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念开口时,齐君慕身上的已怒意消散,觉得这地方也有些冷。
只是乍然听到沈念这么极力想把他甩掉,就好像他是一个人见人烦的苍蝇似的,皇帝心里突然又执拗起来。
他斜眼看向沈念道:“怎么,沈卿是觉得朕连上不上早朝的决定权都没有?朕想在这里多呆一会儿,难不成碍着谁的眼了?”
沈念:“……”
他心想,也不知道皇帝今晚是抽哪门子风,在自己媳妇那里受了气,这火气都朝他身上发好像也不大合适吧。
他是臣子,又不是灭火的水。
转念他又在心里呸呸了几声,他这么想虽然很合适,但不知为何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于是他道:“皇上,微臣不是这个意思,微臣也不敢啊,为皇上分忧才是身为臣子该干的事儿。微臣这不是怕您在这里冷着了,到时候惹来宫里宫外胡乱猜测不说,还要吃那些苦药。身上要是真的因此难受起来,这受罪的不还是您自己吗。”
沈念这劝慰之词说的可谓是婆口苦心,语气是既无奈又纵容,好比是当父亲的在劝说不听话闹气的儿子喝药一样。
齐君慕因为这个想法失笑出声,一开始只是轻笑,随后便是大笑。
这想法也许并没有什么好笑的,可他就是想笑出来。
两辈子他都没有笑的这么敞快这么放肆过。
沈念看着这模样的皇帝微愣了下,一直以来皇帝都是沉静的,说话做事都十分冷静,算计人时也是坦坦荡荡。
把利益分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有时沈念觉得皇帝就不像是个正常人。
现在的皇帝却像个孩子一样,在自己面前露出这样生动的表情。就如同山顶最高峰处最美好的一朵花突然盛开在眼前,漂亮的让人移不开视线。
有这么一刻,沈念突然觉得皇帝有点可怜。
明明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却只能忍耐着,不能随意表达出来。
他入宫这几天,偶尔随驾左右。他没见过齐君慕用过一次热食,因为御膳房做好了吃食需要各种试毒,等端到皇帝跟前饭菜都会变凉变冷。
身为皇帝,天下最尊贵的人,有时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说出去谁能相信。
实事求是的说,御膳房每次孝敬阮吉庆的吃食才是最合适人吃。
皇帝是比不过的。
齐君慕爽快的笑了一阵子,在慢慢收回笑声,他语气轻快道:“沈卿陪朕走回去吧。”
这个时候阮吉庆人还不知道在哪里呢,齐君慕也懒得折腾惊动一大片人。
皇帝既然这般吩咐了,沈念自然不会不从。
他先站起身,然后很自然的伸出手准备把皇帝拉起来。
刚做完这个动作,沈念猛然顿住,忙又收回手脸上略带几分尴尬的说道:“皇上恕罪,微臣在北境规矩学的有些松散,一时忘了这里是皇宫,您是皇上。”
他在北境大家一开始都叫他少将军,心里并不是十分认同他。后来他也上战场杀敌,功劳都是自己一点一点攒下来的。
他年轻又有沈奕这个父亲给他撑起一片天,很多时候他只需要好好打仗,不必担心太多。
那些年他也习惯了和将士同吃,有时大家直接席地而坐,吃着东西偶尔还会说些混话。
不过大家都很有分寸,说话从来不涉及朝堂,顶多是谁娶了媳妇,等回去时人黑的媳妇都不认识不让上床之类的。
闲适那么一会儿,吃饱喝足站起身后,就会把手递过去,把地上的人拽起来。
彼此相互击个掌,肩膀相互顶一下,又是充满勇气的一天。
刚才他不自觉的把皇帝当成了北境将士,伸出手后才察觉不妥。
皇帝那手是手吗?那是龙爪,是御手,他碰了那就是唐突皇上御体,是会被扣上君前无状的帽子,被人弹劾参奏的。
齐君慕瞥了他一眼:“朕也是人。”
沈念不知道皇帝为什么突然这么天外来一笔,没头没脑的。
他人许是有些笨拙,理解不了皇帝的想法,所以眼神越发诚恳的望向皇帝。
齐君慕叹息一声,也不说这些九转十八弯的虚话了,直接道:“烦劳沈卿搭把手,朕腿有些麻,一时站不起身。”
沈念还真没往这方面想,他忙半蹲下身体道:“皇上哪边腿发麻?”
“左边。”齐君慕虽不解他为何要这么问,还是说闷闷说出口了。
“恕臣唐突。”沈念一边说一边把手放在齐君慕左腿上至上而下来回揉按起来:“这腿麻直接站起身走路,难受不说,有时因为没感觉还会摔倒。”
那腿麻站起身走路的滋味,简直可以用又酸又沉来形容,是一种无法用确切语言形容的。
有时会觉得那种感觉相当恐怖,因为根本感受不到脚是不是还能走路。
当然摁揉时也会难受,但手法到位的话恢复是很快的。
在沈念把手放在自己腿上时,齐君慕浑身瞬间绷紧。
他不爱与人离得太近,这样用让他想到上辈子他被人闷死时的情形。
他想开口让沈念退下,不过那摁压的力道瞬间让他说不出来话。
滋味太过难言,他怕训斥不成反而丢脸,于是也就不吭声了。
沈念感觉到了皇帝的抗拒,他只做不知。他摁压的力道拿捏的很准,速度也很快,不多时皇帝的腿就有感觉了。
虽然还有些难受,但在忍耐范围内。
齐君慕微微动了下腿,还没有开口,沈念就收回了手,他站起身把皇帝拉起来道:“皇上。你试试现在能走了吗?”
齐君慕走了两步,能清楚的感受到地面后,他松开沈念的手神色淡然的感慨道:“今日多亏有沈卿在,要不然朕可就要出大丑了。”
沈念正准备说这是他身为臣子的本分时,耳边只听皇帝又道:“好在四下无人,便是出一下丑也没关系。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四周就算是站满了人,朕也无所谓。”
一时间沈念分不清皇帝这是玩笑话,还是在暗示对刚才的事有所不满。
他回京时就听人说过,说这京城里不比北境,京中权贵多,规矩也有。尤其是这皇宫里,你指不定什么时候得罪人了都不知道。
当时沈念还在想,新皇刚登基他就接连抗旨,皇帝不念叨着找他麻烦,那已经是老天保佑。
皇帝肯定想尽快拿走他的兵权,他哪里还有机会出现在皇宫,得罪那些谁也不知道的人。
结果回京之后,事情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不但没有被夺走兵权,反而被皇帝夺情不用守孝。
这皇宫里也有他的位置,虽然是暂时的。不过那些话也对,深宫住着的人,心思都难猜的紧。
尤其是眼前这位,你离得近不行离得远也不行,这差难当。
不过无论是那种情况沈念现在都只能做表面理解,他一脸郑重道:“皇上,有微臣在怎么能让您出丑呢。微臣就算上刀山下火海滚油锅都会护着皇上的。”
齐君慕听这话听的嘴角不断抽筋,只是既然沈念敢这么说,他呵呵两声也假惺惺道:“沈卿这话朕记住了,也放在心里了,沈卿自己可不要忘了。”
沈念道:“微臣不敢忘。”
心里则想,没想到皇帝脸皮也够厚实的。
两人相互恶心了对方一下,然后各自装作不知往乾华殿走去。
路上很是静默,沈念对这样的场景有些不习惯,于是他道:“皇上,臣有件事很好奇,不知该问不该问。”
齐君慕道:“你这都说出口了,难道朕还能不给你解惑?”
“多谢皇上。”沈念笑道:“微臣这几日在宫里巡防,发现冷宫那里有一处楼阁,建造的十分华丽又高大,用材也十分讲究,如今却在查封着,无人看守打扫,这是为何?”
这没有什么不能说的,齐君慕淡淡道:“那处是父皇命人修建的兽阁,说是梦到了一个对国对家都十分有利的神兽,他想要捉住放进里面养着,到时断了它的翅膀让它再也无处可逃。”
“阁楼建成那天,父皇心情极好,又命人在里面修建了高耸的灯塔,站在上面能看到很远的地方。这地方神兽没有,父皇心情不好时倒是时常去。不过后来父皇有次震怒,说这世上没有什么救国救人的神兽,世人能倚靠的只有自己。于是他亲手贴了封条,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此处。时间久了,那里也就被人忘了,毕竟离冷宫太近,都说是那里是不详之地,宫里的人也不爱去,怕沾上晦气。”
听了皇帝所言,沈念脑中不由得印出景帝独自登的背影。
他语气低沉道:“父亲一直想回京祭拜先皇,可惜这个愿望没能实现。”
齐君慕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沈奕不能回京,很大一部分是因为景帝不能原谅背叛了自己的伴读。
他曾看过史官写的景帝记事,景帝同沈奕年幼时关系是极好的。后来沈奕因为家人站错了队,成了景帝的对手。景帝对其是恨之入骨,恨不得直接把人杀了。
幸好沈奕有打仗的天赋,便替景帝守着北境边防。
那些年,沈奕曾回过京,每次景帝都会以病了为借口,根本不召见他入宫。
沈奕每次是回来的匆匆,走的尴尬。他即便是立下再多功劳,景帝对沈家仍旧是厌恶的厉害。
当然,沈奕该有的赏赐也比旁人少,弄得所有人都知道景帝不待见沈奕,甚至是有意羞辱他。沈奕想让沈家重回京城顶峰,再次成为世家,这需要景帝点头。
只可惜,别人都是见面三分情,在景帝这里,他根本找不到说话的机会。
好在景帝不喜欢沈奕,对北境还是相当看重的,从来不压着北境的饷银。
或者说不只是北境,四境之内的饷银,景帝都不会压着。
景帝说过,四方将士守护的是大齐的国土,是自己的家园,万万没有让人饿着肚子冷着身体去打仗的道理。
所以站队这种事最说不好,一个弄不好就会变成连累全族甚至子孙后代的事。
沈念说那话时也没有多想,说出来之后方才觉得有些不妥。
他瞅了瞅齐君慕,看他没什么表情,心里有些泛虚。当着皇帝的面,暗示性的抱怨先皇,这肯定要被皇帝记在心里吧。
不过很快沈念就没有时间想这些了,他们在拐角处遇到了带人和御辇走来的阮吉庆。
阮吉庆看到皇帝的那刻,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大冷天的他额头上全部是汗,他差点哭出声道:“皇上……”
阮吉庆是真害怕,齐君慕一个人离开,万一要是出了什么事,那可是九族都要被灭的事。他不敢把这事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太后那边。
他怕太后当场命人刮了他,可是皇宫这么大,他带着一群人在皇帝经常出现的地方找了遍也没找到人。眼看着越来越晚,阮吉庆都已经决定以死谢罪了,竟然让他碰到了皇帝,这可不就是老天有眼吗?
齐君慕走到阮吉庆跟前,道:“你哭丧呢,回宫。”
阮吉庆以最快的速度爬起来,他感激的朝沈念看了眼,然后命人起辇。
皇帝临走时回头看了沈念一眼道:“沈卿,明日不要忘了去北山的事,朕可还等着你的好消息呢。”
沈念道:“是。”
回到乾华殿,喝了口阮吉庆端来的热茶,齐君慕并没有直接睡下,而是坐在暖炉旁拿起了杨惊雷送来的密信。
齐君慕虽然让齐君佑去了青州,但对这个名声在外的二哥他根本不放心,一路上都在让杨惊雷盯着齐君佑的一举一动,每隔几天都要发来一封密信,写明情况。
杨惊雷这人办事很认真,齐君慕吩咐他秘密监视着齐君佑,那他就把路上齐君佑的所作所为写的异常细致。
包括时间地点人物。
细细看完杨惊雷的密信,齐君慕失笑,随手把密信扔在火盆里。
用一句话总结,齐君佑这次青州之行,与瑾亲王感情甚深,一直以来,两人都是在同吃同住还同洗漱。
与此同时,荒郊野外想要小解的齐君佑再次无语的看着身边跟着的齐君灼,他咬牙切齿道:“你能不能背过身?”
齐君灼再次否认:“不行。”
背过身,他做一些小动作便看不到了,万一留下什么传递消息的暗号,那就不好了。
从来没有说过脏话的平王,忍不住骂了一句,他觉得齐君灼脑子就是有病。本来他还想着,齐君慕就算安排的在仔细,他还是有机会把齐君慕的打算传递出去的。
到时候自然有人把消息传到青州。
结果,这一路上,齐君灼就这么死死的盯着他,眼珠子就不再眨一下的。
还以兄弟感情深的名义同住在一张床上,他摸过的东西被齐君灼烧的烧,用过的东西被这人拿剑砍的碎碎的。
眼看着离京城越来越远,离青州越来越近,他心急火燎的快要烦死齐君灼了。
齐君佑忍不住道:“怎么,你又不小解你看着我做什么,这么被人看着谁解的下来?”
他刚说完,只见齐君灼开始解腰带。
齐君佑吓下了一跳道:“你干什么?”
齐君灼用那双泛着淡金色光芒的眼睛看着他无辜道:“我也小解,这样你满意了吧。”
“我满意个屁。”齐君佑瞪大眼睛跳脚道:“我又不是要跟你比大小,你能不能转过身,就一个眨眼的功夫行不行。就算我求你了行吧瑾亲王,我叫你哥行吧,我都快憋出毛病了。”
齐君灼抿嘴冷冷吐出两个字:“不行。”
齐君佑又骂了个脏字,他认命,他不搞小动作,他不传递消息了。他再次肯定,齐君慕和齐君灼这两人都有病,而且病的还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