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看到独自坐在这无人之处的人真是皇帝,沈念心中还是相当惊讶的。

一眼观过去,皇帝这脸色,也不是很好看,又气又怒还有一丝难言的悲愤。沈念心里琢磨着,这是同皇后吵架了?

他想的很多,面上却不显,也知道皇帝独自一人坐在这里就是不想让人看到。于是他把手中提着的灯火吹灭,又朝远处站着的禁卫摆了摆手让他们离开这里继续巡逻,自己则走到齐君慕跟前轻声道:“皇上,真的是您,吓了微臣一跳,还以为是有刺客呢。”

齐君慕没有吭声。

沈念朝四周看了看,确定皇帝身边的人一个都没有,心想,这皇帝还真任性。也不知道是心大还是相信这宫里没什么危险,竟然敢一个人坐在这里。

“皇上,您这么一个人在这里坐着吹冷风,就不怕阮公公急的哭啊。”沈念说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看皇帝这模样就是气极甩开阮吉庆他们离开的。

此时夜深人静的,偌大的皇宫却找不到皇帝了。天这么冷,万一皇帝被冻着,那都是宫人的错,他们又不敢大张旗鼓的去找,这个时候阮吉庆不哭谁哭。

齐君慕动了动,他指了指身边的另一块石头道:“坐吧。”

沈念没想到皇帝还不想离开,不过皇帝既然开口了,他也没有说别的,走过去掀开衣摆就坐下。动作很是潇洒自在,也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推却两声。

齐君慕被冷风吹着,愤怒和难过已经从身上消失了。皇帝现在并不想让人看到他狼狈的样子,即便他已经收敛了各种情绪,但他知道自己还是有点狼狈。

沈念走过来时,他本来想呵斥这人退下的。不过话到喉咙里,他突然觉得有点意兴阑珊,便什么都没有说。

沈念也是个相当知趣的人,并没有多说多问,只是用插科打诨的方式提醒他春寒料峭,这夜晚的天冷的很,他身为皇帝,应当注重安危和身体。

齐君慕觉得沈念算得上是个很透彻的人,不该问的不问,该蹬鼻子上脸的时候就蹬鼻子上脸。在这样一个可笑的夜晚,有这么一个人在身边,心里那点不该有的伤春悲秋也就散了。

他现在就是觉得挺可笑的。

为他也为温婉。

刚才在未央宫,温婉不小心踩到了衣摆直直的朝他摔去。

他没有动,温婉摔在了他怀里。

她的衣服上熏了香味,是淡淡的清香,是齐君慕喜欢的味道。可是,齐君慕现在觉得那味道难闻的很,像是抹上了算计的毒药,闻起来让人格外的闹心。

怀中之人温玉软香,灯火之下,齐君慕垂眸,温婉肤白貌美,眉眼如丝,眸中带着惊慌失措还有畏惧、害怕还有对帝王的妥协。

这是他娶回的女子,今日流露出的却是他从来没见过的模样和风情,哪怕是假的。

她是自己的妻子,眼里看的人不是自己,里面的害怕妥协是给自己的。

那瞬间,齐君慕觉得自己身上仿佛有虫在爬,整个人难受的厉害。他想不通这是为什么,温婉为什么不喜欢他。

齐君慕突然想到了他的父皇景帝,景帝一向不爱过问后宫的事,也不喜欢有人恃宠而骄,生育没生育的妃子在他那里是一个待遇。

对待四个皇子和两个公主的态度都是一样的。他们做错事,便要受到严厉的惩罚。不能自证清白,那就关到牢房。

在景帝这里,完美的表现出了什么叫做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他对子女要求很严格,人常说君父君父,是君也是父。

可在景帝这里,只有君,没有父。

在齐君慕的记忆中,景帝唯一询问过他们几个皇子的私事,便是要给他们赐婚的时候。

景帝赐婚前问话很直白,只问对要将娶的妻子有什么意见,满意不满意。满意的话,这婚事就赐下,不满意就换人。

景帝把成亲这样的大事说的跟人要喝水一样,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大哥齐君宴的妻子是景帝亲自挑选的,是工部侍郎家的女儿吕氏,吕家在京城没什么背景,吕氏家世一般,根基几乎没有,算是小门小户。

如果当年王皇后没有犯下错事,齐君宴以嫡皇子的身份,京城世家闺秀,哪个娶不到,怎么会轮到吕氏。只可惜,齐君宴现在没有选择的余地,不管他的蠢笨是不是装得,比着他人,他少了很大的优势,现在只能这般将就,在被景帝问询时他自然说没有意见。

二哥齐君佑的妻子是他母亲贤妃精心挑选的,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家世非常好,是大理寺少卿的宫家的女儿,宫氏人长得只能说是周正端庄。

当年的贤妃为了安抚齐君佑还请景帝赐了两个貌美的侧妃给齐君佑,不过要比宫氏晚入府两个月。宫氏很贤惠,很大度,对这事一点反对的意思都没有,表现的一切为二皇子为先,贤妃觉得她很适合做齐君佑的正妻。

齐君佑在景帝跟前自然也没话可说。

唯独到了齐君慕这里,事情有了些变化。

温婉体质有些虚弱,他母亲当年有些不满意,觉得温家无论是底蕴还是权利也比不过宫家,对这门亲事还有些犹豫。

温家当时最为占优势的是,他们和林家有姻亲关系。

林家没有年龄相当的女儿,要不然这三皇子妃从林家选更合适。

林家那里对温家是最为满意的,除了有姻亲关系外,温婉相貌好,进退得体,平日里不显山水,做事很稳妥,她很适合给齐君慕做妃子。

最关键的是,温婉被带入宫中见过如今的太后当年的淑妃,齐君慕自幼同她便认识,两人间是有些说不清的暧昧。

同温家结亲还可以最大程度保证温家不会变心,但当年淑妃一方面觉得这亲事不错,一方面又有些犹豫。因为摆在她面前的还有其他选择,是景帝的老师汪老的孙女汪氏。

温婉同汪小姐各有各的优势,长相各有千秋。

只是汪老态度有些强硬,教导出来的孙女也不够温顺,在京中的名声也不是很好。

景帝对汪老还是比较尊敬的,至少他说的十句话里,景帝有半句能听进去。

景帝知道淑妃犹豫这事后,便在淑妃宫中,把齐君慕叫过去,把温婉和汪小姐的生辰八字摆在桌面上齐君慕他选。

齐君慕毫不犹豫的选了温婉。

淑妃眼底有些失望,不过她很快就收敛了,没让人发觉。她本来想借着齐君慕的口选择汪家,到时林家温家那里她也有借口可说。

齐君慕不想母亲失望,却还是不愿放弃温婉。

景帝看到这情况难得来了兴致,毕竟在前两个儿子的婚事上都太过平顺,这来了一个母子不同心的,他自然想要问清缘由。

于是景帝问:“据朕所知,这女子身体不是很好,你母妃也不是很满意,你为何还要执意选她?就不怕惹你母妃不高兴?”

齐君慕当时还是有些怵景帝的,听了问话忍着头皮发麻道:“父皇,宫里有最好的御医,最好的药材,温婉身体虚弱,可入了宫就可以好生调养着。母妃对她也是满意的,又怎么会不高兴。”

淑妃也笑着对皇帝道:“皇上,这世上的好女子总容易让人挑花眼,不过君慕喜欢的,臣妾就喜欢。”

在众人小心翼翼偷窥帝王表情时,景帝突然开口这般说道:“你当真这么喜欢她?哪怕朕同你母妃一样对她都不满意。”

景帝说话的语气是轻飘飘的,可里面的阴冷所有人都听得出,他是真的不满意温婉。

淑妃当时脸色都僵硬了,眸子里满是惊恐和慌乱,她朝齐君慕微微摇了摇头,想让他改变主意。

齐君慕脾气执拗的紧,只觉得委屈的很。在他看来,齐君宴和齐君佑的亲事都这么顺利,到他头上简直是事事不顺。

他咬紧牙关,只当做看不到景帝阴沉到几点的表情,他望着景帝道:“父皇,儿臣就是满意她。”

淑妃脸色都苍白了,这个宫里没有人敢反驳景帝,哪怕是他的枕边人和子女。

她很怕景帝一个盛怒间就把齐君慕贬为庶民,那样还不如让她直接死了。

景帝盯着年轻气盛的三儿子,面无表情。齐君慕看得出他不高兴,但他没有改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景帝一言未发,站起身离开。

淑妃送走他之后,腿都软了。

当年的太后还是小心翼翼的性子,她望着齐君慕眼泪啪嗒落下,她恨恨在他身上拍了两下,哭着说道:“你怎么就这么不让我省心,你要是把你父皇惹怒了,你让我在这个宫里怎么活。”

淑妃对着齐君慕很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候,她那模样害怕极了。往日里,她总是想让齐君慕读书好礼仪好,母子间比较有隔阂。

齐君慕没想到自己的婚事还有这么一番波折,看到淑妃这模样,他心里隐隐还有些说不出的高兴,这让他知道,母亲终究是关心他的。

齐君慕很快安抚住了淑妃,他道:“母亲莫生气,除却婉婉的身体不说,温家那里已经得了舅舅他们的口风,对这场婚事已在着手准备。如果此时婚事有变,日后温家怕是要与林家闹翻。这样我们也就少了一方助力,汪家那边虽与父皇有师徒情分,可这么多年,你觉得父皇是讲情分的人吗?”

“汪家自称清流,不屑与权贵为伍,若是汪家女入了宫,他们还要保持这种传统,到时候为难的不就是儿臣同母妃了吗?再者说,在这紧要关头,母妃怎么就突然就想到了汪家?是不是有人故意在母妃耳边说什么,让母妃心乱?”

淑妃收起心中的恐惧,认真想了想齐君慕的话,也就是这段时间,她时常听到有人说温家女身小体虚,不易生养。

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听到汪老入宫见景帝,得到了景帝的赞赏。

淑妃心思微微一动,就动到了汪家女身上。

现在看来,定然是有人刻意这么做的。想要趁着她心乱,让这个局势更乱。

淑妃想明白后,变得冷静起来。

齐君慕同温婉的亲事这才真正确定下来,但那根刺一直插在淑妃心里。

以前景帝在世时还好,她并没有想太多,可等景帝病逝齐君慕登基为帝后,淑妃成了太后。日子过得舒心,头上再也没有一座大山压着,也不用时时刻刻担心哪个地方惹恼了景帝被训斥。

她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皇帝孝顺,公主贴心,想说什么想做什么都无人阻拦。

太后一开始是不适应的,适应之后却再也不想回忆起以前的生活。于是面对着被皇帝放在眼里的温婉,她就不那么痛快了,越发觉得温婉这身体不适合生养。

再加上齐君慕多番维护温婉,这让成了太后的淑妃心里更不是滋味。

好在温婉是聪明的,平日里捧着太后,顺着她说话做事,加上林家温家的面子,太后偶尔会说两句不中听的话,并不会真的为难她。

只是偶尔会因为这些琐事,觉得齐君慕还不够孝顺罢了。

这世上有些人极力想得到一件东西后,就把这东西看成宝贝,当真的轻而易举得到了,就会觉得这东西来的太简单,她一个眼神就有人奉上自己想要的,宝贝也就变成不值得珍惜的东西。

这些前尘往事齐君慕再次醒来后就没有想过,他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可当他看着怀里明艳动人的温婉,他发现当年记忆仍旧鲜明的很。

温婉对他只有妥协,那表情如同祭献一般,没有一丝情感。

可他已经不需要这虚假的感情了。

他缓缓推开怀中人让她站在一边,在温婉惊讶不解的表情中,他缓缓站起身,轻声道:“皇后这是做什么?”

温婉脸色瞬间白了,浑身颤抖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齐君慕又道:“皇后今日想要见朕,是因为温家吗?”

许是有了这个开头,温婉很快回过神,她跪在地上道:“温家发生的事臣妾从母亲口中已经得知,母亲自知管教弟弟不严,皇上惩罚他也是应该的。”

上辈子温卓出事,她也是这般大义凛然,而后不多久就给齐君慕一个天雷,绿的发光。

“既然是应该的,那皇后日后无需因为温家做这些事了。”齐君慕淡淡道:“朕是皇帝,是这天下的主人,不是皇后想不到时就不愿意见,要为温家争取权益时就想见的人。”

他不可能把上辈子发生的事归结到如今的温婉身上,但他不愿意碰温婉,只能把今晚这一切归结到温家身上。

齐君慕带着克制不住的怒气离开,温婉在他身后喊了一声,语气着急又委屈,齐君慕半分脚步都没有停。走到殿门口,他呵斥了迎过来的阮吉庆,让他们所有人不要跟着,自己连御辇都没有坐,独自离开了。

阮吉庆在原地急的团团装,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皇帝铁青着脸离开。

齐君慕也不想回乾华殿,只觉得皇宫里每个地方都逼厌的紧,让人呼吸都困难。

他甩开一众宫女和太监,自己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这御花园假山旁。

被这夜风吹了一会儿,沈念来了。

“皇上,天色不早了,明日您还要早朝,微臣送你回去休息吧。”沈念不知道齐君慕在想什么,不过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因为皇帝失态了。

他还是很惜命的,也不想知道太多有关皇帝的秘密,又一阵冷风吹过后,沈念忍不住开口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