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本来有一肚子话想问,但看到齐君慕这表情,他突然又什么都不想问了。
他其实很明白,皇帝这么做,无非是想给他拉足仇恨值,再把自己干干净净的从这些事中摘出来。到时候,皇帝是清白的,他是众人眼中该受雷劈的。
事情变成这样,他能依靠的只有皇帝,能忠于的也只有皇帝。皇帝这么做,完全是觉得他会被心甘情愿利用的基础上。
沈念心里就是有点纳闷,皇帝这是哪里来的自信,这么相信他会顺着套下?皇帝就不怕凡事过犹不及,物极必反吗?
万一他沈念因为这些事,心生异心,想要同其他人结盟寻求出路,想必很多人心里就算恨死他,面上愿意合作的人也会很多。
皇帝难道真的一点都不怕吗?
沈念想着这些,心下难得有些茫然,他不知道皇帝这利用之中是带着绝对的信任,又或者是皇帝确信自己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如果是前一种,那他被利用完后,皇帝应该会放他一条生路的。如果是后面那种,事情就复杂起来了,皇帝这是明显想要他的命。
自古帝王心思难测,这话果然有道理。看皇帝年纪轻轻,城府就这么深,生在帝王家还真是相当可怕的一件事。
“沈卿在想什么?”齐君慕有耐心又非常真诚的等了一会儿忍不住开口问道,他发现沈念一直没有说话,眸中神色变幻莫名,最后还用有些诡异的眼睛盯着他瞧,仿佛遇到了什么千古难解的难题。
沈念被这一声询问惊回了神,他垂眸道:“皇上,微臣只是在想关御史。”
“嗯?”这是齐君慕完全没想到的回答,他脸上难得有些疑惑,他以为沈念会问自己为什么这么做,结果这人完全不按理出牌,说出的话和现在的情况风马牛不相及。
齐君慕到底是皇帝,疑惑也只是一刹那,很快就收敛起来,他顺着沈念的话道:“关御史的案子查的怎么样了?”
皇帝片刻的失神沈念看的清楚,看到皇帝现在又带上了完美疏离的面具,沈念只觉得身为皇帝也怪可怜的,至少这样活着挺累的。
不过很快他就觉得自己有病,他的命就在这个可怜又活着很累的人手中捏着,随时都可以把他捏扁。他倒好,不想想自己的小命,想这些乱七八糟的有什么用。
于是沈念道:“关御史死亡的时间太久,现场很干净,臣没有找到什么可疑的地方。”
“既然没什么可疑的,那沈卿说这些有什么用?”齐君慕淡淡道。
沈念微微一笑,眼眸微亮:“就是太干净了,才显得可疑。”他真心笑的时候,那双眼睛仿若含了情,真诚又炽热。
齐君慕望着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在想,可惜了,长了这么一双招桃花的眼,上辈子一朵桃花都没有招到。
这念头在脑中浮起那么下,皇帝又有些悻悻的想到,他自己好像也好不到哪里去。上辈子他是顺利摘了朵桃花,可惜这桃花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绿色的。
一时间,齐君慕也不知道他和沈念谁更可怜些。
沈念觉得皇帝心思很难猜,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看着他表情有些幸灾乐祸有些叹息又有些同病相怜。
沈念想来想去,也没想出自己和皇帝到底哪里值得同情。
好在皇帝很快敛去这种神色,问起了关寒的事。
沈念把心思放在正事上,他道:“关寒家境贫寒,无妻无子,父母并未在京城。他心性却颇高,一心想做人上人,得人敬重。微臣查过他的生平,也看过他写的诗词,不像是个因为一点事就寻死腻活之辈。”
齐君慕点了点头,关寒能屈能伸的很,是不大愿意去死的,于是他道:“那还有别的吗?”
沈念看皇帝认同自己所说的话,又继续道:“关御史死的时候没有挣扎的痕迹,这让微臣百思不得其解。人被吊着,即便是心甘情愿,临死时也要不受控制的挣扎一番,他双手自然下垂当时应该是相当平静的。”
齐君慕嗯了声:“有人想拿关寒污蔑朕,给朕扣上一顶残暴昏庸的罪名。能从中得到好处的,京城里也就那么几个。”
“微臣觉得并不只是几个。”沈念看了皇帝一眼,小心翼翼道:“皇上,请允臣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当年先皇兄弟几人,亲族死的死逃亡的逃亡,但他们身边总有忠心耿耿之人护着主子,当年皇上您不是也吃过这方面的亏吗?”
景帝几个兄弟被杀,他们却还有流放在各地的子嗣。
那些人在京城或多或少都会有些门路,宫里也会有些旧人。总会有人觉得景帝皇位来的不正,他手段残暴不配为皇,死去的那些人才有资格坐上皇位。
齐君慕抬眸望向沈念,清冽的眼眸突然锋利万分,他冷声道:“你这话何意?难不成是对父皇有意见?”
“臣不敢。”沈念也不怕,他面带诚恳之色道:“当年之事发生时,臣还年幼,里面的是非曲直不知,臣并非是史官,也不敢随意做出评价。”
齐君慕并不会因为这点事治别人的罪,景帝做过的事,世人心里都有一杆秤,都有自己的评价,像沈念这样敢在他跟前提起的人少之又少。
就连林萧都没有说过景帝。
齐君慕想了想道:“既然你有这样的怀疑,这事便慢慢查询。只是关寒的死总要给朕一个交代,朕总不能一直背着他指责的罪名。”
当天沈念虽然把锅扛在了头上,可关寒的死一天没有查清,一部分世人就会觉得他是因为皇帝死的,一部分会因为沈念那一番话觉得关寒不关心边境将士,只是个会耍嘴皮子想要得到一个好名声的卑鄙人,还有一部分会觉得沈念只是个会踩着别人尸体往上爬宵小之辈。
沈念听得心中微动,从这些日子的接触来看,齐君慕并不是特别注重名声的人,这么做更多的怕是为了他。
皇帝不想让他身上背负着这样的名声。
不过皇帝没有表示出来,沈念也不便多问。
皇帝的性子他有所了解,是个不愿让人猜测心思的人。
想到这里,沈念眼底含了丝笑意,他道:“皇上放心,关御史的死有问题,但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都不得而知,详查这些事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现在既然我们都知道关御史的死有问题,微臣想贴告示明告四方,让人提供线索。这事现在查不清,以后慢慢查,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的。”
齐君慕本来也是这个意思,现在听了沈念这话,他心里不由的想,自己挑选人才的眼光还是可以的,沈念这人果然不错。
关寒是被人谋杀的,只要把这个披露出来被人知晓,被关寒指责过的皇帝也好,为皇帝辩解的沈念也好,都可以从这场指责中摘出来。
到时,人们关注的重点只会是关寒既然是被人谋杀的,继而会想,那些话既然不是关寒的本意,到底是谁想给皇帝安上这样的罪名。
人们的眼光自然而然就会投向可以从这件事中得到好处的人,那些背地里有各种小动作的朝臣即便是为了不受怀疑,也会消停一段日子。
想到未来会有几天消停日子,齐君慕看向沈念的目光越发满意。
沈念趁着皇帝高兴,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皇上刚才说让臣代禁卫左统领之职,微臣刚回京,这宫里有几条路都不知道,就这么任职怕是难以服众。”
“宫里的路不认识,那就趁着杨惊雷不在,多走几趟。至于不能服众,有朕在,你怕什么。”齐君慕知道沈念不想接管这事,可他现在手头上能用的没有私心和京城世家关系不密切的武将实在不多,沈念这个左统领不做也的做。
知道这事没有回旋的余地,沈念挖苦着一张脸悻悻道:“皇上既然让臣做这份工,得给工银吧。总不能只想让马儿跑,又不想让马儿吃饱。”
齐君慕看沈念很会调节情绪,这台阶找的也很好,便斜了他一眼道:“怎么,镇北侯手里还缺银子?”
沈念一听这话来了兴致,他道:“皇上,你只赏赐微臣爵位,这赏银倒是没有多少的。”
齐君慕恍然大悟,他拉长声音哦了声道:“你这么说,朕倒是想起来了。当初你人在北境,想着这银子等你回京之后再行赏赐,年前事物繁多便推到了这年后,没想到你等不及自己开口了。”
面对皇帝如有若无的挖苦,沈念只做不知他嘿嘿笑了两声:“微臣这不是穷吗。”反正他不开口,皇帝肯定不会给的。
不管如何,得到手里的银子才是真实的。
一看他这无赖的模样,皇帝就觉得胃疼,他道:“少不了你的银子。”
而后他扬声换来阮吉庆,把早就写好盖了印的圣旨给了沈念道:“北山禁卫这些年没遇到什么危险,训练松懈了不少。沈卿是马背上的英雄,去北山时朕会让那些禁卫跟你好好学学。”
沈念对皇帝物尽其用的能力也是佩服的说不出话来,但拿人手短,这活他接了。
于是沈念道:“臣在边关习惯了野路子,要是皇上不心疼禁卫,臣就可劲儿折腾了。”
“你随意,朕也想看看北山禁卫能力如何。”
沈念道:“皇上既然这么说,那您就等着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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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念暂代左统领之职入宫后,引的百官对他是又嫉妒又羡慕。
沈念对此根本不放在心上,他入宫后极为高调,凡事都懒散的很,能吩咐别人的事自己绝不动手。
他这般行事,自然有人看不惯,朝堂上便有人参他在宫中无状,齐君慕把折子压下未批复。沈念在宫中越发得意,隐隐有皇帝心中第一人的趋势。
这天,掌灯时分,皇后那边让人送来了一盘小花糕点心。这点心是温婉亲手做的,齐君慕以前在林家吃过一次。
齐君慕望着那点心,面色晦暗。未央宫里的宫女低着头小声结结巴巴的说皇后病好了,想要见皇帝一面。
齐君慕想了下,道:“去未央宫。”
从他醒来,他就没有再见过温婉,记忆中温婉都是任由他来任由他走的,从来没有主动请他去未央宫。
这突来的示弱让齐君慕有些恍然,突然间他很想看看温婉到底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