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太后这话几乎是在明着逼迫扶华认下同林恩的亲事。

扶华跪在地上朝太后深深拜了一拜,她哑着喉咙喊了声:“母后。”

太后轻声道:“你同林恩的亲事是我和林家早就说好的,这联姻不只是为了安抚林家,更多的是为了亲上加亲,是为了巩固皇上的帝位。你身为长公主,即便是为了安抚四境小国去和亲,也是你应担的责任。”

“林恩救了皇上,失去了相貌,没有了前途,一辈子只能戴着面具活着,母后每每想起此事,心里便愧疚难当。你舅舅舅母对你什么态度你是知道的,嫁入林家,他们自然会对你好的,我以后也不用太操心你。”

扶华望着太后咬了咬唇,今日她挨太后这一巴掌,就是因为太后再三暗示她出宫去林家多走动走动,同林恩培养培养感情时,她心情浮躁起来,便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她不想去林家,也不想嫁给林恩。

太后当时很诧异的看着她,扶华知道太后心疼她,便把心里想的一股脑都说出来了。她对林恩只是兄妹之情,并没有其他感觉,硬把两人凑在一起怪怪的。

扶华说完还拉着太后的胳膊撒娇道:“母后,女儿知道你心疼林恩表哥,可女儿真的只把他当哥哥看待。”

当时温婉也在,在太后暗示扶华该去林家时,她还用打趣的目光看向扶华。

不过温婉是比较会看人脸色的,等扶华把心里话一股脑的说完,她看太后神色不一样,眼中似乎有火气,便上前柔声道:“母后,公主还年幼,孩子脾性,臣妾人又在这里,她人这是害羞了,她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太后当时便冷笑道:“我看她不是害羞,是根本看不上林恩,也同别人一样,怕被他面具下的脸吓到。”林恩自打被戴上面具,京城里的人当着他的面不敢说,私下里都在讨论,说他那银面之下长着一副满是烧痕的脸。

摘下面具的林恩肯定能把人吓尿,谁要是和他成亲,半夜起来看到身边躺着这么一个人,怕是要被吓出毛病的。

尤其是景帝年间,林恩因为这些受过不少白眼,没有人愿意和他接触,那些世家子弟都嘲讽他。因此林恩连正规的学院都没有去过,只能在家读书识字。

当然,在齐君慕登基为帝后,林家成了功臣,林恩也成了众人巴结的对象,儿时的那些嘲讽白眼似乎根本不存在。

可就算这样又如何,林恩还是毁了容颜,还是只能带着面具生活。

扶华当时就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她心里是有些诧异的。

她自幼就得宠,是被太后放在手心里捧着的,景帝对她比着其他人也多了半分耐心。一直以来,别人不敢在太后跟前说的话,扶华敢,别人不能做的事,扶华能做。

这要是放在常人身上,说不定早就飘了。扶华被太后教导的很好,性子稳重,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份仗势欺人。

身为公主,她高傲了些,但性格也算温柔。

在扶华心里,自己就是太后的掌心宝。现在太后对林恩的重视比她更甚,这让扶华心里有些不舒服。

听着太后这话,她忙上前挽着太后的胳膊撒娇道:“母后,林恩表哥每次入宫都戴着面具,女儿连他的面都没有见过呢,怎么可能会嫌弃他呢。”

说完她笑了一下半真半假道:“女儿以前还让林恩表哥摘下面具呢,结果他不愿意……”

也就是这句话,太后突然站起身给了扶华一耳光。

太后当时很生气,她指着扶华手指微微颤抖,她的表情很难看,语气严厉:“林恩为何要戴着面具入宫,你难道不知道吗?他是为了皇上,你让他摘下面具想做什么?害怕的尖叫,还是想看他的笑话?你是不是要伤透我和你舅舅他们的心?”

太后大概是真的生气了,胸口喘的有点上气不接下气的感觉。

她看着震惊不已的扶华,人颓然坐在贵妃椅上,然后厉声命令扶华去门外跪着。太后还说是扶华身边的宫人把她给教坏了,又命人把她们杖刑二十。

温婉看情况不对,借着劝说扶华的间隙,放走娇月,让她去请齐君慕前来。

想到当时的场景,扶华现在还觉得是一场梦。

只是脸上火辣辣的疼让她明白,这并不是一场梦。

太后疲倦的声音再次响起,她道:“皇上,这事你说呢。”

扶华回过神,也望向皇帝。

齐君慕神色淡然道:“阿姐是朕的嫡亲姐姐,朕自然是站在她这一边的。林恩是朕的表哥,是朕的救命恩人,林家是朕的外家,朕也想给林恩表哥一个体面。如果母后真想让林恩成为驸马,宫里还有乐清……”

“我上次就说过,乐清不行。”太后冷声道,齐君慕和扶华看向她。太后闭了闭眼轻声道:“林恩喜欢的不是乐清,他喜欢的是扶华。”

扶华沉默,脸色有些黯然。

齐君慕突兀的嗤笑了下,而后他平静道:“在母后心里,林恩表哥的想法最重要,比得过自己的嫡亲女儿。”

太后皱起秀气的眉峰,她道:“那是因为……”

“那是因为林恩表哥救过朕,都是因为救朕林恩表哥才变成今天这模样。”齐君慕的语气越发平静,平静的让太后和扶华心里都打了个寒颤。

齐君慕微微抬眸看向太后,他风轻云淡道:“既然这样,冤有头债有主,林恩表哥救人这事儿同阿姐没关系。林恩救下的是朕,也是因为朕毁了容不能见人。母后若是心里过意不去,那要不要让朕把这个皇位让林恩表哥,以报当年救命之恩。”

“皇上,不可胡说。”扶华直起身子,她顾不得齐君慕是皇帝,冷呵之声突口而出。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这是要把我给气死吗?”太后也没想到齐君慕会说出这样的话,她猛地站起身,眼圈瞬间红了,人被气的浑身直颤抖。

齐君慕身边的阮吉庆则扑腾跪在地上,他垂着头缩着身体,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声。好在因为涉及公主私事,殿内只有他一个下人。

皇帝这任性的话传不出去,阮吉庆心里忍不住有些担心,左相听到这话会不会误会齐君慕是想逼死林家。

毕竟自古以来,哪有皇帝说出把皇位让给一个外人的。这话要是传出去,林恩哪里还会有命在。

太后闭了闭眼,眼泪簌簌而落,顺着白净的脸颊流下,她没有管这些,只是满脸失望的说道:“我和你舅舅扶你上位,难道就是为了让你今日说出这样话的吗?你是皇上,你若想要林家所有人的性命,直接下旨拿人便是。”

齐君慕没有吭声,静静的坐在那里。

这原本就是他的心里话,上辈子憋着闷着直到死都没有说出来,这辈子终于找到了最合适的机会说出口了。

齐君慕是真的平静,太后脸上的伤心失望难过痛苦,他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心底甚至隐隐还升出一股快意。

太后低声喃喃道:“皇上,你这是在往我心口上戳刀子。”她神色颓然,愣怔的坐在贵妃椅上,整个人疲惫到了极点。

扶华不知所措呆在那里,她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太后,脸色有些不安和恍惚,根本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发展。

齐君慕缓缓站起身,他望着扶华轻声道:“母后心情不好,阿姐同朕先回宫吧,让母后一个人静静。”扶华看着皇帝紧紧握在一起青筋直露的双手,知道他内心也不是很平静,她缓缓站起身朝太后哑着嗓子道:“母后,女儿先告退。”

太后没有吭声,姐弟二人走出大殿。

殿外阳光正好,好的有些刺眼。

齐君慕同扶华慢慢走着并没有坐轿辇,阮吉庆带着宫人远远坠在后面,他现在是一点也不敢往皇帝身边凑。

扶华觉得今天回宫的路特别远,她现在只想好好睡上一觉,等醒来,她还是皇帝的姐姐,太后捧在手心里的姑娘,是宫里人人羡慕的长公主。

只希望这是一场梦。

“阿姐在想什么?”恍惚间,扶华听到皇帝的声音。

她回过神望向皇帝,眼中情绪十分复杂,她道:“皇上又在想什么呢?”对太后,扶华和齐君慕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情,这并不奇怪,太后对他们的态度本身也不一样。

上辈子太后和皇帝之间的裂痕越来越大,一开始她还想从中调和,最后她谁都劝慰不说,只能站在远处看太后同皇帝母子越行越远。

在她心里,太后是宠爱她的母亲,齐君慕是护着她的弟弟。孝敬太后是她应该做的,是她的责任,维护皇帝尊严是她想要做的。

她没有站在太后那里,也没有害过皇帝,有时甚至会觉得自己特别无能。

齐君慕想到过往,那么笑了下,不喜不悲也没有太多期待。

他回应了扶华的问话,淡淡:“朕只是在想,阿姐以前对林恩表哥对这场亲事也不是太排斥,现在怎么突然不愿意了呢?”

扶华没有吭声,她其实也不明白,就是突然觉得林恩不是她想要嫁的人。

林恩的遭遇她也同情,心里也敬重这个人,也知道自己嫁给他有很多好处,肯定会被舅舅家护着的,可她就是觉得这个人不对。

看着扶华沉默的样子,齐君慕道:“阿姐心里可是有别人了?”

扶华猛然站住,一瞬间她愣在那里,而后她摇了摇头道:“没有的事儿。”

齐君慕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追问太多。

他语气怅然道:“刚才在母后那里,朕说的话有些过了,阿姐以后给母后请安时,帮朕挽回两句吧。”

扶华苦笑一下道:“母后这次被气极了,还不知道愿不愿意见我呢。”

齐君慕道:“母女之间哪有隔夜仇,朕让人送你回宫。”

扶华没有拒绝,等皇帝坐上轿辇离开,她在宫人的陪同下慢慢走回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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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回到乾华殿后不久,便听到太后心悸犯了的消息,随之而来的还有太后让温婉、扶华和乐清抄写佛经的事。

太后说,她心悸的很,只能看那些用孝心写出来的佛经才能平静下来。

其中温婉抄写的最多,需要十本,扶华次之,乐清最少。她们都明白,太后心里有气需要发泄出去,温婉偷偷让人找来了皇帝,最后皇帝和太后几乎是闹翻了脸,太后的愤怒自然要对着温婉来发。

乐清纯属于被连累的,她的名字和林恩放在一起,在太后眼里就是错。

齐君慕知道太后这是在迁怒,不过他没有过多表示。每个人做事之前都要考虑清楚后果,他上辈子都为此丢了性命。

齐君慕此时的心思完全放在了林家,太后最信任林家,今天发生的事儿太后肯定会同林萧说的,皇帝在想,林萧会不会因为这个同他有隔阂。

这是上辈子没有发生过的事,他不知道林萧的态度会不会变。毕竟林萧是他的舅舅,也是林家的掌权人,更是林恩的父亲。

想到这里,齐君慕敛起眼眸,在心里默默琢磨着这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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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念去乾华殿时,看到阮吉庆正在殿门口蹑手蹑脚的来回走,脸上带着明显的焦急和暴躁。

看到沈念时,阮吉庆眼睛一亮,他快步走到沈念跟前脸上带着几乎可以称之为谄媚的笑容:“侯爷,您来了。”

沈念眉头一皱,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语气怀疑道:“阮公公这是怎么了?遇到什么高兴的事儿了吗?”

“哎吆我的侯爷,奴才遇到侯爷您就是最高兴的事儿了。”阮吉庆继续一脸谄媚道,他抬了抬下巴朝殿内示意了下低声叹息道:“里面那位正不高兴呢,他不高兴,别人能高兴的起来吗?”

沈念的心微微一紧,说起来他从来没有见过阮吉庆有过这样的表情,想来齐君慕的心情肯定极为糟糕。

他也跟着低声道:“出什么事儿了?”说罢,他一脸恍然大悟:“是不是因为太后病了,皇上挂念,心情不好?”又或者是皇后被太后惩罚,皇帝心疼又不好和太后翻脸,只能独自生闷气?

太后请御医,这是大事,宫里所有人都看着呢,沈念自然也听说了。

不过皇帝和扶华从太后宫里出来的事并没有流传出来,所以他只知道太后病了,再多的就不知道了。

“侯爷,您就别问了。”阮吉庆皱着眉头道:“奴才说话不中听,说不到皇上心坎里去,也解不了皇上心里的烦闷。皇上平日里最看重侯爷,您一会儿可要好好的开导开导皇上。”

沈念看了阮吉庆苦巴巴的模样,心想,看样子不是同太后有关,同皇后也没有关系。

他有些担心,在他眼里皇帝是个极为要强的人,现在连阮吉庆都看出他心情不好,那事情肯定是有点严重了。

想到这里,他道:“那麻烦阮公公帮我通禀一声。”

阮吉庆道:“好嘞,侯爷稍等片刻。”

他给沈念提个醒,也是真心想让沈念安慰下皇帝的。

他最了解齐君慕,这人性子执拗,一般人说的话他都听不进去的。

尤其是今天在仁寿宫,皇帝平静的说出那样一些让人非议的话,估计也只有沈念听了能扛得住。

阮吉庆通禀后不多时,便朝沈念笑道:“侯爷,请。”

沈念朝他点了点头道:“多谢。”

沈念一步一步走进殿内时,皇帝就坐在御椅上朝他看来。

沈念行礼,齐君慕声音平静道:“平身,朕让沈卿查的事如何了?”

沈念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道:“皇上的心情不好吗?”

“你从哪里看出来朕的心情不好了?”齐君慕一脸笑意道:“朕心情好的很,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沈念定定看了皇帝一眼,在心里确定,皇帝这心情是真的不好。

自打他走近殿内,皇帝的脸色看起来同以前一样,平静无波,可眸子却漆黑明亮的吓人。

不过皇帝既然能说出这样的话,应该是还可以控制住自己心情的。

想到这里,沈念心情放松下来,他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微臣是觉得皇上您脸色不大好看,所以才有这么一说。皇上让微臣查的事,微臣不负所望已经查出来了。”

皇帝挑眉,等候结果。

沈念上前两步,准备近距离回应。

只是他离皇帝近了,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飘入鼻中。

身为将士是很奇怪的一种人,他们在战场上见到再多鲜血,也闻不到任何味道。可只要离开了战场,淡淡的血腥味都能让他们心里产生极度的不适。

沈念抬头看着皇帝道:“皇上你受伤了?”他说这话时,眼神很锋利,像是一把刀,想要把眼前之人包裹在身上的外壳撬开,看看里面隐藏在最深处那块最柔软的东西。

齐君慕被他这眼神看的愣了下,心里感觉有些不适,好似被冒犯了又没有不开心。

随后他反应过来道:“没有受伤。”

看到沈念一脸不信的模样,皇帝一脸无奈的举了举双手道:“就是破了点皮,无碍的。你这鼻子倒是灵敏的很,一点血腥味都能……”

齐君慕还没说完,便被沈念的动作打断了。

只见离他还有两步距离的人飞快走到自己跟前,拿起他的双手细细看着。

如皇帝所说,就是破了点皮的事儿。

当时在太后宫里,他说着那些快意的话双手紧握着,指甲死死嵌入在手心里,留下一点血迹和小伤口。

皇帝自己都没太在意,沈念却看得异常仔细和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