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仁还在一脸心痛加愤怒道:“镇北侯乃是当街行凶,微臣请皇上严惩镇北侯。”
齐君慕抿起嘴角没有吭声,人看起来冷漠极了。
朝臣包括对皇帝了解甚深的林萧都觉得皇帝这模样是冲着沈念来的,身为朝廷重臣,天子脚下当中行凶已是重罪。
沈念行凶的对象还是岳云舟,一个马上就要到沈念地盘上查案的刑部侍郎破案高手。他们完全有理由怀疑沈念是故意的,他不想让岳云舟到北境。
由此甚至可以推断出常胜在北境失踪很有可能就是同沈念有关。
文武百官心里都是这个想法,苏仁身为京兆尹更是如此。
而且他觉得沈念这就是故意的,在他地盘上做出这样的事,跟狠狠打他的脸有什么区别。想到上次皇帝去镇北侯府,他忙前忙后的跟个下人似的,苏仁只觉得心口闷疼。
于是他道:“皇上,岳侍郎身上有前去北境查镇西将军失踪之事的圣旨,镇北侯这么做,微臣不得不怀疑他是故意的是心虚。还望皇上明察,给岳侍郎主持公道。”
“望皇上为岳大人主持公道。”大部分朝臣都对着皇帝这么要求道,包括林萧在内。
这次沈念做的事太过明目张胆太过嚣张,不顺着把他的气焰打消掉林萧觉得就对不住沈念给出的这么好的机会。
皇帝嘴角抿的更紧了,脸色越发冷冽。
齐君慕震惊是真得震惊,心里却也是格外爽快的。他原本也是这么计划的,在岳云舟出京前找人把他劈头盖脸揍一顿,最好揍得不能走路。
打一个岳云舟其实是相当小的事,很容易就能做到。只是这事由他做或者宫里其他人做,容易露出马脚。
岳云舟那人心细的很,万一被他发现什么破绽,那事情就不大好玩了。最关键的是就算是皇帝做下的,这锅也得沈念来背。
若是以前皇帝根本没有任何顾忌,直接就给沈念下套,连通知都不再通知他的。
这次也许是事关重大的缘故,一个弄不好沈念就彻底被拉下水了,皇帝考虑的事情和细节比较多,方方面面都得顾及到。
结果还没等他想出个万全之策,沈念就动手了,还是当街亲自动手的。
这套不等他给沈念下,沈念已经把头放到里面了。
对此,皇帝心情是格外复杂,觉得沈念这事做的虽然有些出乎人意料,还是很漂亮很符合他心意的。但同时,齐君慕心里又有些气恼,气沈念连商量都没和他商量一下就弄出了这事,恼……恼什么皇帝也说不出来,或许是恼他打乱了自己还没有部署完的计划。
皇帝心里想着这些,耳边听着朝臣们的吵闹着要抓沈念的声音,脸上的表情越发严峻。
群臣很快就发现皇帝脸色不好了,嗡嗡之声渐消,还不等苏仁再次开口,齐君慕平声道:“宣镇北侯。”
林萧听到皇帝的声音,在心里松了口气。
别人不了解皇帝,他却是清楚的。皇帝这语气看似寻常,可里面却是带了怒气的。
皇帝对沈念有火气,那岳云舟就不会白白受欺辱。
岳家是林家的姻亲,沈念不管是因为什么对岳云舟动手,那同时也是在扇林家的脸。
他林萧是皇帝的亲舅舅太后的亲哥哥,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沈念既然动了手,那就应该承担后果。他们也不是泥巴捏成的人,不是没有脾气的。
想到这里,林萧站出身平静道:“皇上,岳侍郎无端受灾,腿虽然断了,此时人也在殿外候着。岳侍郎也想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镇北侯了,以至于惹他生这么大怒气。”
林萧平静之下也是藏着波涛骇浪,皇帝看了他一眼软声道:“宣。”
这一次进殿的是两人,站着走进来的沈念和被人抬进来的岳云舟。
岳云舟是个断案高手,可他还是个文人,身板本就瘦弱,现在躺在担架上,右腿被夹板固定着,衣服上还有点点血迹。
脸上青了一块,人看起来惨兮兮的,在看看身上干干净净一脸斯文的沈念,对比之下只觉得岳云舟更惨。
皇帝沉默着,朝臣也沉默着。
最先打破静默的是岳云舟,他因疼痛喘息着:“皇上,恕臣有伤在身,不能行礼。”
齐君慕叹息一声道:“无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面上风轻云淡看似公正的不行,心里却在琢磨着如何替沈念脱罪。
这么做是有点对不住岳云舟,可人都是分亲疏远近的,就算他是皇帝也不例外。
沈念是站在他这一边的人,他无牵无挂的,不会被亲人所影响,岳云舟则不然,他也是忠臣,可他的心在自家人身上。
齐君慕敢肯定,如果被岳云舟发现一些事,这人即便再怎么犹豫,也会告知家人和林萧的。
皇帝心里这么琢磨着,只听岳云舟苦笑道:“皇上,微臣也不知道哪里惹了镇北侯,昨天同镇北侯也是第一次私下说话,没想到就落下这么个下场。”
说完他还倒吸一口气,脸色扭曲了下,是被疼的。
人都是相信自己眼睛的,看到这模样的岳云舟,心不由的就开始同情他,认定沈念是个十恶不赦之辈。
齐君慕这时才开始有些头疼,不过他语气仍稳稳的问:“镇北侯可有话要说?”
沈念自打入大殿一直是面无表情的,他耷拉着脑袋看起来就像是在认罪。这时听到皇帝的问话,他缓缓抬起脸,然后……然后眼圈红了起来,人看起来似乎要哭了。
齐君慕眨了眨眼浑身僵在那里,朝臣也没见过沈念这脆弱的模样,都很震惊。
只听沈念哑着嗓子万般委屈道:“皇上,微臣是对岳大人动手了,但微臣不后悔。”
“此话何意?”齐君慕喃喃道。
沈念把头垂在地上悲痛却快速的说道:“微臣知道自打常胜失踪之后,皇上和众位大臣都认定是微臣下的手。”
皇帝自然知道沈念这是在演戏,他立刻配合着起来,他脸色有些心虚又格外冷凝道:“沈卿,你在胡说些什么。朕和众位大臣什么时候说不信任你了,此事疑点重重,又因涉及到你,朕才这般慎重。”
说完这话,齐君慕朝林萧看了一眼。
林萧上前一步冷笑道:“镇北侯,皇上问你的是为何伤岳侍郎,你说这些是何意?是在心里怨恨皇上吗?”
沈念只做听不到两人的话,继续埋头死嗑道:“微臣自然是相信皇上的,只是这些日子心里一直在想这些事,又苦无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只能听天由命。”
“结果昨日微臣出宫却听到了有人闲谈,说这次岳云舟前往北境定能找到微臣陷害常胜将军的证据,岳云舟可以治微臣的罪。”
说到这里,沈念抬起头,眼角有泪滑落,表情愤恨,他看着皇上抽了下鼻子道:“皇上,家父守在北境十多年,微臣十四岁便上了战场,身上的伤无数,流血无数。微臣守着北境,护着大齐,此时竟然有人这般诋毁。微臣气不过,便去寻岳云舟问清楚,问他到底有什么本事能查到微臣身上,又或者是想把什么屎盆子往微臣头上扣。”
“岳大人倒是好,正好同苏大人在用膳,微臣到了跟前看都不看一眼,还拦着苏大人说什么会还公道给微臣的。今日当着皇上的面,微臣倒是想问问,岳大人这话什么意思?本侯本来就是清清白白的,用得着你来还公道吗?你打心眼里就认定这是是我干的吧,难不成真以为自己破获了几个疑案就真觉得自己能耐大是真的青天了?”
越说沈念火气越大,脸上愤怒的表情越无法控制,他双手紧握,咯咯吱吱泛响,似乎很想再揍岳云舟一顿。
岳云舟:“……”
他忍痛道:“当时侯爷一脸质问,臣只是想说,这事无论是谁被冤枉了,微臣都会竭尽全力查找事情真相,并非只对着侯爷所说。”
沈念冷哼两声,他挑起眼角似笑非笑道:“说岳大人你能给本侯治罪的是京兆尹苏大人,昨日苏大人和岳大人还在一起下馆子呢,本侯可不相信苏大人在岳大人跟前什么都不说。本侯看你们就是狼狈为奸,想要陷害忠臣。”
“你胡说。”
苏仁最先跳出来道,他没想到沈念会这么不要脸,倒打一耙不说,还这么颠倒黑白,他脸色通红,“我和岳侍郎一起吃饭是君子之交,你就是在皇上面前无话可说,胡乱攀扯。”
沈念冷哼道:“本侯胡说吗,苏大人敢当着皇上的面拿九族性命指天发誓没有对人说过这次皇上能治本侯的罪?没有证据的事苏大人就敢编排本侯,我认定你和岳云舟狼狈为奸难道还错了不成?”
苏仁:“……”
他心里骂了几句脏话,这个沈念吃错药了吧,逮着他不放是个什么劲儿。
至于让他拿九族人的性命发誓,他还是有点迟疑的。
毕竟他好像还真同其他人说过类似的话,虽然不是明说,但意思是差不多的。
苏仁这么一个迟疑间,沈念完全站在上风,他道:“苏大人好算计,岳云舟有青天之名,他说的话,就算是皇上也要考虑三分,你把人给拉拢过去了,本侯的罪名还不随便你们定?”
说到这里,他一脸理直气壮道:“皇上选了岳云舟去北境,微臣信任皇上,可微臣不信任他能秉公处理此事。一想到他和苏大人会诬陷微臣,微臣气愤之下就动了手。也是……也是等回过神之后才发现岳大人腿折了,微臣知道犯了错,给他请大夫付过诊金了。”
沈念就一副,苏仁想治我的罪,同苏仁一起吃饭的岳云舟就不是个好东西,我揍他是因为太气愤了。
岳云舟:“……”
众位朝臣:“……”
怎么,还挺沾沾自喜的。
这难道不是故意的吗?要不然怎么那么凑巧,岳云舟哪里都好好的,就断了腿。
这人腿断了,可不就只能呆在家里歇着,远地方去不了了吗。
皇帝揉了揉额头,一脸疲倦不堪的模样。
人人都知道沈念讲的是歪理,可没有人反驳。因为苏仁的迟疑,还有他和岳云舟一同用膳的事是真实的。
就如同沈念所表达的那样,苏仁能那般怀疑沈念,沈念自然也可以怀疑他和岳云舟暗地里有不可告人的勾结。
皇帝心想,这个时候在心里骂苏仁的人肯定不在少数。
正在这时,岳云舟道:“皇上,微臣敢指天发誓,苏大人与微臣并没有谈论过任何有关镇北侯之言,微臣冤枉。”
沈念一脸认定他没有任何冤屈,他红着眼角,眼泪在眼圈里打转,一脸悲痛道:“皇上,岳大人既然这么说了,微臣认了。他断了一条腿,微臣陪他一条腿便是了。”
说罢这话便抬手准备以手为刀砍向自己的左腿。
“够了。”皇帝猛然站起身寒着脸厉声道:“怎么,这上朝的大殿是你们吵架的闹市吗?堂堂一个镇北侯,堂堂朝中重臣,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全凭自己的想象,如同稚子一样吵闹相互污蔑,朕看你们就不该站在这朝堂之上。”
看皇帝真的是生气了,其他朝臣忙请罪,让皇帝息怒。
沈念也没敢往自己腿上砍了,他跟着众人巴巴的跪在那里。
齐君慕深吸几口气,努力平息下自己心中的怒火,他忍耐道:“岳侍郎身上有伤,送他先回去,传白封一起前去。京兆尹苏仁,无证据胡乱揣测状告镇北侯,罚俸半年,闭门思过一个月。”
“至于镇北侯,出手伤人,胡搅蛮缠胡言乱语,暂时幽禁宫中。常胜在北境失踪之事查不清楚之前不得出宫也不得与任何部下接触。”
大殿之上寂静无声,沈念猛然抬头,他道:“皇上,微臣愿意闭门不出,但把微臣幽禁宫中不大合规矩吧。”
“那镇北侯想被幽禁在哪里?要不你说个地方朕听听,要不给你选些地方让你挑一挑?”齐君慕假假一笑道。
沈念抿了抿嘴垂头不语。
“退朝,左相留下。”齐君慕说完这话,冷哼一声甩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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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萧在御书房看到皇帝时,皇帝正用手撑着额头,一脸烦躁。
林萧心里骂了苏仁一句猪脑子,人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齐君慕叹了口气,他有气无力道:“舅舅对这件事怎么想?”
“臣觉得沈念别有用心。”林萧道。
齐君慕点了点头:“沈念不是个胡搅蛮缠之人,这次朝堂之言不像是他的性子,他肯定隐瞒着什么,朕把人放到眼皮子底下也放心些。在宫外,镇北侯的亲信可不少,随便都能递传些消息出去的。”
说道这里皇帝苦笑了下:“今日这朝会可真是乱的可以,朕觉得这个皇上当得够失败的。就算骂了沈念事后还是要安抚他的,岳云舟那里舅舅出面吧。苏仁那里,舅舅替朕带句话,在家好好闭门思过。日后脑子再这么不灵光,直接收拾收拾东西滚回祖籍。”
“微臣知道。”林萧看皇帝累的厉害,出声安慰道:“皇上不要多想了,皇上已经做得很好了。谁也没想到镇北侯这般能屈能伸。”
打了人,说出的话都这么理直气壮,把他都给唬住了。
齐君慕嗯了声,让林萧退下。
林萧走后,齐君慕让阮吉庆把沈念叫进来。
沈念走近殿后,阮吉庆把门关上,殿内只剩下皇帝同镇北侯。
沈念跪在地上,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偷偷抬头看向皇帝,只见皇帝正冷冷的盯着他。
沈念干干一笑喊了声皇上。
齐君慕看着他这模样,突然没了脾气,他道:“你起来,坐。这里也没有旁谁,你也不用太拘束,我们君臣说说话。”
沈念站起身,找个离皇帝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
等他坐下后,齐君慕看着他微红的眼圈,想到他在朝堂上痛哭的样子,皇帝微皱了下眉心,错开视线道:“怎么,心里是觉得受了委屈才伤心的?”
“皇上,我没伤心啊。”沈念忙解释道:“我这不是酝酿气氛吗,眼泪是被刺激到了,我袖口边抹了东西。”
听到这话齐君慕好没气道:“苏仁那话你当真听到了?”
“我哪里听到了,不过苏仁也就这性子,小肚鸡肠对我又有意见,这次逮到机会,他还不可劲儿的蹦跶。”沈念忙老老实实道:“我也就朝堂上出其不意诈他那么下,没想到效果这么好。”
“那最后想断掉自己一条腿呢?朕当时看着你不像是说假话。”齐君慕温声道。
沈念嘿嘿了两声,他抬起眉眼巴巴道:“也不是,当时就是气氛到了,我想着给加一把火。”说完这话,他移开了视线。
下一刻他的眼睛猛然又盯向了皇帝,只听齐君慕幽幽道:“沈念,你是不是怕朕?”
“没有。”沈念第一时间反驳道,随后他沉吟了片刻又沉声道:“也不是不怕,皇上是天子,我身为臣子对皇上是又敬又畏。相信不止是微臣,大齐所有人都这样。”
齐君慕敷衍的笑了笑,他的目光从沈念不自觉捏着衣角的双手上扫过。
沈念发现了,立刻放开衣角,把手放在膝盖上,挺直了腰,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
许久后,齐君慕的声音响起,他说:“沈念,朕还真没想到你会对岳云舟出手,听苏仁说的时候,朕是真的惊讶。朕有些想不通,这件事你做了就是赔本买卖,日后会一直被人非议受人怀疑,可你偏偏就这么做了。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