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沈念不是个没有好奇心的人,齐君慕突然要出宫。皇帝表现的虽然很平静,但这事本身就很急促,他话里话外间还那么神秘,沈念不愿多想都不行。

联想到最近瑾亲王齐君灼要回京的消息,沈念心里有感,皇帝这次出宫应该和瑾亲王有关。

齐君灼在皇帝心中地位很不同,在这件事上皇帝表现的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不在意那些朝臣怎么看,就是在很直白敞亮的用行动告诉众人,瑾亲王得朕心。

齐君灼才是被帝王明晃晃宠信之人,而他不过是皇帝用来吸引转移人视线之辈。

这么一想,自己这命运还真有点悲凉,值得哀伤一番。

沈念的表情很是哀怨,很客观的表现出了深宫怨妇的形象。换好衣衫正在往腰间系碧玉的齐君慕看他这模样,心里忍不住一抽。

紧跟着手一软,碧玉则变得沉如石头从手上掉落,眼看着就要摔在地上。

在它将要落地之前,一只不是很细腻的手稳稳接住了这块玉。

齐君慕垂眸,看到沈念人半蹲着,一条腿点地,右手拿着玉佩。沈念的手不必京城子弟人的细腻白皙,比起皇帝的来更是粗糙的很。

可就是这双手不算很有力的手,有着无数细小的伤口,染过无数鲜血。可它牢牢护住了北境,护住了大齐的江山,保住了大齐民众的安全。

对于守护边境之人,齐君慕心里是敬重的。就连上辈子,沈念屡次抗旨,他刚登上帝位时也心高气傲,觉得沈念仗着功高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但就算是在那样的情况下,他也没有对沈念起过杀心,只是从一开始就把沈念排除在自己信任人之外。

这辈子很多事齐君慕都看开了,他想只要沈念不起异心,他自然不会对这人如何的。这是他心里的真实想法,但这些话说出来分外没意思。

信任这个东西是很微妙的,尤其是帝王和手握重权的将军之间。

彼此信任又彼此防备,他是历经一次生死又深知前尘往事才能放下这些,沈念多疑防备些也在情理之中。

沈念信他又或者不信他,只要不受人蛊惑不背叛,一切都好说。

齐君慕走神时,沈念的心情也有些微妙。他如今这姿势像是给皇帝请安又明显不是,有点四不像得。他本想着拿到玉佩就顺势递给皇帝,然后说一些场面上的话。

只是在他不经意抬眼看到齐君慕的表情时,他的动作慢了些。

这慢了一分,再递上玉的话就显得有些僵硬了,弄出了个想递又不想给的姿势来。而让沈念有些在意的也是皇帝的表情,皇帝的眼眸很温和甚至还带有一丝纵容。

这一刻,沈念有种感觉,皇帝这眼中的情绪是对着自己的。

没有由来,他就是这么感觉的。

沈念不知道自己哪里触动了齐君慕,可他知道这是一件很微妙的好事。皇帝对一个人臣子从心眼里纵容,那就意味着皇帝对这个臣子心软。

更深一层的意思是他的命有保障,再也没有比这让人欢喜的事了。

当然,现在天大的好事也无法缓解沈念和皇帝之间略带几分僵硬的气氛。

齐君慕慢慢回过神,他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时,只见沈念也有了动作。

沈念干脆就着姿势动了动手道:“皇上,这里也没旁谁了,微臣给你戴上吧。”齐君慕这次没打算带其他人出宫,阮吉庆早早被打发离开。

偌大的乾华殿现在只有他们两人,经过这些天观察,沈念看得出皇帝除了阮吉庆,也不爱使唤旁谁。

齐君慕没想到沈念会这么说,他本来准备让沈念起身的,现在因为这话,他有些发愣。

看到沈念打算用那个艰难的姿势给他系玉,齐君慕心底有些好笑,他俯下身伸出手微微用力把沈念拉起来轻描淡写的说道:“系个东西而已,起来系便是。”

沈念顺着力道站起身,在皇帝松手后他垂下眼眸,那双杀过人没做过这活计的双手不算灵活的把玉系在皇帝腰间绦带的左边。

碧玉温润,随意坠落而下,看起来好看极了。

系好之后,沈念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抬眼准备说些什么时,目光和齐君慕的对上,喉咙里想要说的话瞬间被卡住了。

沈念这才发现他离皇帝太近了,这么近的距离,他能看见齐君慕根根分明又分外修长天然挺翘的睫毛,能听到皇帝轻微的呼吸声,甚至能感受到微热的气息席卷到他脸上。

沈念看着齐君慕如玉的容颜,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人有些无措。

最后他退后一步,硬着发紧发麻的头皮道:“皇上,恕臣刚才无礼。”离皇帝这么近,就算被人上折子告上一句君前无状也是正常。

他退一步,齐君慕也若无其事的往旁边移了两步,看出沈念的尴尬,他道:“无妨。”

为了缓解两人的尴尬,他又道:“你刚才在想什么,表情那么沮丧?一点也不像是威震北地的将军沈念。”

齐君慕平日里提起沈念不是沈卿便是镇北侯,这还是他第一次说出沈念二字。

皇帝声音很好听,提起一个人的名字时更是如此。

沈念面无表情的想,齐君慕要不是皇帝,他怎么着也得找个机会拉着这人一同喝个酒,勾肩搭背的互称兄弟,就如同在北境一样。

只可惜齐君慕是皇帝,这种场景怕是没有机会出现的。

沈念心里念叨着这些,却不能不回话。

他知道皇帝说的是玉掉落之前的事,他当时在想什么?哦,是了,他在想自己和齐君灼谁是真受宠谁不是。

当然这些实话是不能直接说出来的,沈念心思转了个圈道:“微臣当时在想京中传闻,说皇上您十分信任瑾亲王。微臣在想,皇上这么做,就不怕瑾亲王被人所伤?”

一句话点出了很多东西。

这个时候无缘无故提起瑾亲王,那只能是他由皇帝的出行联想到的。沈念对着皇帝表明,他猜测皇帝出宫和齐君灼有关。

其次,信任瑾亲王他脸色沮丧,那更是问题。他沮丧哀怨什么,自然是联想到了自己。

最后那话沈念本来不想说出口的,但他真心好奇,相信朝堂上站着的文武百官没有不好奇这个问题的。

被皇帝宠信,尤其是他还是王爷,这里面会有很大隐患的,所以这宠爱是真还是假?肯定有人觉得是假的,沈念却觉得是真的。

只是万一哪天齐君灼被人陷害了,那皇帝会怎么做?这话常人是不敢问的,现在时机恰好,气氛也好,沈念还是由着心问出来了。

齐君慕听出沈念话中的意思,他笑了下,负手而立下巴微抬,容颜格外傲然道:“阿灼是朕的弟弟,朕自然信任他想给他最好的一切。别人想中伤他又如何,朕就是想告诉世人,巴结着他最好,谁给他找不痛快,朕就给谁找不痛快。”

“人活一遭还不能明明白白表现出对什么人喜欢什么人不喜欢,那岂不是白活了。别人心里怎么想朕无所谓,朕心里这么想也乐意这么做,他们不也只能看着?”

皇帝难得说两句心里话,这话若是旁人听了定然觉得身为帝王不该这么说,太过任性了。沈念却觉得齐君慕够有个性的,这性情他喜欢。

他在心里再次感叹一声,这人是皇帝,要不然他们肯定能成为知己。

沈念躬身道:“皇上对瑾亲王的信任之情,瑾亲王必然不会辜负。”

好听的话谁都喜欢,齐君慕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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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这次出宫很容易,主要在沈念。

宫里的禁卫也许有认不出皇帝的,但没有认不出沈念的。

沈念作为代统领这些日子又各种出风头,现在带一人出宫,别人心里就算是纳闷也不会多问的。

当然,皇帝要是明着下旨说要出宫也很容易,就是要忍受身边跟着众多禁卫护着。

沈念是赶着马车出宫的,说是皇帝吩咐他有事要出宫办理下。宫门守卫看到是他,对着马车查了查,并没有太过在意他身边坐着的普通人打扮的齐君慕。

顺利出宫后,沈念把马车放到程锦住处,他换了件普通黑色衣衫,又换了辆普通马车。让皇帝坐在里面后,他道:“皇上,我们现在去哪里?”

齐君慕说了条路,是在南街上的一条小巷子。

南街住的人很多很杂,有商户也有贫寒的官员,更有租户。

那条青紫巷沈念也是听说过的,因为那里有座很有名的花楼,美人阁。美人阁之所以在南街名声都这么大,是因为据传闻景帝都曾去过。

现在因为景帝丧事,没有人敢光明正大的前去寻欢作乐,美人阁也没有往日的宾来客往的场景,里面的人散了大半,倒变成了普通酒楼。

就算如此,那美人阁还是那青紫巷里最出名的地方。

一提此处,就令人想到了美人阁。

沈念赶马车的同时忍不住回头拿眼斜看过皇帝,那表情很是一言难尽。

帘子随风微起时,齐君慕的目光同声音一样冷,他道:“胡思乱想些什么呢,看好前面的路。”

沈念拉长声音哦了声,回头继续赶马车。

没过一会儿皇帝的声音在他背后传出:“美人阁旁边有很多其他院子都是寻常人住的地方,我们去也是。”

齐君慕声音很平稳,听不出有任何为自己辩解的意思。

沈念忍下心底的笑意,他严肃道:“臣明白的。”

只是语气再怎么严肃,里面还是隐藏了那么点让人听出的笑意,齐君慕在马车里又冷哼一声:“现在我们人在宫外,就不要太过多礼。”

沈念嘴角和眼睛同是弯了下去,他生来一双桃花眼,真心笑起来的时候,满目桃花灼灼其华,端的是温柔深邃多情之态。

赶了大概半个时辰的马车,两人来到了目的地。

美人阁即便现在人烟少了,也是这青紫巷最显眼的存在,其他院落被它衬的矮小又逼厌。

齐君慕要去的地方离美人阁也就三座院子的距离。

两人站在门前后,沈念看了皇帝一眼,稍等片刻后皇帝没有动,他上前一步敲了敲门。

里面很快传来不耐烦又略带几分凶狠的声音询问是谁。

门被打开后,沈念看到一张满脸胡子的大汉,这人眼底满是打量和不悦,他道:“你们找谁?”

从他这态度上可以看出,他就是个住在这里面色有些凶的寻常普通人。

沈念默默错开一步,把地盘就给皇帝。

只见齐君慕从怀里拿出块玉佩递了过去,那大汉接过玉佩认真看了看,随后弯着腰弓着身满脸谄媚把玉佩递还给齐君慕道:“原来是主子的朋友,都怪我有眼不识泰山,两位公子莫生气,里面请里面请。”

等沈念同齐君慕走进去,那大汉关上门脸上恢复常色,眼神锋利,和刚才的形象相差甚大。

沈念看他这一系列的变化,心道,皇帝手底下果然人才济济,这变脸都变的这么迅速。

到了里面齐君慕直接道:“人呢?”

那大汉低着声音道:“在东厢房,这些日子按照吩咐,就让她一个人呆在房里,除了必要的地方让她去,没让她出过门,也没有人同她说过一句话。一开始她还算镇定,过了些时日人就有些慌乱,现在偶然会发脾气大喊大叫。”

齐君慕对他们的表现很满意,他点了点头道:“看样子也没有抱有必死之心,找个干净的地方把她带来。”

大汉忙道:“西厢房已经收拾干净了。”

“就那里吧。”

大汉应下,把沈念同齐君慕带到西厢房后,他则去提人。

这里自然比不上皇宫里繁华,不过打扫的还算干净,房间里有两张椅子和一个桌子,其他多余的东西倒没有。

齐君慕坐下又招呼沈念也坐下,他道:“那是刺杀瑾亲王的刺客,刺客镇北侯应该见过不少,一会儿帮朕掌掌眼,看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实话。”

“刺杀瑾亲王?”沈念有些讶然,他是觉得皇帝出宫和齐君灼有关。

但还真没想到有人会刺杀齐君灼,甚至刺客都被押送回京城了。

他想了下道:“瑾亲王在青州遇刺,可青州却没有传来任何消息,皇上瞒的倒紧。”

齐君慕道:“这事除了朕和守在这里的禁卫之外,京城的确没有其他人知道,说来沈卿算是第一个。”

沈念苦着脸:“微臣深感荣幸。”

齐君慕挑眉:“朕看你不情愿的很。”

沈念叹气:“这不是怕辜负皇上的信任吗,微臣心里惶恐,也不敢隐瞒皇上,心里实在是不安的很。”

齐君慕知道他说的不是实话,但懒得和他扯皮这些,就静静的坐在那里。

阿朵很快就被带来了,沈念本来对刺客这事有些惊讶,现在看到刺客是女子更加惊讶。

听到皇帝说她的名字叫阿朵时,沈念脸上已经没有表情了。

惊讶到极点便是淡然。

阿朵双手被捆绑着,她长得很漂亮,眼睛是碧蓝色,一看就是外域之人。

她的精神不是很好,头发有些凌乱,衣服磨损的厉害,还有些脏兮兮的。

在看到皇帝时,她的眼睛瞬间亮了,很是疯狂的样子。

在她身后的禁卫想摁着她跪下,阿朵挣扎着,齐君慕抬了抬手,禁卫没有强迫她。齐君慕看着阿朵,他道:“为何刺杀瑾亲王?”

“瑾亲王?”阿朵疯狂的笑了,神色扭曲,她直视着皇帝道:“原本我们想刺杀的是你,可惜你不出宫,我们又入不了大齐的京城,幸而听到齐君灼去了青州。他身上流着云海的血,却从来没有为云海想过一分,也没有想过为公主复仇。这样忘恩负义之辈,还不如死了呢。”

齐君慕听着这话眉都没皱一下,她口中的公主他知道,当年齐君灼母妃便是以云海公主。

后来因听到云海灭国之事难产而亡,据说死前还诅咒过不派兵的景帝,说他既然冷血无情,那就愿大齐以后也是民生潦倒,国不安人员流离。

他对这样的场景也想过,毕竟冒着这样大的风险去刺杀齐君灼,除非是有血海深仇。

他心里也许早就想到了今日场景,也许没有想。总之他把阿朵晾到现在才出现,也是有自己的想法的。

阿朵说到底只是一个女子,她被关押在这里,整个院子都是男子。

她会惶恐会不安,在没有人理会她的情况下,她会多疑会猜想。而后就会说错话。

这不,短短的几句话就可以证明,她真的很有问题。

齐君慕靠在椅子上,他懒懒的望着阿朵道:“你见过朕?”又或者说见过画像。

要不然也不会看都没看沈念一眼,直接把目光对上她,言谈之下对自己的身份确认无疑。

他没有出过京城,阿朵又在西境地界,那她是如何知道他的面容的?

阿朵听到这话诡异一笑,她轻声道:“你以为你身在皇宫就安全吗,想要你命的人太多了。我们云海也是有帮手的,只要你这个皇帝死了,就会有人帮我们云海复国。”

明显的挑拨之词,齐君慕还未做反应,沈念已经在一旁忍不住开口道:“一派胡言。”

阿朵看向她,皱起光洁白皙的眉头。

沈念满脸嘲讽道:“你口口声声说刺杀瑾亲王是为云海,你这么做就不怕皇上一怒之下下旨斩杀大齐境内所有云海人吗?到时圣旨下,你们无家可归,谁还敢收留你们?”

阿朵神色巨变。

沈念继续冷声道:“当年云海灭国,消息传到大齐时已晚,云海国主懦弱开国门迎敌入,加上我大齐不通水师,绝非故意不救,怎么在你们这些人眼中这就是我大齐之过了?再者说,这和瑾亲王有何关系?他一不是吃你们云海的米长大,二没有喝过你们云海的水,他是我大齐皇上最为看重的兄弟,是我大齐的亲王,怎么就该由着你们随意刺杀?”

阿朵咬牙,她道:“你们大齐就是见死不救,就是故意看我云海国亡。他身上流着云海和大齐的血,他就该死。”

沈念还想说什么,齐君慕对着他摇了摇头,他站起身望着阿朵道:“朕原本以为会从你这里得到些有用的消息,现在看来你除了会攀咬之外,并无他用。”

阿朵笑了,她脸色诡异的很,她并不害怕,反而有点兴奋:“你难道不想知道我从哪里知道你这个皇帝模样的吗?”

齐君慕没有理会她朝沈念看了眼准备离开。

阿朵有些着急,在他转身时,她道:“我有一个好妹妹当日我同一起去刺杀齐君灼,她却没有被抓住,你说齐君灼把她藏在什么地方了?实话告诉你,你的画像我们是从你那些好兄弟手里拿到的,你是大齐的皇帝,却是个孤独的皇帝。你信任的弟弟背叛你,你其他兄弟想要你的命,他们都想让你死。”

齐君慕站定回过头,他望着阿朵疯狂的模样没有吭声,他今日前来其实就想知道齐君灼为什么会藏起那个刺客。

明知道从阿朵嘴里得不到真相,可他还是想把事情解决掉。

不管阿朵是想挑拨离间也好,还是故意想说出这样诛心的话让他对齐君灼怀疑,现在她只能死。

她活着,万一被人救走,她这些胡言乱语就是指向齐君灼心口的剑。

到时齐君灼就算是有口也难辨。

想到这些齐君慕看了看阿朵身后的禁卫,眉眼冷凝,杀意尽显。

阿朵笑了,她道:“不用你们动手,我们云海人死后灵魂不灭,最终还是会回到碧海之中。”

说完这话,她朝不远处的墙上狠狠撞了下。

阿朵闻到了鲜血的味道,有血流过她的眼睛又流过他的鼻梁。

她想到了那个有火的夜晚,他们是海国之人,自幼会水。

可那一夜的火很大,从远处烧到最近,烧的人眼睛都疼的厉害。

她们家里,她母亲安慰着她道:“别怕,我们的公主是大齐的妃子,大齐的皇帝会派人来救我们的。”

她们等了一夜,没等到大齐的援军,等来的是敌人,她的家人全部被人杀了。她躲在睡下,没来得及逃走的弟弟睁着眼死不瞑目,血慢慢流到水里,她浑身都是血的味道。

她在水里呆了很久,不知道何时昏迷了。

再次醒来,她被人救下,从那之后,她没有了国也没有了家。

救了她的人训练她们,让她们记得为家人复仇。

她们一群人,被教导着仇恨,还有对大齐的恨意。

这些年她们杀过那些害他们家破人亡的人,而后便是被迫流亡的生活,逃到她们同样恨着的大齐。

现在好了,她可以回去了。

阿朵隐隐听到了母亲的声音,她那么笑了下。

满屋子寂静。

沈念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他看向皇帝。

齐君慕望着满脸血死地有些壮烈的阿朵神色平静,沈念动了动嘴唇到底没有出声。

半晌,皇帝道:“把她葬了。”

出了西厢房,齐君慕慢吞吞的走着,沈念离他半步距离。

到了前厅,皇帝随意找了个台阶坐下,沈念坐在他身边。刺客的事他没想到,齐君灼身边还有个刺客的事,他更没想到。

不过就算是这样,沈念还是开口了,他道:“皇上,她是故意挑拨你和瑾亲王关系的。”

齐君慕嗯了声,他道:“抛开阿灼这部分,你觉得她的话有几分真假?”

沈念毫不犹豫道:“半分都没有。”

齐君慕侧目。

沈念道:“她就是刻意说这些话,想让皇上兄弟反目。这样的人我见多了,在我看来她话里满是漏洞。她身上毫无生存之志,就是为了在皇上面前说这些话,在皇上心中种下一根刺儿,让皇上兄弟相残。”

“皇上和瑾亲王关系如何,旁人都看在眼里。刺客之事,我相信瑾亲王有难言之隐。”一时间,沈念都没发现自己都忘了称臣字。

齐君慕发现了,这时也没有太在意,他哦了声道:“有道理。”

沈念这么说是不想他随便怀疑那些兄弟,可他重活过一次。

他一直想弄清几件事。

上辈子齐君灼为什么在西境消失?是他主动的还是被动的?还有温婉怀的是谁的孩子?他那些兄弟对皇位真的没什么念想了吗?

阿朵这些话里也许是有迷惑他的地方,也有故意的,可肯定还有别的。他需要静静的细细的想想阿朵的说辞,看看里面有没有被他忽略掉的地方。

不过还好齐君慕并没有钻牛角尖,这些事一时查不到没关系,他会慢慢查清楚的。

想到这些他站起身道:“时间不早了,回宫吧。”

出宫也有一个多时辰了,再不回去阮吉庆怕是要哭了。

沈念看皇帝情绪恢复这么快,心里还是有点担心。

他第一次见死人时,愣是几天没睡好觉。后来还是被沈奕直接提到战场上,看到那血腥的场面,为了活命,他什么都不怕了。

而后沈念又觉得自己这想法有些可笑,齐君慕生在皇宫,那可是个人吃人的地方。

他回京不久还听到有人说皇帝打死了身边一个内监,当时皇帝就看着那活生生的人被一点一点打死。

齐君慕站起身看沈念还有些失神,便拉了他一把:“走吧。”

沈念忙起身,离开了这小小的院子。

沈念心里清楚,等他们走后,这座院子会被禁卫收拾干净,不留一丝痕迹。

送皇帝回到宫中,迎来的是阮吉庆哭丧的脸。

皇帝给了他一脚,把他踢得不敢哭了。

沈念本来还要当值的,结果被人告知说沈家派人传消息,说沈老夫人中风,已经请了王太医过去看情况。

齐君慕一听这事,他对着阮吉庆道:“去太医院让白封同镇北侯同去。”

阮吉庆也顾不得红眼了,他一溜小跑奔去太医院。

齐君慕看着沈念道:“白封医术很高明,你不用太担心。”

沈念看了他一眼道:“多谢皇上。”

他对沈老夫人是有点感情,可也只比文氏多一分。

沈老夫人眼里没有他,他也不喜欢往前凑。

也就比陌生人熟悉些,听到她中风的消息,沈念第一反应是震惊,是有些挂念,但非要说有多么的慌张却是没有的。

白封来了之后,沈念就同他一起离开皇宫。

到了沈家,沈家丫头小厮还算各司其职,就算有些慌乱,还勉强称得上是镇定。

沈念带着白封到沈老夫人院子时,文氏和沈清也都在。

沈清跪在地上脸色麻木,眼圈红肿,似乎哭的已经没有了力气。

文氏在抹眼角,不过相比之下倒是没有那么伤心。

听闻白封是御医,文氏忙道:“原来是御医,您快给老太太看看。”

沈老夫人手脚不方便动弹,她一直睁着眼怒视着文氏,眼中满是仇恨。

看到沈念,她双眼噙泪,嘴里啊啊的说着什么,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沈念看到这场景皱了下眉头,文氏咬着牙有些心虚的看了他一眼道:“这事儿都怨我,昨晚老太太就有些不舒服,我还以为没事就没放在心上。谁知道今天就变成这样了,还是你二弟提醒,我才想到咱们家门楣现在同以前不一样了,可以请个太医来。”

沈老夫人听到这话,泪流的更凶猛,对文氏更恨。

最后她把微弱的期盼目光放在了白封身上,眼底是说不出口的祈求。

白封是给皇帝太后看病的人,能给沈老夫人看病完全是皇帝开口了。

他细细把完脉,然后看了沈念一样。

这一眼沈念知道结果不是很好,文氏上前道:“御医,怎么样了。”

白封温和道:“老夫人发病太过突然,救治的晚了些。现在只能慢慢调养,一会儿我开个方子,喝上一段时日会好一些。”

“那她还能像以前一样吗?”文氏道。

白封笑道:“或许。”

文氏松了口气,她道:“那就麻烦御医你了。”

沈清突然从地上爬起来,他走到沈念跟前,文氏立刻抓着他的袖子道:“你这是什么?”

她一副护着沈清怕他吃亏的模样。

沈清瑟缩了下,对沈念有着天然的害怕。

他挣脱开文氏的手,把目光从沈念身上移到白封身上,他哑着嗓子道:“大人,我求你救救祖母。药怎么熬,你告诉我,我亲自熬给祖母喝。”

白封点了点头,然后出去写方子。

沈念把方子拿在手里,道:“白大人,我送你出去。”

白封含笑应了声。

等走了一段距离,沈念道:“白大人,祖母她老人家这病……”

“中风本就急,平日里老夫人吃的东西应该是油腻,日后要多注意饮食,尽量清淡一些。”白封轻声道:“这病急不得,需慢慢调养。”

沈念道:“有劳白大人。”

白封摇头:“无妨。”

把人送出侯府,沈念拿着方子亲自去抓了药。

沈清同沈老夫人感情很深,被这事打击的人是浑浑噩噩的。

沈念把药抓回来,他还一一对了方子和药,然后如自己所说的那般准备拿过去亲自煎熬。

沈念看他那模样皱了下眉道:“你现在心不在焉的能煎药吗?是药三分毒,你可别放错了药材。”

沈清大抵正值伤心,又被他这么攻击,一时都忘了恐惧,伶牙俐齿回道:“只要你的药材是真的,我就不会煎错。”

说完看到沈念那似笑非笑的模样,他蓦然熄声。

“我回来的匆忙,祖母的病是谁先发现的?”沈念也不想和他计较这些,便问道。

沈清吸了吸鼻子眼泪啪啪掉:“是今日给祖母请安时发现的,祖母最近脾气不是很好,睡不醒伺候她的人都不敢来叫……结果等我来时,已经晚了。”

“祖母身边的下人查过了吗,有没有问题?”沈念又道。

沈清道:“母亲刚才倒是问过了,那些丫头说祖母昨晚还用了不少东西,夜里并没有什么动静。”

沈念嗯了声。

沈清站在那里眼泪巴巴的看着他。一副等他吩咐的模样。

沈念皱眉:“你不是要去熬药吗,快去吧。”

沈清这才回过神,忙拿着药转身跑了。

因为家里发生这么一起时,齐君慕让沈念休息了两天,在家好好陪陪沈老夫人。

这两天他查了下,沈老夫人身边伺候的人也的确没什么问题。

种种迹象表明,沈老夫人就是突然中风的。

沈清伺候沈老夫人伺候的很精心,药是自己亲自熬得,也是他亲自喂沈老夫人喝下的。

文氏一开始还有些担心,还往沈老夫人跟前凑。

凑了两天,沈老夫人还是不待见她,她也就不去了。

担心过后,文氏突然发现,这镇北侯府内宅现在是她说的算。

这个事情让文氏震惊了很久,然后发现是真的后,文氏脸上开始有了喜悦。

沈老夫人这一病,文氏当家做主后,说话的嗓门比平时更响亮几分。

她还是不喜欢沈念,看到他脸上就写满不悦。

只是想到沈念的身份,她勉强压下眼中的厌恶,尽量表现出自己和善的一面,虽然有些失败就是了。

文氏对沈清倒是一如既往的好,甚至比以往更好,有什么好东西都从库房里往沈清那里拿。

其实他们家也没什么特别多的好东西。

沈奕在时,每逢立下功劳,景帝都是口头表扬,贵重的赏赐却是没有一分。偶然沈奕回京述职,景帝称病不见就算了,也就给点银子。

说来沈家还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宝贝,但就算是这样文氏也很高兴。这代表镇北侯府以后她当家做主,库房里的东西她可以随意处置。

文氏这种做法有点太过明目张胆了,沈清同她吵了一架,说她在沈老夫人面前这般表现,就是故意的。

沈清这话有点不留情面,惹得文氏脸一阵青一阵白,随后掩面哭了起来。

沈清只是想发泄之心中的气愤,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整个人站在那里都茫然起来。

沈念冷眼旁观这一切,人显得格外的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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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假期很快,沈念便回宫。

回宫之前,他又去看望了沈老夫人。

他去的时候,沈老夫人起色更差劲,丫头正在喂她吃东西,她愣是咬紧牙关不配合,脸上写满了拒绝、烦躁。

看到沈念她的嘴动了动,感觉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沈老夫人干脆直接闭上眼,无声的留下两行眼泪。

沈念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他朝沈老夫人看了眼道:“孙儿要入宫,祖母好生休息。”

沈老夫人胸口起伏的有些厉害,她还是没有睁开眼。

沈念退了两步转身离开了,沈老夫人望着他的背影,满眼失望。

沈念入宫时,皇帝正在乾华殿召见睿王齐君宴、工部侍郎刑意,还有就是程锦。

程锦听到沈念到了时,飞快的抬了下眼,里面情绪很哀怨。这事沈念明显早就知道了,他竟然没有提醒自己,连半句都没有。

对程锦的哀怨之情,沈念只做不知。

齐君慕把该安排的事安排的差不多了,他望着沈念关怀道:“沈老夫人无碍吧。”

沈念忙道:“多谢皇上关心,祖母她性命无忧,其他的白御医说只能慢慢调养着。”

齐君慕叹了口气:“以后让白封多走几次,调调药方。朕相信白封的医术,也相信沈老夫人很快就会康复的。”

沈念感动不已:“多谢皇上金口。”

程锦在一旁看着,有点不敢相信,他这些日子一直在为沈念担忧。

现在看到他和皇帝相处的模式,他自己都有些迷茫了,两人间相处的模样不像是死敌啊,难不成皇帝是真宠信他们家将军的?

“你们去西境的日子就定在后天,睿王可有异议?”同沈念拉完家常,齐君慕又把注意力放在齐君宴三人身上。

齐君宴长得浓眉大眼很是周正,他一脸憨厚道:“皇上,臣没意见。”

刑意和程锦更不用提,他们两个小虾米,皇帝和睿王说什么,他们就点头同意什么。

齐君慕很满意他们的态度,便让三人退下。

等人走后,皇帝揉了揉额头道:“后天让禁卫准备一下,朕出城送睿王他们出发。”

沈念怀疑道:“皇上送睿王?”

不是他对此心有疑惑,而是没看出齐君慕和齐君宴感情有多好,这话听着就不让人信服。

齐君慕笑了,他道:“后天正好瑾亲王入京,让他们兄弟也可以趁机拜别一下。”

沈念无语,齐君慕这是想出宫迎齐君灼回宫,话还说成这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睿王多受君宠呢。

皇帝这做事的手段,一般人都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