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君慕看着沈念离开,他坐在椅子上拧起眉心。
沈念刚才的眼神让他感到有丝尴尬,更多的是被看穿的狼狈。其实刚才在大殿之上,众人议论纷纷之际,他也想过把沈念牵扯进来。
也许当初没有告诉沈念他全部计划,就是等着这一天。
常胜这人他绝对不会留下的,西境同北境要是相互攀咬,朝堂之上文官和武官相互对立,他就有机可乘。
这对帝王来说是很好的一次机会,能让他少走很多弯路,而且日后也不必倚仗任何人。只是真的要是这么做,最后是要委屈沈念的。
而刚才在大殿内,他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望着沈念从愣怔不可置信到最后索然无趣的样子,齐君慕的心微微一动,到底没有真的这么做。
他对沈念是利用关系,不过他没想过对沈念动手。即便是这次这的委屈了人,事后他肯定会用其他方式补偿回来的。
可在他心里琢磨利益时,他看到沈念站在那里不悲不喜的模样。他突然想,这次同以往不一样,如果这次真的利用了沈念甚至是沈念手中的北境,那沈念对自己的信任还会有吗?
是的,信任。
沈念信任他这个皇帝,一开始也许是防备重重的,可随着时间的流逝,防备的外壳被他这个无所顾忌的皇帝打破了。
信任之心超过了防备。
齐君慕算是做了两辈子皇帝,可没有人信任他,就连他的舅舅林萧也是如此。
林萧有林家要护着,有自己的利益要维持,偶然也会动用私权为一些人谋取官职。他是左相,总有人能通过关系找到他,林萧也不可能完全拒绝。
林萧对他这个皇帝好,也不是没有私心的。
林萧也怕他对林家态度有变,所以一方面还要死死攥着太后,太后也姓林。
可沈念不同,沈家他不在乎,不会因此动用权利为沈家人做什么,他没有妻子也就没有妻族,更不用维持同妻族家人的关系。
沈念最为看重的是北境军,北境是他自幼呆的地方,那些人才是他的手足,他们一起上过战场,受过伤流过血,历经过生离死别,护佑过边境老百姓。
西境和北境有矛盾的话,双方肯定会使出各种各样的招数,到时难免会有流血事件。
沈念当时肯定也是想到了这个,所以他有些失望,这失望不是对着皇帝的,而是对着他自己。他失望自己因为帝王的小恩小惠,就忘掉了帝王拢权的手段。
齐君慕在龙椅上也想到了这些,然后他突然问沈念对这事怎么看。
沈念的回答还是有点出乎意料的,他以为这人会完全不满或者悲愤,不过他还是为自己辩解了一句,很轻微的一句。
那个时候,帝王在心里笑了,而后便是顺利成章的开口味沈念开脱。
齐君慕知道沈念很聪明,肯定也能猜到自己的心情变化。
在乾华殿他本来想同往日一样插科打诨把这件事掩盖过去,可第一次的,他和沈念没有了默契。
沈念把他的心思明晃晃点了出来,说话毫不留情。
那一刻,皇帝很是尴尬又十分不解。
沈念很克制冷静,他对着帝王不应该是这样的态度。
在他拉住想要离开的沈念时,这人踉踉跄跄撞在他怀里,齐君慕看到了沈念眼底的情绪,各种各样的都有,还有一丝无法言说的委屈。
因为这抹委屈,齐君慕只是挽留了下沈念,在他执意离开时,皇帝只是看着。
失望愤恨不满高兴得意信任,一个臣子对帝王有这样的情绪是正常的,可是委屈,似乎太过亲近了些。即便是齐君灼,在他跟前都没有流露过这样的表情。
所以沈念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帝王坐在御椅上面无表情的想。又或者是因为被家事困扰到了,所以显得格外脆弱?
沈念最近心情起伏的很厉害,如果不是这样,齐君慕也不会耐着性子同他沐浴登高阁。
沈家发生的事阮吉庆早就调查清楚了,这种内宅阴私之事总是能通过各种渠道打听到的,尤其是那晚文氏院子里还有那么多下人。
那些下人虽然被困禁但并没有被灭口,这世上只要有人活着,消息总是能打听到的。
沈家缺了下人,自然要补充一些下人的。
一些人很容易就被安插进去了,再稍微用心些,事情就打探清楚了。
对沈老夫人的为人和手段,皇帝并不在意,白封当初给沈老夫人把脉过就禀告说,沈老夫人中风很奇怪,脉象太过平稳。
齐君慕知道沈念会处理好这事,并没有插手。
只是文氏太过贪心,竟然妄图混淆沈家血脉,让一个马夫之子成为镇北侯。这样的人,如果不是顾及沈念的名声,他直接就下令把人杀了。
沈奕和文氏之间的爱恨情仇他根本没兴趣,他最在乎的是文氏对沈念的态度。
文氏到底是沈念的亲生母亲,沈念不好对她做什么。
一直关押着她也不是个办法,她有嘴有舌头,又一心想把沈念名声搞臭,这是皇帝最不乐意看到的情况。
想到这里齐君慕的眼神暗了暗,文氏是不能再开口说话了,至于沈清,就看沈念想要怎么处理。
皇帝心里隐隐有其他异样感,不过他并没有细想。
皇帝在心里琢磨着沈念时,沈念也在想着皇帝。
他知道自己今天情绪太过外漏,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齐君慕是皇帝,是个掌握生杀大权的皇帝,他如果够聪明,就该顺着皇帝的话,当朝堂上那点隔阂不存在。
日后君臣相处如同往日,更何况皇帝在最后还是关照了他,替他挡住了朝堂上各种流言蜚语。
而他在同齐君慕单独相处时,还是把心底那些不该说的话用最极为讽刺的语气说了出来。
沈念知道这样不对,可当时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忘了齐君慕是一个皇帝。
不知不觉中,他越界了。
没把齐君慕放在一个皇帝的位置上,这是极为危险的一件事。
想到这个,沈念深深叹了口气,好在他发现的及时。
情绪发泄出来,后面在同皇帝相处,也就知道界限在哪里了。
沈念这般想着,他走在陌生又熟悉的皇宫里。在不经意看到宫中矗立着的楼阁时,他突然想到了沈奕,也想到被世人褒贬不一的景帝。
沈奕把他带到北境后,每次看到他,目光就很复杂。沈奕作为父亲很笨拙,有时都不知道该如何照顾孩子。
那时沈念刚从文氏厌恶的眼中逃出来,他怕被沈奕抛下,所以分外努力。
沈奕每天都很忙碌,但每天都会抽空教他练习,他的话很少,交给他的都是保命之法。
边境战火纷飞,每个人都会被迫入战场,沈奕的儿子更不能例外。
慢慢长大后,沈念心里也有些疑惑,沈奕对沈家很平淡。只是偶然北望时,满眼叹息。
现在沈念不由的想,他的父亲沈奕在是景帝伴读时,是不是也越界,甚至越的有些过头了。
这并不是什么好事,沈念面色沉郁。
沈奕和景帝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谁也不清楚。而在他这里,和皇帝关系太过亲近,容易让自己看不清危险。
想通这些,沈念收回目光,他会尽快调整好情绪,做个称职的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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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常胜在北境失踪的事,齐君慕开始变得忙碌起来。一夜之间,朝臣递上来的折子无数,都是要求彻查此事的。
不管众人在朝堂上说了什么,想要彻底洗刷沈念身上的怀疑或者是给他定罪,都需要确凿的证据。
沈念因为避嫌,这两天没有出现在宫里。
很多人都开始推荐自己的人去北境查此事,推荐出来的人很多,从表面上看都是背景干净到了极点之辈,但如果深挖下去,这些人背后都稳稳站着一些世家。
对这些手段,齐君慕心里是明白的。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争取利益,每个家也是如此。
让他纳闷的是这次林萧却没有动,同林家关系不错的一切朝臣也没有动。
齐君慕心里有事,并没有在朝堂上直接确认人选。
他听了一上午废话,把林萧留下,让所有人都离开了。
等只身对着林萧时,齐君慕皱着眉头道:“舅舅,去查常胜的人选你是怎么想的?”
林萧抬头看了他一眼,神色板正道:“皇上,此事臣听您的。”
齐君慕脸上有些不高兴,他道:“舅舅,你这是怎么了?有话为何不能直说?”
林萧望着这个被自己一手推到皇上的人,然后他长长叹了口气道:“皇上既然要臣直言,那臣便说了,镇西将军到底是怎么回事?皇上为何没有抓住这次机会笼络北境军,反而还帮着镇北侯开脱?臣大概是年纪大了,实在是想不通皇上到底在想什么。”
“舅舅,收拢北境军同收拢西境军有什么差别吗?”齐君慕笑了下,这笑有些得意,温和了他清冽的眉眼:“沈念人现在在京中,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他翻不出什么浪花来的。但常胜那里不同,朕若是能趁此机会抓住西境军,岂不是更好?朕还本想着,常胜到了北境肯定要一段时日的适应,没想到他人失踪了,这倒是一件怪事。”
“皇上为何有这样的想法?”林萧道。
齐君慕仰头看着他疑惑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并没有什么不对。”林萧轻声道:“这番利弊可是镇北侯分析的。”
齐君慕眨了眨眼皱了皱眉,一句话没说。
林萧叹息的提点道:“皇上不觉得镇北侯对您的影响太大了吗?”
皇帝没有吭声,表情纠结一番而后便是一凛。
林萧看着他,然后退下了。
林萧在皇帝看不见的时候,眼神暗了暗,这些日子皇帝对他的依赖之心越来越少。很多事都在瞒着他,西境这样的大事沈念知道他却不知道。
无论他是左相还是皇帝的舅舅,这都不是什么好事。
沈念这人倒是有蛊惑人心的能力,对沈念这人,他需要重新审视一番。
林萧走后,皇帝的表情恢复正常。
你看,人就是这样,在林萧这个舅舅跟前,他都要各种伪装做戏。
可在沈念面前,就不需要。
自从一开始,沈念见到的就是他的真面目。
想到这里,齐君慕站起身,他扬声让阮吉庆进殿。
阮吉庆快速走来,不等他开口说话,齐君慕便道:“安排一下,朕要出宫去见镇北侯。”
见了沈念,总能换个心情,至少不用假笑。
“啊?出宫?”阮吉庆本以为皇帝又要偷偷出去,转念想到安排二字,他整个人激动坏了,皇帝终于重视自己的安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