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大方坦然让听出他话里含义的镇北侯脸上泛起一丝窘迫。在战场上半分情绪不露的人,此时因为一句话心跳如雷。
这样的感觉沈念也是头一回体验,有点稀奇。
沈念望着齐君慕,眸中泛起涟漪。
他从认识这人到现在不过短短几个月,可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完全变了。沈念发现自己喜欢上齐君慕时,心里有些惧怕但还是很坦然的接受了。
喜欢就是喜欢了,也许是从宫里拿到那份春宫画册心里就有所触动了,而他从来没有想过用别的方法掩盖自己的这份喜欢,只是同时他只想把这些埋在心里不打算说出来。
一个手握兵权的臣子,一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在一起的可能性几乎是没有的。
景帝和父亲沈奕早已经给他们做了榜样。皇帝高高在上,受到的束缚也是相当大的。皇帝在他面前是放松的,说话是随意的。
如果他心里没有鬼,这样的君臣相处方式无疑是最舒服的。
但因为自己有了异样的心思,有时皇帝一句很普通的话,沈念却觉得又酸又涩的。
可就算是这样,沈念还是紧守着君臣本分,一点逾越都没有表现出来。他坦然接受自己喜欢上了齐君慕这个事实,但同时在他心里这份喜欢是建立在不可能实现的基础上。
他根本没想过皇帝对他会有别的心思,有时他们的相处哪怕是超越了君臣,沈念还会在心里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
他够冷静也足够清醒,把喜欢和责任划分的清清楚楚,从未曾有过融合。
这样做当然是有些困难的,这世人喜欢上一个人,总是期待着想要得到最好的结局。他其实也一样,可偏偏他喜欢的是帝王。
喜欢上这样一个人,必须让他保持绝对的清醒和理智,要不然就是对不住自己也对不住跟着自己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北境将士。
他本已做好了把这份喜欢独埋在心底等他死后独自带走的准备,可事情却朝着他控制不住的方向走去。
他喜欢的帝王对他也有异样的心思,也许没有他那么情深,也许没有他那么欣喜,甚至还有几分慌乱和不知所措。
可帝王同样是强大的,也是冷静自持的。
皇帝分析着自己的心情,表明自己会考虑。沈念形容不出当时自己的心情,有高兴有慌张有欢喜也有无助。
皇帝很快就发现他的情绪,然后成功的安抚住了他。皇帝说自己会考虑,考虑这份感情的前提是后宫无佳丽,他不需要子嗣。
这是沈念不敢坦然面对这份感情的最大问题,因为皇帝需要后宫,需要子嗣。
但皇帝就那么轻飘飘的告诉他,这事完全不用担心不用过多考虑。这样的话,从另外一层意思上来看的话,那就是这份不被人祝福的感情很有可能会成真。
因为皇帝已经把他心底的疑虑完全打消,也给了自己绝对的尊重,甚至都没有起一丝利用之心。这样的心意,普通人都很难做到,更何况是一个帝王呢。
齐君慕无论是作为帝王还是身为一个男子,都让沈念觉得是不可多得之辈。
这几天沈念一直在想,自己到底走了什么运道才会遇到齐君慕这样的人。如果他不是皇帝,沈念早已经把他带回家了。
两情相悦每天又都能见到人,想想就是相当美好的事。
沈念脸上有些窘迫时,齐君慕在看他。
沈念脸上浮起笑容时,齐君慕的嘴角也轻轻抿起,露出一丝欢喜的笑。
等沈念神色恢复平静时,齐君慕仍旧在含笑望着他。
沈念沉下心思道:“皇上……”
齐君慕抬了抬手打断他要说的话:“沈念,你听朕说。”
沈念收声,静静的看着皇帝。
齐君慕脸上笑意不减,他轻声道:“朕现在的处境恐怕没有办法全心投入这份感情中,最关键的是宫中有皇后,虽然只是占了个名分,但朕总觉得心里对你有愧。你不该屈居别人之下的,哪怕是名义上的皇后也不行。”
皇帝的话很温情,话里的意思很温馨。
沈念心想,能得到皇帝这一番话,他心底再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齐君慕则在继续温声说道:“沈念,你现在同朕在一起,是有点委屈了你。等朕把宫里宫外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都解决了,朕保证,绝不再委屈你。”
等皇帝说完这话,沈念琢磨下这话里的意思,然后他笑了,玩笑般说道:“臣还以为皇上要说,等这些事解决掉才会考虑这些私事。”
两人坐的很近,近到皇帝能轻易抓住沈念的手。
齐君慕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
他微微动了下椅子,离沈念更近一分,他握着沈念的右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把玩着,然后很淡然的回应着:“你心悦朕,朕也心悦你。朕不会强行压下这种心情,因为喜欢是想压也压不住的。朕只是想告诉你,朕不会让皇后挡在你面前太久。你同朕之间的私事,对皇后也不用觉得自己抢了她的人,所以不要觉得愧疚不安,你不欠她什么的。”
他轻飘飘的说着这些话,正常的让人看不出他这是对皇后的打算。
沈念望着皇帝,他不知道皇后在这里面到底做了什么事惹皇帝这么厌烦。他入京以来,听到的都是帝王同皇后伉俪情深的事,所以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他不相信皇帝是个会利用别人感情的人,对着他一个男子都不会,对着自己心爱能光明正大在一起的女子更应该不会。
沈念想不通这些,皇帝说起皇后时很平静,但平静里有着漫不经心的厌恶。
齐君慕看着沈念的手指,手上有点粗糙,手中还有薄薄的一层茧,但手型很好看,又长又细,骨节分明。
齐君慕把自己的五指同沈念的扣在一起,十指相扣,有种缠眷之意在里面。
然后他诚实道:“朕不是泛情之人,朕曾经真的很喜欢皇后,如果不是出了一些事,朕当会一直喜欢她,也就不会注意到你。在感情上,朕不欠她。”
“皇上别说了。”沈念手指微紧扣住了齐君慕的:“微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皇上不想说就不要说了,微臣不会怀疑皇上利用皇后的。”
齐君慕笑了下,因皇后二字眼睛没有丝毫温度,他道:“朕只是不想让你不安,所以说的有些过了。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不提别人了。”
说来很奇怪,沈念若是女子,皇帝便可以封他为妃,顺理成章的宠爱着他。
到时候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都说不出反对的话,即便是皇后也只能大度的接受。
可沈念是男子,对着这样的人,齐君慕总忍不住考虑的多些。
会想最好的情况,也会考虑最坏的。
好的情况因为他们的身份其实比较难预测,坏的倒是可以预见。皇后哪怕是名义上的皇后,知道沈念同皇帝之间的事,也能冷言讽刺沈念的。
若真是女子,皇后倒是只能忍着让着了。
齐君慕偏偏是在这方面容不下沙子的人,他喜欢温婉时,温婉就是他眼中唯一一人,是他手心里捧着的宝贝。
她害死自己,同他人厮混怀他人的孩子,现在又凭什么敢对沈念出言不逊指手画脚。
只要想到有那个可能,齐君慕就觉得自己受不了。
他既然答应了沈念,就要护着这人不受委屈的。
沈念道:“皇上既然已经把话说开了,那微臣也说一句,路是微臣自己选的,即便日后受到朝臣的非议,微臣也受的起。”
齐君慕看向他,许久后笑了,他道:“沈念,朕就喜欢你这脾气。”
不会因为彼此都是男子的身份对感情之事犹犹豫豫,不会考虑身份考虑后果,不会打着为他好的名义直接替他做决定。
齐君慕心想自己真的是个固执的人。
如果沈念真的那么做了,他就会趁着这份喜欢还不够深的情况下把它掐断。
心里扭曲的想着这些,嘴上皇帝却在打趣的说着:“既然这样,那你在我跟前能不能自在些。”
沈念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只见皇帝微微一笑道:“日后没人的时候,你可以叫我的名字,也不用自称臣如何?”
“皇上……”沈念讶然。
齐君慕朝他摇了摇头,用一脸失望表示你喊错了。
沈念动了动嘴唇,许久后他喊了齐君慕的名字。
在这一刻,沈念无比清楚的认识到,皇帝是真的在适应两人关系转变。皇帝认定了,便会主动,便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一切顺理成章起来。
齐君慕是皇子,生来被宫人成为三皇子,被齐君宴齐君佑称之为二弟,被景帝和太后喊过名字。除此之外,就连上辈子的温婉都没有叫过他的名。
帝王是孤独的,连名字都是孤独的。
现在沈念喊了一声,齐君慕觉得自己是有人陪着的,一点也不孤单。
君臣在里面谈心时,阮吉庆在殿外守着。
他不用看时辰都知道,这一顿饭皇帝和沈念用的实在是太久了。
阮吉庆忍不住想两人会在里面做什么,不过以他对皇帝的了解,沈念虽然被特旨夺情不用守孝,但到底父亲死了没有一年,两人自然不会做什么的。
只是这饭吃的真有点时间长了,御膳房哪里恐怕担心的都要掉头发了。
沈念正想着这些,殿门外有内卫走来拿着一封封了火漆的信低声道:“阮公公,瑾亲王加急派人送来迷信。”
阮吉庆接过东西道:“让人先等着,我去禀告皇上。”
内卫应下。
阮吉庆敲了敲殿门,传来皇帝让他进去的声音,阮吉庆深深吸了口气,微微调整了下表情便走了进去。
他走进去之后,眼睛没有乱看一处,他低声飞快道:“皇上,瑾亲王派人送来了迷信。”他这次并没有避开沈念,因为知道在皇帝心中,沈念不用回避这些事。
皇帝让他拿过去,然后淡声道:“今日御膳房做的东西不错,赏三月银子。”
阮吉庆心道,东西还是同样的东西,皇帝觉得不错,那肯定是因为吃这些东西的人心情不错。皇帝心情好,因为作陪的是镇北侯。
沈念坐在那里一脸坦然,仿佛不察阮吉庆偷偷的打量。
皇帝打开密信看了眼,而后把密信递给了沈念淡淡道:“阿灼说在距离北境十里处找到了常胜和他亲随的尸身。”
“距离北境十里,那就是人未走到北境。”沈念接到信看都没看接口幽幽道:“即便如此,也不能轻易洗脱北境的嫌疑,也堵不住朝堂众人悠悠之口。”
皇帝摸了摸鼻子,心里却在想,当初没有顺势把常胜的死推在沈念和北境军身上,自己怕是对这人已经起了别的心思。
只是不明显,又或者是根本没往这方面想,还觉得是不想失去沈念这个忠臣。沈念那天明显生气了,自己还大张旗鼓的出宫去看他。
当日种种在脑中回想起来不过一刹那的事,却在此时圆满了很多。
“这事儿不用担心。”齐君慕放下手一本正经道:“此事朕自有打算。”
沈念则顺口道:“微臣相信皇上。”
一旁的阮吉庆看着两人这般你来我往,只觉得牙都有点泛酸了。
他心道,镇北侯这人也真是的,既然相信皇帝会还他和北境军清白,那何必一开始还说出那样斤斤计较的话呢。
情趣这个东西,也不是每个人都能体会到的。
至少目前阮吉庆是没办法体会的。
“把消息告诉左相。”齐君慕道。
告诉了左相等于告诉了百官告诉了大齐所有人,到时候肯定会有人对沈念议论纷纷的,一时间阮吉庆也分不清皇帝到底是什么打算。
不过他只是个内监,皇帝吩咐的事,他不用想太多,照做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