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婉想要张口反驳什么,可是齐君慕已经不想再听她说那些辩解之词了。
作为皇帝,想要怀疑一个人,自然能查出里面种种不合理的情况。温婉和她成亲时是病着的,也许当时并非她故意所为,但后来,她不愿让自己靠近,一直故意让自己病着也是真的。
温婉享受着他给的宠爱和权势,却又从来没有给自己半分真心。想到自己上辈子死的那么急促和窝囊,那种窒息到极点的感觉让皇帝很难受。
但他忍住了。
他看着林萧,这是他一直很信任的舅舅。
上辈子,他把很多权利都给了林家,宫中禁卫,西境北境军……他以为拥立他上位的舅舅永远会站在他这一边,可是人心难测。
“皇上一直在怀疑林家吗?”寂静的大殿内,一直没有说话的林恩开口了,他声音清澈悦耳,一点也不像齐君慕这般冷淡。
齐君慕抬眉看向他。
林恩歪了下头,他道:“我只是好奇,林家这些日子也没做过什么让人疑心的事,皇上怎么就怀疑到林家了。又或者是自古帝王都多疑?”
齐君慕上辈子死时对种种一切都有所怀疑,只是那时他没有把事情完全串联起来,加上齐君灼的消失让他乱了心神,以至于很轻易被温婉得手。
但从本质上来说,齐君慕不是个轻易会怀疑别人的皇帝。
上辈子他信任温婉,信任林萧,加上换子之事不是能被人轻易想到的,以至于最后落到那种下场。这辈子他信任沈念,仍旧信任齐君灼,就算所有矛盾都指向齐君灼时,他在心里也没有犹豫过这份信任。
当然,身为帝王,该有的多疑他并不缺少。
所以在怀疑到林萧头上后,他才会联想到种种小事,查证到种种匪夷所思之事。
不过这话他并不需要同林恩说,林恩不了解他,他也不了解林恩,彼此完全没必要交心。
林恩看着齐君慕冷淡的样子,心中涌起的是种种无力之感。
明明有着一样的脸庞,可彼此身份却如同云泥之别。面对齐君慕,他怎么可能没有一丝羡慕一丝嫉妒呢。
只是他以为自己是有机会的,结果没想到还没等他们所有行动,一切都结束了。
他们都没有看懂皇帝,皇帝这些日子对林家若有若无的冷落,他们都以为事情是出在沈念身上,没想到源头是皇帝本人。
想到这里,林恩看向一直默默站在齐君慕身后的沈念,他道:“鸟尽弓藏,镇北侯今日看到这些就不害怕吗?”
“自然是不怕的。”沈念微微一笑,爽朗道:“我对皇上的心天地可鉴,别说皇上不会这么做,就算是皇上这么做了,我也心甘情愿。”
林恩:“……”
本来想挑拨一下忠臣和皇帝之间的关系,但被沈念这么一说,总觉得这话里面哪里怪怪的。
齐君慕这时开口道:“双子为不祥,生下来就会被扔一个。人往往都会选择扔□□质不好的那个,你怨天尤人也好,觉得不公平也罢,但这事儿和朕没关系,你不该怨到朕的头上。”
林恩看着皇帝那么笑了下,他满是嘲讽道:“不是皇上自幼被剥夺了脸,自然可以很轻松的说出这样的话。当年的脸要是真的毁了也就罢了,可它明明没有被毁,却不能出现在人前,皇上不觉得可笑吗?”
齐君慕淡淡道:“不觉得。”
林恩沉默了,他是失败者,他无话可说。
在众人沉默之际,岳氏开口了,她看着皇帝轻声且着急道:“皇上,扶华……”
岳氏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不是傻子,眼前的一切让她有些恍惚,可林萧有私生子之事一出,加上皇帝说的那些话那些事儿,她就明白了,林萧根本没有把扶华放在心上。
她一直等着扶华和林恩成亲,可以名正言顺的回到自己身边。
今晚皇帝说的一切都是她从未想到的,包括身边的林萧,她都觉得陌生极了。
被岳氏这么失望的望着,林萧动了动嘴,最后什么都没有说。
太后则看了看齐君慕又看了看林恩,她眼中神色有些茫然,又有些恍然。仿佛什么都明白,仿佛什么都不明白。
齐君慕把一切说开,只觉得浑身疲惫的很,现在他根本不想见到这些所谓的亲人。
太后看皇帝想开口说话,她忙道:“皇上想做什么?”
“母后觉得朕该做什么?”齐君慕朝她斜斜的望过去道:“母后觉得若是父皇遇到这种事会做什么?”
提到景帝,太后的脸色瞬间不好看的紧,她道:“你同先皇不一样。”
“哪里就不一样了。”齐君慕淡然道:“父皇是皇帝,朕也是皇帝,身为皇帝被人算计,在谁那里都是一样的。”
皇帝这话一出,太后明白,今日这事皇帝是不会轻饶了林家的。
她看着齐君慕道:“皇上,你舅舅他到底是帮过你。”
齐君慕嗤笑了声,他望着太后,眼底没有一丝情绪,“朕也给过他们机会。这世上比舅舅心高的人不多,妄图取而代之皇帝的人更不多。”
太后一直哑然,她知道这事儿对皇帝来说是极为难看的,如果放在她身上,她绝对会让算计自己的人大卸八块挫骨扬灰。
可是林家是她的母族,林恩是她的孩子……
太后还想说什么,齐君慕冷冷道:“换子之事朕无所谓,母后是太后,这事的后果应该考虑的很清楚吧。”
一句话,齐君慕让太后选择要身份还是要林恩这个儿子。
太后身体晃悠了下,她看了看齐君慕又看了看林恩,最后她摇着头后退两步,一副不愿做选择的模样。
一瞬间,齐君慕觉得分外没意思。
站在他眼前的这些人,本来是他最恨的,想到他们,他就觉得心口疼的厉害。现在他们都败在自己眼前,可他却一点高兴的意味都没有。
如果这事儿林萧不知情,他心里也不会那么难受,可林萧是知情的。
如果太后能站在他的立场上为他想一想,他心里应该会是高兴的,可是即便是到了最后,太后想到的还是林家还是林恩。
而他从来不在太后的考虑范围内,这一切都都让他难以释怀。
偌大的皇宫,这么多的亲人,没有一个人是站在他这一边的,皇帝孤寂的仿佛无声无息的黑夜。
好在这时沈念开口了,他道:“皇上,时间不早了,大臣还在等着呢。”
沈念声音很温和,让齐君慕那颗孤寂的心瞬间暖和了几分。
他心道,是了,即便自己身边没有别人还有沈念。这个人是暖的,是永远也不会离开他的。
想到这里,齐君慕扯了扯嘴角,脸上神色明亮了一分,然后他看向林萧道:“舅舅,为什么呢?”他很想知道这一切到底为什么,难道以往对他的那些心疼宠爱都是假的吗?
林萧看了看岳氏,最后他闭了闭眼,脸色苍老了很多,最后他道:“皇上,这些年我从未出现在林九面前,他根本不知道这些,还望皇上能看在他无辜的份上能够网开一面。”
林萧不是没有想过否认这些,甚至可以利用林恩大闹一番,至少让世人知道林恩的存在,可以逼迫皇帝一番,可林九被皇帝找到了。
岳氏的弱点是扶华,太后的弱点是林恩,林恩的弱点……是温婉。
他们所有人的弱点都被皇帝掌控着,这也是皇帝敢在今日同他们摊开的缘由。
皇帝态度很明确,不会承认林恩的存在,不会对林家留情的。
事到如今,也许真是他们心太高,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
只是谁也没想到过,沈念真的至始至终都站在皇帝这一边,而身为皇帝的齐君慕竟然没有怀疑过这个手握重兵之人。
林萧没有说出原因,齐君慕也没有追问。
刚才问上那么一句,也许是因为心里不甘心,也许是想和往日彻底了断。既然事已至此,齐君慕也不想再说别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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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看歌舞的大臣们心里都有些不安,皇帝离开的有一会儿了,左相他们也不在。
总觉得今夜皇帝的所作所为怪异的很,有些人的视线甚至还不断往齐君宴他们身上飘过。
对此,三人都面无表情,无动于衷。
他们心底的各种小心思皇帝已经知道了,现在多说无益。
不知道过了多久,阮吉庆前来,他那张秀气的脸上第一次没有了笑容,说皇上身体不适就不过来了,众位朝臣都散了吧。
大臣们都有些无措,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不过他们知道皇帝同林萧关系一直很亲密,并没有想太多,纷纷起身离开。
齐君宴和齐君佑也没有停留,他们算是死里逃生,没有被皇帝清算,现在是一点都不想呆在这个危机重重的皇宫里。
齐君灼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看着阮吉庆道:“阮公公,皇兄他没事吧。”
看到是他,阮吉庆脸上露出个和善的笑,他道:“瑾亲王莫着急,皇上没事。瑾亲王先回宫吧,一切的事儿明天就知道了。”
齐君灼心下还有些不安,不过他了解齐君慕,既然让阮吉庆这么说了,事情肯定在他控制范围内。这样一想,齐君灼的心安稳很多。
在他准备离开时,阮吉庆又道:“瑾亲王,你府上有皇上送去的惊喜,奴才还要在这里恭喜王爷呢。”
齐君灼微微有些讶异,不知道这个惊喜是什么,但他还是郑重的向阮吉庆道谢一番。
阮吉庆口中的恭喜,除了皇帝送的惊喜外,更多的是皇帝对他从来没有怀疑之事。在齐君灼看来,这世上再也没有比被皇帝信任的事更重要了。
齐君灼离开后,阮吉庆叹了口气。
宫里的事一团糟,他想到就头疼的厉害,还好齐君慕不是单独一人扛着这些。
这场宴会来的突然,众人离开的时候莫名其妙。
谁也没想到,第二□□堂上的天就变了。
第二天,皇帝没有临朝,但宫里发生的事所有人都知道了。
首先是左相家的公子在宫里突然恶疾,人当晚就不行了,其次是皇后温婉以谋害皇帝之名被打入冷宫。而林萧上书自己有罪,在家自尽而亡,同林家有姻亲关系之人都被关押在天牢,温卓因涉及贪污军饷被关押赐死,温耀等人被关押在天牢中。
最后英王被赐死,齐凡被幽禁在府内,至死不能出幽禁之地一步。
一连串的消息传来,众多朝臣就被这些消息给砸晕了。
英王一家的结局,他们能够想到,毕竟是想惦记皇帝的位置,被皇帝惦记赐死也是应该的。
可林家和温家犯了什么事?怎么就落到了被抄家这样的结局了。
惊吓慌张之后,便是疑惑。
林恩之死同温婉被贬有什么牵连吗,要不然林萧为什么要上书自己有罪,他有什么罪?为什么不说清楚呢?
这事一细想,简直是让人不寒而栗,即便是最胆大的御史都没有多嘴上折子问到底是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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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君慕没有上朝,但他人很早就起身了。
他站在宫中最高的那楼阁之上,远远的朝四周望去。
天边的云是暗的,风有些冷,皇帝拢了拢自己胸前白色披风。往远处望,人渺小的很,出京之路显得格外寂寥。
不知道过了多久,齐君慕听到有脚步声。
他安静的站在那里,等人走到跟前。
沈念走上来,他望着帝王白净的侧脸,有些心疼。
皇帝回头看向他道:“朕没告诉你昨晚那些,你可会因此生气?”
沈念摇了摇头,那些事皇帝分析的很清楚很有道理,可是就如同最后太后质问的那样,证据呢。皇帝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是林萧想要支持林恩上位。
这事皇帝在皇帝心里压着,皇帝只能更难受,他怎么会因此生气呢。
即便是最亲密之人,也有自己的心思,如他也是。
“朕杀了林恩,你会不会觉得朕……”
“不会。”沈念没等他说完便道。
当时皇帝让太后选,要么失去太后身份同林恩一起离开,做普通母子,要么让林恩饮下那一杯毒酒。太后自然不肯选,权势儿子,他都想要,最后林恩上前一步喝下那杯毒酒。
太后看着倒在地上的林恩痛骂齐君慕,皇帝站在那里冷眼看着。他虽然对一切都意兴阑珊起来,但这次他没有对任何人手软。
恨也好,怒也罢,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齐君慕看着沈念,而后他笑了,他道:“沈念,现在我身边只有你了。”
沈念上前一步,他想要抱一抱皇帝,但楼阁之下都是人,他不能,但无人看见之处,他却可以牵着皇帝的手,他小声道:“皇上,我会一直在的。”
皇帝嗯了声,他道:“其实对于这个结果我一点都不难过,一开始还有些想不通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现在也觉得无所谓了。”
听出齐君慕语气里的落寞,沈念用力抓了抓他的手。
皇帝反手握住他的,两人正在阁楼之上朝远处望去,只觉得天大地大,人在其中能彼此偎依着相互温暖着已是这世间最美好不过之事。
冷风又起,沈念看了看天空道:“皇上飘雪了,这里冷的紧,下去吧。”
齐君慕抬头,只见有细细的雪粒落下,他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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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回乾华殿时,齐君灼在殿内等着。
沈念知道两兄弟有话要说,再者说宫里宫外还有些烂摊子需要收拾,他便告辞了。
齐君慕在沈念走后,他看着跪在地上的齐君灼道:“怎么不起身。”
齐君灼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默默垂下眼,他道:“皇兄,臣弟……”
“人送去了?”齐君慕淡淡道。
他口中的这个人,就是昨晚阮吉庆口中的惊喜,那个女刺客。
送去的原因,除却这女刺客有自知之明外,他还想听齐君灼的解释。
他是相信齐君灼不会害他,可是该有的解释还是要有的。
齐君灼也明白这个,所以才一大早就出现在宫里。
知道皇帝不在,也默默等着。
齐君慕抿了抿嘴,在心里组织了下语言后,他道:“念念……”
“改了她的名字,朕不爱听。”在他开口一瞬间,齐君慕就这么说道。
齐君灼愣了下,心里清楚皇帝是真的不喜欢有人叫这个名字,当初说与镇北侯同名惹人不喜原来不是戏言。
心里想着这些,面上他从善如流的改口道:“她是云海人,同母妃是近亲。在青州,她前来刺杀我的。当时臣弟旧疾复发,她没有下手,还救了臣弟一命,事后臣弟就把她放了。”
“臣弟没想过会被她救醒……她说并不想杀人,但因为一些顾虑也不愿意泄露自己的秘密。我放她离开的时候,她说不会对皇兄不利的。”齐君灼说道后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刺杀齐凡和温耀也是她自己的主意,她不想过以前的那种生活,想要早日了断这些。臣弟答应过她,不提这事儿,所以对这皇兄也没开口。”
一个流落在大齐的云海旧族,总是要被人用各种手段制约着的。
她当初没有趁机杀他,反而是救了他,这个情他承了,也守着信诺没有提过这件事。
“你和她之间的这些事儿,朕不想听。”齐君慕道:“朕想知道,你准备拿她怎么办,养在府上一辈子?”
“没有没有,云海已灭,臣弟会送她离开京城的。”齐君灼老老实实又带些许慌张道。
齐君慕嗯了声,而后他让齐君灼起身。
有些事他不是当事人,也不想做任何评价。
最后他拍了拍齐君灼的肩膀道:“你那王府可满意。”
齐君灼红了红眼眶点头道:“里面一草一木,一物一器都是皇上亲手挑选的,臣弟自然满意。”
齐君慕道:“你觉得好就行,朕从来没有怀疑过你。”
一句话,齐君灼眼圈彻底红了,他喉咙有写硬,说出的话有些哽咽,异色之眸中有晶莹的泪珠,他小声道:“我知道,我也从来没有想过会害皇兄。”
他这辈子都会记得,齐君慕向他伸出手的那一幕。
齐君慕把他从绝境中拉起,从此,他就没有想过背叛,没有想过离开。
兄弟二人坐下来说了一会儿话,齐君灼没有问林家的事,兄弟之间就说了一些平常话。
等过了一个时辰,齐君灼才起身离开。
齐君灼离开后,阮吉庆悄悄走上前,他道:“皇上,仁寿宫那里传来消息,说太后病了,气血攻心,神智都有些不清了。”
“知道了。”齐君慕淡淡道,看皇帝这神色,阮吉庆就知道他的想法,也就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烦皇帝。
阮吉庆正准备说些别的时,皇帝又开口了,他道:“母后既然病了,自然要静心养着。除却仁寿宫的宫人,其他人就不要前去探视了,以免打扰母后休养。”
阮吉庆忙道了声是,而后退下。
不久,沈念来了,皇帝坐在那里看着沈念朝他一步一步走近。
等人到了眼前,他站起身道:“今日这天冷的厉害,沈卿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
沈念道:“皇上想吃什么,微臣也一样。”
齐君灼看着他,然后笑了。
宫里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事儿等着他去解决,宫外也有各种烂摊子,可此时此刻,齐君慕觉得再也没有这更圆满的事情了。
牵着这人的手,慢慢的往前走,每日见上一面,说一些寻常话,日子平淡又让人觉得知足,想想就是一件特别美好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