信一愣,忽然想起自己浑身上下都是兔毛,兔毛围脖、兔毛帽子,而这只妖怪——

恰好是一只兔子。

也顾不得什么心理障碍了,林信迅速解下外套,把身上兔毛都除干净了,才重新敲门:“何皎?”

兔子精重新给他开门,上下打量了他好几眼,没有在他身上再发现罪恶的兔毛制品,才往侧边让了让:“你进来吧。”

屋子里烧着柴火,很暖和。

兔子精名叫何皎。

白兔捣药秋复春。他在天山山阴租了一片土地,用来种植药材。林信来时,他正在捣药。

何皎重新坐回小板凳上,挽起衣袖,继续捣药:“你又想要什么东西?”

林信很自然地走到放药的木柜子边,抓了一把山楂开胃丹来吃:“要一株天山雪莲。”

话音未落,一个木药杵就飞了过来。林信一偏头,药杵擦着他的鬓角飞过去,砸落一柜子的瓶瓶罐罐。

林信低头,继续吃山楂丹,吧唧吧唧。

何皎怒道:“前几天不是才要过一株?你以为种雪莲是种萝卜?挖一个坑就能种?那个‘公鱼’又找你要东西?你是不是傻?他要什么你都给他?”

“原是我对不住他嘛,我坏了他的修行,想法子给他补上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嘛。”

林信捡起药杵,在他面前蹲下,摇晃着帮他捣药:“我真的很需要雪莲,要是没有雪莲,我就会良心不安,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快乐的。何皎,你再给我一株雪莲,我当牛做马报答你。”

何皎不说话了。

林信抬眼,朝他眨了眨眼睛:“真的,当牛做马。”

何皎想了想,咬牙道:“给你给你,后院还有最后一株,等会儿给你挖。”

他笑着抱拳:“多谢。”

“你若是有心,不如帮我想想,怎么解决地租的问题。”

“怎么?”林信继续捣药,“扒皮兄又给你涨地租了?”

天山山阴,为一匹通体灰黑、名叫秦苍的狼妖所占,要想留在此地,就得交地租。

地租之高,令人发指。

据说狼吃东西都扒皮,现在看来,果然不差。

所以林信与何皎私底下喊他扒皮兄。

附近的小妖怪们因为付不起房租,很多都离开了,但是何皎舍不得天山独特的适合种植药材的气候,一直勉强承受着疯涨的地租。

林信问道:“现在涨到多少了?”

何皎伸出一只手,张开五个手指。

“五十灵石?”

“五百灵石。”

林信倒吸一口凉气:“真是不负盛名啊,不负盛名。”

他摸摸衣襟与衣袖,掏出一袋灵石,点了点:“出来得急,只带了三十个。”

何皎起身,把自己藏在床底下的存钱罐搬出来,灵石零零散散的落在地上,两个人一起点了一遍,两百零八个。

林信吃了一颗山楂丹:“等我回去就帮你补齐。”

何皎没有说话,默默地把灵石都收起来,又拿起一个小葫芦:“不如我把他给药死吧?”

林信一激灵,忙劝道:“这样不好。他是狼,你是兔子,他要是回光返照,那你也死定了。”

何皎有点绝望:“他又不缺钱,他到底要什么?”

林信摇晃他:“振作一点,振作一点。”

正说着话,外边又有人敲门。

何皎起身开门,一见来人,便道:“不是还没到收租的日子吗?”

原来来人是地主秦苍的手下,一只刺猬。

刺猬道:“我们老大说,五百灵石的地租,你也可以不用交。”

他挑衅地看了一眼屋里的林信:“老大听说你种药材,让你交一株雪莲上来,抵作房租。”

冷风迎面吹来,何皎吸了吸鼻子:“雪莲只有一棵,我已经答应送给朋友了。五百灵石我会按时送过去。”

他毫不留情地把门关上。

林信探出脑袋:“他是不是跟我有仇?”

何皎撇嘴:“不知道。”

又过了一会儿,再一次响起了敲门声。

还是那只刺猬:“我们老大说,他只要雪莲,不要灵石。”

“知道了。”何皎再一次关上门。

林信提起切药的砍刀:“这明明就是和我有仇吧?”

第三次响起敲门声,那只刺猬来回的跑,也很无奈:“那个……我们老大有请,两位都请。”

果然就是跟我有仇。林信把砍刀扛在肩上,缓缓起身:“走。”

温香软玉入怀,何皎抱着他的手臂:“仙君罩我。”

林信昂首挺胸:“你放心。”

“呃……那个,信信啊,你把刀刃搁在自己肩上了。”

“呜。”林信捂着肩膀,跪倒在地。

何皎叹了口气,看看他肩上的伤,其实就是衣裳划了一道:“别丢人了,皮都没破。”

*

天山常年积雪覆盖,厚雪之下,洞穴相通。

扒皮兄秦苍占地为王,就住在天山的洞府之中。

洞中篝火,兔皮石椅。男人撑着头,靠在兔毛坐垫上,斜斜地一睨眼:“夫人和那个小……奸夫怎么还没来?”

他再抬眼,便看见小奸夫——林信——的仙仗自九天而来。

先是两列仙官,腾云而来,提灯排列;另有两列仙官,各捧器乐,吹奏弹演,仙乐飘飘;又有两列,躬身而请,传呼仙仗,自九天而来。

看得一洞府的小妖精们都呆了。

仙官们都红衣蹁跹——

林信躲在一边,手里抓着一把山楂开胃丹,一颗一颗弹出去,将它们变作仙官。

他捋了把头发,将原本披散下来的头发用玉冠束好。一身繁复仙服,衣裳华丽,镶金绣玉。

林信一把搂住何皎:“再穷再恨,出门不能跌份;再累再难,输人不能输阵。走。”

仙云无瑕,仙气曳曳。

林信给自己设计了一套闪闪发光的出场方式。

最后他在秦苍面前站定,一扬手中白鸾尾,仰着头,抱着手,恣意狷狂:“在下林信,不知阁下有何见教?”

见这架势,秦苍倒是被他唬住了一秒。

随后反应过来,只道是林信挑衅他,面子上挂不住,站起身来,一甩衣袖,把何皎推到安全区域,吩咐底下人:“看好夫人。”

他祭出法宝——

仙君之间对打,大多是祭出法宝对着砸,这样既不伤修为,也不伤和气。

妖魔之间,大多是真身上阵,打得兴起,还会变幻出本体,不死不休。

秦苍此时祭出法器,应当也不是动真格的。

只是林信眯着眼睛,看不清楚秦苍的法器。大约是一根狼牙棒,还能把自己的牙拔下来做法器的,那还挺疼的。林信不自觉捂住腮帮。

他平素自诩“六界之友”,以和为贵,不怎么和人打架,所以他没什么法器,要说有——

他很是为难地抽出自己的小扇子。

这把小扇子在人间就跟着他了,越国红竹的扇骨,白绢的面儿,林信每个月给它上漆。许多年了,感情不浅。

林信展开折扇,往空中一抛:“扇扇,帮我顶一阵。”

两方对砸,僵持不下。

又过了一阵儿,秦苍竟被缓缓地压制住了。

林信嘚瑟地朝何皎抛眼神:“我罩你哦……”

天山常年被积雪覆盖,洞府之中,石柱错落。林信话还没说完,他头顶一根石柱晃了两下。

还没有人发觉,就连林信自个儿在周身释放神识,也没有发觉时,石柱就被一股力量推开,朝秦苍飞去,砸在他的兔皮石椅上,嵌入壁中。

两边收了法器,林信还没反应过来,只当是自己修为深厚,又嘚瑟地朝何皎抛了个眼神。

何皎指了指他身后:“信信,那是你相好的?”

“你不要平白污人清白,我哪来什么相好……”

林信别好扇子,一回头,看见有个天神——逆光的身影,迎风飒飒——站在那边。

他抬手,仍旧没心没肺地笑:“嗨?”

一时间忘记自己是来做什么的。顾渊向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付他,顿了顿,面无表情的死鱼脸:“……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