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信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青州,随着密信而来的还有新皇三月初一将要更改年号为仁庆的消息。
从京城到青州一直处在被人看管状态连基本人身自由都没有的平王齐君佑听到这消息,皮笑肉不笑的哼唧两句,然后悻悻的回到自己那个四周都有禁卫把守的房间。
杨惊雷看齐君佑老实了,他那颗吊着的心才安下来。
因为齐君灼遇刺事件,没有人每时每刻盯着平王,杨惊雷本来还以为齐君佑会趁机同青州周家人联系,没想到他倒是挺老实的。
除了撕开了脸上那层温润儒雅君子如兰的面具,时不时对着众人包括齐君灼说一些冷嘲热讽的话,冷不丁那么冷笑两下,其余时间齐君佑都呆在房内任由杨惊雷他们打着自己的名号做事。
齐君佑并不是不想当君子,他那都是被齐君灼逼的,任何一个人被齐君灼那么盯着,身心都会受到极大的伤害,能不疯掉就是内心强大的存在。
想要这样的人给个好脸色,那真的是强人所难。
杨惊雷心里清楚这点,所以对这齐君佑,只要这人不添乱,他就无话可说。
收回望向齐君佑房间的视线,杨惊雷又盯向齐君灼所在的位置。
身为禁卫军左统领,他是离皇帝最近的人,自然清楚齐君灼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所以在这场刺杀事件中,他真的有点担心瑾王会辜负皇帝的信任和期望。
如果皇帝因此对齐君灼起了疑心,那事后无论瑾王想做什么来挽回在皇帝心中的形象,那都是无用的。等皇帝疑心到了一定地步后,齐君灼不会有好下场的。
这自古以来因皇帝疑心而死亡的皇亲国戚大将军有无数,有几个人能例外?
杨惊雷在想什么,齐君灼和齐君佑或许都知道,又或许都不知道。
在房内闲闲躺着的齐君佑突然嗤笑两声,禁卫把守的再怎么严格,他也是有机会同周家人联系上的,可是这些天他并没有动。
任由齐君慕的计策成功,把青州的灾情损失降低到最小。
齐君佑有时会想,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些人的生死同他有什么关系,他完全可以用青州人的死和血换得自己的好名声。
等有一天,他会还青州人一个盛景天。
这些事他顶多是在烦闷时想想,却从来并没有真正付诸过行动过。如果他一辈子呆在京城,他也许真的可以枉顾青州老百姓的生死。
可他现在在青州,从京城到青州是很远的一段距离。
他们这一路遇到很多人很多事,都是他在京城看不到的。尤其是到了青州,有人因雪灾连一个馒头都吃不起,最终活活冻死,也有人酒肉不断活的畅快。
青州的粮食价格在他来之前已经涨到了无法想象的地步,很多人家糙粮都买不到,价格是平日的几倍。
齐君佑一直记得他刚来青州时,看到一个身着单衣的小姑娘拿着银钱站在卖粮食旁的店前,她很冷也很穷,平日里能买一斗粮食的银钱,现在买不了一瓢,可还是不断的哭着哀求那掌柜的多给她一点糙粮。
他们家的房屋因雪灾而倒塌,父亲因此断了一条腿不能做工,母亲本来给人家做洗衣的生计。因为现在情势严峻,也没有人再雇佣她。
家人现在勉强缩在一个草棚里,那小姑娘最终被活计的推了出去,说想买粮食让她拿钱来。
撞到他们这一行人时,小姑娘跪在地上,抬起头双眼含着泪问他们要不要买丫头,她想把自己给卖了,二两银子就行。
齐君佑第一次见要卖自己的人,以前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事。
京城繁花似锦,他住在平王府,每日饕餮臻宴,即便是国丧期间,吃的喝的用的也是上好的。结果换了一个地方,仍旧是大齐的地界,人过的生活却完全不一样。
齐君佑当时看着那小姑娘,突然想到了他的母妃和王妃。
他不爱管内宅的事,但他记得他母妃和王妃随手赏赐下人的东西也不只二两。
在青州,这二两现在可以买一条人命。
那几天他看到了很多类似的情况,看到最后都麻木了,只是每当夜晚闭上眼想要睡觉时,眼前便出现那小姑娘的脸。
她脆生脆气的说,你们缺下人吗,二两银子,我想卖了自己。
有时齐君佑在想,龙椅上坐着的齐君慕是不是故意的。
让他亲眼看看周家手里的青州到底是什么模样,让他心甘情愿的被利用。
他对齐君慕是咬牙切齿的,可直到灾情被控制住,青州的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他人还是没有动。
不过这样算计自己的齐君慕还是要付出点代价的,他就算是皇帝,也不能什么好事都揽在身上。人心这个东西是最复杂的,可也是最容易掌控的。
杨惊雷对他的态度缓和了很多,完全不是以前那种完全排斥的模样,他可以趁机拉拢拉拢这个齐君慕的重臣。
说不定还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还有就是那个令人非常厌恶的齐君灼,他遇刺的事好好运作运作的话,肯定能对得起他这些天对自己的紧盯胁迫。
他这个四弟现在是齐君慕心中的好弟弟,那以后呢?
他就不信齐君灼和齐君慕,他们一个臣一个君,彼此间没有一丝隔阂,全部是信任。
既然自己的脸皮都被揭下来了,那大家都用真面目说话吧。
这是齐君佑在房内憋出来的最疯狂想法。
@@@
青州的事被齐君慕暂时放在了一边,青州的事,他决定等那被抓住的刺客送回京城甚至等齐君灼回京再说。
现在有关后宫出现春宫图的事有了结果,太后便请他去仁寿宫一趟。
齐君慕到了仁寿宫,太后神色不渝,温婉站在她身边,低眉垂眼,表情很是温和。齐君慕给太后请了安,然后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后脸色沉沉道:“查出来了,这事儿是肃王的人干的。我已经让人把这些肃王余孽全部杖毙了。”
太后这话说的轻描淡写,站在她身后的温婉大概是想到了当时的场景,浑身不由的颤抖了下。
肃王,特指景帝的哥哥齐允,当年齐允是非常有条件成为皇帝的,当年皇后无子,他是长子,被皇后收养,为长为嫡,跟随他的人自然很多。
景帝齐瑛一直表现的很是普通,不争不抢的,在众多兄弟中倒也是不那么扎眼。
沈家当年支持的就是肃王齐允。
景帝母妃同肃王母妃之间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彼此也没有太大的嫌隙。对肃王,景帝是不跟随也不排斥。
景帝年轻时,表现出的根本是无争夺皇位之心,这让老皇帝和其他兄弟都很放心。
他非长非嫡,自己不愿意也没人拽着他的头争夺。
沈奕成景帝伴读,据说有一部分原因是肃王示意,想让沈奕监视景帝,沈老爷子同意把人送到了宫里。
结果事情败露,景帝同沈奕闹翻,景帝那时说过,这世上谁都不可靠,然后便开始培养自己的势力。
这样大概三年,老皇帝突然暴毙,景帝上位,杀了肃王支持肃王的兄弟,还有想要争夺皇帝的兄弟,留下齐亮这个胆小懦弱又愚笨的弟弟活在世上,封了个英王做个门面。
当年皇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大家只知道,最后从宫里走出来的是浑身是血的景帝。也因此,有野史上写道,景帝弑父杀兄,乃为暴君。
肃王死后后人全被诛杀,王妃自尽烧了肃王府,尸骨累累。肃王被人拥戴,身边能人野士众多,景帝自然杀不完,想要杀景帝为肃王报仇的人倒是很多。
当年齐君慕还是皇子时,被人陷害,便出自肃王余孽之手。若不是齐君灼,齐君慕差点折在里面。也是因为这些,太后对肃王余孽十分不待见。
所以这次抓到人之后,问清缘由,便直接把人打杀了。
说来这肃王余孽也挺有意思的,隔个三两年就会出现一次,每次都会弄出一些事情出来折腾景帝的后人。
也不知道他们真的是肃王余孽,还是有人打着肃王的名声在折腾事。
现在人已经被太后直接打死了,线索全部断掉,他想的再多也没用。
不过齐君慕心里明白,这事还没完。
“皇上在想什么。”
看到齐君慕敛眉垂思,太后忍不住问道。
齐君慕抬起头淡淡一笑道:“没什么,母后既已查证是肃王余孽所为,人也已经死了,这事就这么着吧。”
太后听着话听得很不舒服,她觉得齐君慕似乎话中有话很不认同她的做法,于是便道:“皇上可是有别的想法?”
齐君慕摇头:“没有。”
太后:“……”
太后气结,神色淡淡。
齐君慕看出太后不高兴了,他也不想在这里受气,便站起身以自己还有公务要忙离开。
等皇帝离开了,太后神色僵硬到了极点,她喃喃道:“他这是当了皇帝翅膀硬了,完全不把我这个母亲放在心上。”
她这话声音很小,但站在她跟前的温婉听得清清楚楚。
温婉其实并不想参合进皇帝和太后之间的事情中,再怎么找,两人还是母子。
只是看着太后这般神色,她犹豫了片刻还是上前亲手给太后端了一杯茶细声道:“母后,皇上他心里是敬重您的,皇上心孝,这天下谁不知道。”
“心孝?”太后没有接茶,她冷笑道:“我倒是没看出来。”
温婉没有再吭声,她端着茶恭敬的站在那里,她心里明白,有些话说太多不好,对她不利。她已经替皇帝辩解过了,太后不愿意听她的话,这事即便是传出去,也不是她的错。
太后心里本来正气恼齐君慕呢,突然一个激灵,她抬眼看了看温婉,心里有些疑惑,皇帝这个儿子她是清楚的,平日里很是把温婉放在心上,生怕温婉在她这里受一点委屈,今日却是连看都没看一眼。
联想到最近齐君慕对温婉的态度,太后忍不住蹙眉道:“你和皇上之间到底怎么回事?还在闹别扭?”
温婉听罢这话微微抖了抖手,茶水溢出落在她白皙的手面上,她倒吸一口气,忙收敛表情道:“母后,大概是儿媳惹皇上生气了,只是儿媳愚钝,想不通皇上到底在气什么。”
有关温家的事,太后心里很清楚,又听温婉把所有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太后也没责备她,只道:“皇上就那倔脾气,你也别想太多,好好管理这个后宫才是大事。”
温婉柔柔的应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