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这话说完,露出了个相当和善可亲的笑容。
林萧的眼睛动了动,他望着皇帝,望了很久,都没能从皇帝脸上看出什么。
皇帝似乎说了句很普通的话,做了件很普通的事。
有人隐隐觉得此事有些异常,心里忍不住嘀咕这林九到底是什么绝世天才,值得皇帝这般看重?竟然会让人在这种场合出现。
完全是平步青云的征兆。
沈念则抬头看了眼皇帝,别人不知道他是知道的,皇帝这些日子连宫门都没有出过,闲下来时也是同他在一起,根本没有见过什么外人。这突然蹦跶出来的林九又是个什么身份?
从另一方面来说,皇帝似乎一直在监视这个林九,也不知道他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沈念自认为是比较了解皇帝这性子的,齐君慕这人说话做事都是有深意的。他提到林九时还提到了林萧,这绝对不是随口说的。
难不成这林萧同林九有什么秘密关系?
沈念在北境时算得上无拘无束,同北戎打仗时,手段就比较随性诡异,比起京城那些被束缚着的人来,他想到的事情也比较多比较杂乱。
而且相当敢想。
别人还在想林九是如何入皇帝眼的,他第一反应就是林九身份有什么问题。
不管众人心里在想什么,林九还是进殿了。
林九年岁不大,可风度已有,这么一看像是一个世家公子,举手投足间矜持贵气的很。不过因为是第一次入宫,见的是皇帝,看着他的是文武百官,所以脸色还是有些紧绷。
他跪下行礼时,声音不自觉的有些颤抖。
皇帝笑眯眯的看着林九,现在的林九比起当年恩科后的少了几分从容淡定,也许那时的林九是考入朝堂,凭借自己的真本事入殿的,可以说是意气风发。
今日,是皇帝突然把人请进来的,时间地点不同,所带来的影响自然也是不同的。
皇帝很是慈善的让人起身,然后又当众询问了林九一些问题,无外乎是一些书上的人。涉及自己熟悉的领域,林九一时忘了紧张,回答的是又流利又顺畅。
皇帝一脸赞叹,他道:“朕早就听说林公子有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林九不是蠢人,自然不会被皇帝这番话迷住心智,他抿了下嘴恭敬道:“多谢皇上夸赞,草民不过是一介普通人,实在不敢担当皇上的称赞。”
齐君慕轻笑了声,他道:“师从何人?”
“草民的老师乃是无名之士。”林九老实巴交道。
若是旁人,定然以为林九傲然,不肯说出老师到底是谁,但皇帝却是知道,他的老师的确是无名人。
“家中可有旁的亲人。”齐君慕心情好,又问道。
林九垂眸淡然道:“草民自幼没了父亲,是母亲把草民拉扯大,供草民读书的。”
“贫寒人家读书是奢侈之事,你能以此出名,实在是难得。”皇帝这话说的实在是诚恳的很,其他大臣心里则在想,这林九到底是谁,怎么就出名了?
要真的是什么会案首会元的,他们总该听过名字有点印象的。现在关键是他们根本没听说过,难道他们太过孤陋寡闻了?
也有人觉得事情肯定不像是表面这样的,但里面到底有什么秘密,谁也不知道。
林九则谢过皇帝的夸赞,而后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
他看似平静,其实额头上都起了密汗。
他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皇帝到底为什么要见他。事情太过突然,他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人带到宫里。
他人不傻,这里面肯定有事,很有可能和他有关。
最坏的情况他都考虑到了,今晚,他会死在皇宫里。所以在这之前,他尽量保持平静,皇帝问他什么他就老老实实的回答,为了有一线生机,他还展露出自己的真才实学,希望皇帝看在他学问不错的份上,多少能留他一命。
林九心里很乱想的也很多,他知道自己在这些大臣面前还稚嫩的很,很容易被人发现情绪。所以他尽量克制着自己,把头低下。
而后让林九很诧异的是,皇帝夸赞了他一番后,就让人带他下去了。
没有要杀他也没有其他表示,林九走出殿门时,脑袋还晕晕乎乎的呢。他真有点看不懂了,也不明白他为何要入宫?难道真的是皇帝看重他的才华了?
林九退下后,众人神色各异。
齐君慕拍了拍手,丝竹管弦声起,宫女盈盈而出,在正中央跳起舞。
文武百官心思各异,真正有心思看舞蹈的人只有齐君慕和沈念。偶然,齐君慕还小声同沈念说上两句话,评价哪段丝竹声最得人心。
沈念一方面同皇帝说话,一方看着下面的臣子。他有种感觉,不管皇帝想做什么,今晚很多人怕是睡不着了。
又过了一会儿,换舞之际,齐君慕斜靠在桌椅上,眼睛微眯,他道:“今日朕与众卿同乐,一会儿还有戏唱,众卿喜欢什么,可以点上一出。”
皇帝这么说了,大臣们没人敢当真,纷纷说,皇帝选的是最好的。
齐君慕笑了下道:“朕也是这般觉得的。”
而后皇帝站起身,他道:“你们先听着戏,朕有点醉了,出去走走散散酒意。”
沈念忙站起身道:“微臣陪皇上。”
温婉稍微迟了下,表达出的也是这么个意思。她是皇后,皇帝醉了,她自然要陪同的。
齐君慕自然没醉的,但他趁机扶住沈念的胳膊,而后缓缓朝殿外走去。
因为扶着皇帝的缘故,沈念同皇帝并立而行,温婉稍落半步在其后。
温婉看着前面的皇帝和沈念,眼眸动了动流露出一丝神思。
她觉得沈念同皇帝之间似乎太亲密了,两人之间流露出的气氛一点也不像是被欺压被防备的模样。
想到这个可能,温婉的光洁白嫩的眉头不由的皱了下,如果真是这样,那皇帝和镇北侯之间的关系就需要重新平定。
连带着,朝堂上的格局也需要重新划分的。
想到这里,温婉心里隐隐有种不妙的感觉。
如果真如她猜想的那样,那以前皇帝和沈念之间那般表现是打算给人下套吗?联想到皇帝今日的表现,温婉心想,还好,不管如何她们是无辜的。
走了一段路程,温婉发现皇帝根本不是醒酒的,而是直接去了乾华殿。说的也是,本来只喝了一口,哪里就需要醒酒了。
温婉本来想问问皇帝为什么回乾华殿了,可是话到嘴边她又什么都没问。
到了乾华殿,温婉看着殿内,只觉得陌生的很。
明明应该是她最熟悉的地方,现在却满眼陌生。乾华殿内何时添置的器具她不知道,乾华殿内服侍的宫人,她也不认识。
有那么一瞬间,温婉心里有些慌。
齐君慕坐在御椅上,他道:“坐吧。”
温婉坐在离他最近的位置,沈念低眉垂眼的站在一旁。皇帝抬眼看了看这情景,没有说话。他心想,过了今夜,再也不会委屈这人了。
温婉看皇帝没有离开的样子,她定了定心神道:“皇上可是累了,要不宴会那里就让他们都回去吧。”
“无妨。”齐君慕轻声道:“戏刚刚开始,让他们多看一会儿也好。”嶼汐團隊整理,敬請關注。
温婉听着这话古怪的很,她的心剧烈的跳动两下,随即恢复平静。
在陌生的地方,温婉有些坐立不安。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说林萧带着林恩前来请安。
齐君慕垂下眼帘,而后他懒声道:“让他们进来。”
温婉皱了皱眉,不知道皇帝想做什么,眼前这情况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林萧和林恩进来后给皇帝请安,皇帝温声让他们坐下。
林萧脸色有点难看,望着皇帝欲言又止。
齐君慕抬眸,他看了看林萧道:“舅母是去请母后了?”
很寻常的一句话,灯火之下,沈念看到林萧的脸色一边苍白一边晕黄。
他笑了下,笑容有点难看:“皇上这话何意?”
“舅舅现在不知道就算了。”齐君慕低低一笑道。
林萧动了动嘴,他的手握了又握,紧了又紧。
沈念看着这模样的林萧,眉头不经意的皱了起来。
这时齐君慕又开口了,他含笑望着林萧身边的林恩道:“林恩表哥,今夜这里没有外人,你把面具拿下来吧。”
“皇上。”林萧站起身,他声音有些悲痛:“林恩他的脸已毁,不该出现在众人之前,为了避免吓到皇上,这面具就不要拿下了。”
林恩也起身道:“皇上,父亲说的是,皇上即便是好奇,也不要看了。”
“是脸已毁,还是不敢摘下?”齐君慕没有被林萧的悲痛打动,他冷漠道:“舅舅,事到如今何必继续自欺欺人呢。”
“皇上今日非要摘下林恩的面具吗?”林萧眼底各种挣扎。
齐君慕微微一笑,他道:“舅舅的意思朕明白,舅舅是怕面具摘下来,世人会风言风语。不过没关系,朕不怕。”
林萧还想说什么,外面传来阮吉庆尖锐的声音,说是太后驾到。
太后很快推门而入,她同岳氏一起走进来,宫人留在殿外。
殿门关上之后,太后的步伐有些急促,她走到齐君慕跟前,视线在林恩身上晃悠了一圈,然后她道:“皇上这是想做什么?”
“母后一直说林恩表哥是朕的救命恩人,朕今日想见见这救命恩人的真容而已,怎么连母后都惊动了。”齐君慕淡淡道。
太后秀气的眉峰一皱。
齐君慕又道:“朕心中已有猜测,母后还是不要骗朕的好。母后怕面具摘下来,世人会说你犯下欺君之罪。可朕也是君,母后一直称林恩表哥是朕的救命恩人,那林恩表哥和舅舅一家是不是也犯了欺君之罪?”
太后直直的看着皇帝,她想让皇帝闭嘴,可齐君慕偏偏不如她所愿。
他继续开口说道:“此事不说清楚,今日谁都别想出这个宫门。”说道后面,他的声音格外阴冷无情。
沈念仿佛明白了什么,他眼中流露出震惊和不可置信。
目光在皇帝和林恩身上来回巡视着,最后他看着身边的齐君慕。
耳边传来皇帝那稍嫌冷淡的声音:“你们不说不摘也没关系,朕心里明白,林恩表哥这面具下面的脸是不是同朕一样?”
乾华殿内,所有人静默。
既震惊又安静的只有沈念,其他人都保持不动。
齐君慕扯了扯嘴角冷笑两声,许是嘲讽的意味太浓,太后忍不住道:“你既然心里明白就不该说出来,这对你没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