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跟在皇帝身后朝乾华殿方向走去。
走了一段距离,他发现齐君慕并没有打算坐御辇。沈念心中微微一动,知道皇帝这是有意的,他快速走了两步,与齐君慕相离半步。
阮吉庆抬眼瞅了瞅沈念,见皇帝没有什么表示,他又忙把头垂下。
齐君慕的眼睛斜都没斜一下,道:“关寒的死你怎么看?”
阮吉庆一听这话就知道皇帝想和沈念说话,他略站一下落后两人几步,而后才带着一群宫女和内监不远不近的跟在两人后面。
沈念则走到齐君慕身边直言道:“皇上,臣这还没见到人呢,对关大人没什么看法。”
见皇帝朝他斜了一眼,沈念一边在心里念叨皇帝个头还挺高,比他小两岁竟然还和他差不多高,或许还稍微高那么点点,嘴上一边道:“不过臣想,这人既然已经死了这么多天,虽然是冷天尸体腐化的较慢,京兆尹也仔细检查过现场,微臣即便是去了,恐怕也查不到什么特别有价值的东西。”
“怎么还没去查呢就先把丧气话说了?”齐君慕诧异了,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是要表达出要把事情查清楚的决心吗。
沈念也没瞒着心里的那点小心思,“皇上安排的第一件任务,臣就完不成。这不是辜负皇上您的信任吗,臣是怕皇上您事后太失望。”事后算账。
“朕相信沈侯。”齐君慕不上当:“沈侯在北境,绝境之中还能拼杀出来生路,这点小事定然是不在话下的。”
沈念默。
他和齐君慕心里都清楚,京城的水比北境要浑浊太多,北境是战场,生就是生,死就是死,凭借不想死的念头可以生。京城是个各个势力错综相连之地,也许你查一个很小的人物,到最后都有皇亲国戚的影子在。
有时想活着都难。
皇帝这是把一块烫手山芋放在了沈念手里,还不允许他扔掉拒绝这份好意。
而后两人都没有说话,就这样慢慢的走过柳巷。柳巷是前朝通往后宫的路,过了柳巷便是后宫。过了柳巷,齐君慕的乾华殿也就到了,这是离上朝的麒麟殿最近的地方。
走到乾华殿门前时,恰有飞鸟鸣叫。
齐君慕站定看着小小的鸟在屋檐上站着,仰头鸣叫,还时不时啄上那么一口瓦上的雪。
不远处的阮吉庆看到这情况简直快急死了。如果有可能,他恨不得推开沈念,说上一系列的吉祥话讨皇帝欢心。
沈念也在看那鸟,看来看去那鸟还是又黑尾巴又秃,他实在是想不出来这鸟有什么好看的。
齐君慕收回眼便看到沈念那郁闷的表情,他挑眉徐徐开口:“朕觉得挺有趣的,天还冷着,鸟就飞来了。”
可见生命有多顽强。
这句话齐君慕并没有说出来,他只是在想自己就如同这小鸟一样,即便是历经了寒冬,经过了生死,还是熬到了春暖花开的一天。
沈念望着眉眼温和了一下的皇帝,那瞬间他好像在皇帝那张清俊到极致的脸上看到了阴鸷和眷恋混合在一起的扭曲表情。
不过这情绪在帝王脸上也只存在片刻就消失不见,快的让沈念以为自己眼花了。
齐君慕招呼沈念入乾华殿,他把殿内服侍的内监都打发出去,殿内只有他们两个。
殿门被阮吉庆从外面关上后,齐君慕指了指椅子意示沈念不必行虚礼坐下说话。
沈念也没有客套,谢过皇帝后便掀开衣摆坐了下来。
齐君慕道:“关寒的事务必查清楚,朕让杨惊雷协助你。朕的御前侍卫里,有两个伶俐的,一个名胡泽一个叫王俊,眼皮都活泛的很,你好生调|教调|教。”
沈念很会抓话里的重点:“皇上的意思是杨统领要听微臣的话。”
齐君慕沉默片刻:“你要这么想也可以。”
沈念一脸惊喜,他道:“多谢皇上。”杨惊雷是禁军左统领,他就代表皇帝,这样很多事查起来要方便很多。
就凭这点,沈念也得好好感谢皇帝一番。
齐君慕对这样直白的话很不适应,这朝臣说话哪个不是拐几道弯转几个圈,临到沈念就爽快,仿佛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什么,也不怕遭人嫌弃。
皇帝再次沉默了下才嗯了声,沈念又趁机道:“皇上,微臣还想提前请一句,若是这次的事查到宫中重臣身上,微臣可有权利继续查下去?”
齐君慕眉眼稍冷,他望着沈念一字一句说道:“朕许你不管是宫中重臣还是皇亲国戚都可查,这人既然想要编排朕,不给朕留余地,朕又何须给他留面子。”
“那就好。”沈念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儒雅俊秀的脸上满是温和的笑意,他眉眼弯弯,“微臣就是在北境野惯了,心里怕皇上觉得微臣手段太过粗鲁,有皇上这话微臣就可以放心大胆的做事了。”
“手段粗鲁?”齐君慕有点好奇:“如何个粗鲁法?”
沈念尴尬一笑:“皇上,这个不好说,就是不那么斯文。”
皇帝扯起嘴角冷呵了声:“怎么,还这么神秘?”
沈念只笑不语,齐君慕也不好逼迫他说出心底真正的想法,便错开眼悻悻道:“既然如此,那朕就等着。”
随后他扬声喊了阮吉庆,让他给杨惊雷带口谕,又挑选了几名御前侍卫,协助沈念查案。
沈念站起身谢过皇帝。
在同阮吉庆离开乾华殿时,沈念微微回头看了眼坐在殿内的皇帝。
殿内有些暗,皇帝的脸庞半隐藏在殿内,让人看不清神色。有那么一刹那,沈念觉得这乾华殿很空荡,里面的皇帝很孤寂。
明明很年轻,比他还要小上两岁,装的却分外深沉。据听说,皇帝外有左相支持,内有太后筹谋,宫里皇后是心爱之人。
这分明就是人生赢家,可沈念觉得掌握天下人生死大权的皇帝过的并不开心。
脸上的表情可以装,眼底的苍凉却是隐藏不住的。也许,即便是身为皇帝,也是有很多事无法掌控的吧。
沈念本来觉得自己想太多,不过在他们走出乾华殿遇到皇后未央宫的宫人时,这种感觉更加强烈了。
那未央宫的宫女战战兢兢一副哭丧着脸前来禀报说皇后病了,病的很严重,人起了热,烧的都有些糊涂了
阮吉庆听了这话,脸上半分为难都没有,直接开口道:“皇后娘娘病了,快去请白御医前去给娘娘请脉,再去通知太后一声。这么大的事你们还敢耽搁,皇后娘娘若有个什么事,仔细你们的皮。”
那宫女一听这话,忙离开了,连想着通知皇帝一声都没有。
这宫女沈念自然不认识,阮吉庆却知道,这是上次皇帝留给皇后的。
现在皇后把人派出来,除了想试试这宫女的忠心程度,也想看看皇帝对这些人的态度,更想试探皇帝对她是不是真的心有意见。
如果没有,上次的责备就是意外,皇后如今病重潜人前来告知便是一种示弱。
如果皇帝对皇后真的心存意见,那这事就不好办了。以皇后的心性,肯定要找出原因,以便应对的。皇后是皇后,可她也有家人,也有亲族。
她不顾念着自己,也得想想家里人。
前朝后宫是相通的。
皇帝的心思阮吉庆就明白,所以他直接把人打发走,就是在告诉皇后,皇帝的态度。对外他是这样的态度,在皇帝那里,这事还是得通知一声的。
阮吉庆招来人去通禀皇帝这事,然后才笑眯眯的看向沈念。
皇后被训斥的事并没有被传出后宫,但沈念从阮吉庆的态度上察觉出了些问题。他眯了眯眼,只觉得皇帝疼爱皇后的传言也不可全信。
不过他很快自嘲的笑了笑,他自己都有一堆破事烂摊子,哪里还有闲情操心这些。
@@@
这厢齐君慕让沈念离开,心里一直在琢磨朝堂上最近发生的事,刚刚想起一件要紧的,太后宫里便派人前来传话,说是太后请他过去一趟。
齐君慕和太后之间的关系是有些微妙,但到底还是母子。太后既然派人前来请,他自然是要走一趟的。
到了地方,齐君慕才发现太后宫里很热闹。
扶华在,舅母岳氏在,带着银色面具的林恩也在。
众人说说笑笑正热闹,齐君慕的到来,场面瞬间寂静下来。
空气中仿佛有一双无形的人,狠狠掐住了众人的脖子,让他们说不出其他话来。
场面一瞬间有些尴尬,太后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岳氏和林恩忙站起身行礼,齐君慕温声让他们平身。
扶华看情况不对,她也跟着行了个礼,然后半是认真半是抱怨道:“皇上,我都有好长时间没见到你了,你是不是把我都给忘了?”
齐君慕对着她挑了下眉,沉吟片刻道:“最近朝事繁忙,朕还真把你给忘了。”
“母后,你看皇上说这话也不怕女儿心里难受。”扶华不乐意的撇嘴向太后告状道。
太后知道扶华这是有意这么做,她脸上浮起个宠溺纵容的笑道:“皇上朝事繁忙,一时顾不得你也是应该的,现在你不是见到人了吗。”
“母后,连你也取笑女儿。”扶华俏皮的扮了个鬼脸说道。
岳氏也跟着笑:“皇上哪里会忘了公主,分明是挂念公主挂念的紧。”
一旁的林恩也笑了,笑容有些局促,他银面覆脸,只露出一双眼睛还有线条流利精致的下巴。可以想得出,如果他面容没有被烧毁,相貌应该是相当俊气的。
僵硬的局面被打破,众人又开始说说笑笑,气氛虽然没有齐君慕来之前热闹,可也算祥和。
说起家事时,太后提起了皇后,她看了齐君慕一眼叹息道:“刚才听白封说,皇后这场病是因为忧思过度引起的。她那性子心思重,容易多想,她身子骨本来就弱,现在又瘦了许多,听着都让人心疼,皇上有空也该去看看皇后。”
对着太后这番说辞,齐君慕笑了下并未接话。
岳氏这时站起身,她笑眯眯的说道:“太后,皇上,臣妇听闻御花园现在的景致是难得一见,臣妇和林恩今日来的巧想去看看这景色,还望太后皇上特许。”
太后指了指扶华道:“她对御花园最熟悉,让她陪你们一起去。”
“母后放心,我肯定会好好带着舅母和表哥欣赏御花园美景的。”扶华也知道殿内气氛不和谐,忙这般说道。
岳氏、林恩和扶华行礼后准备离开时,阮吉庆从殿外匆匆赶来。
看到满屋子人,阮吉庆猛然一愣。
他脸上的表情本来是又着急又惊慌的,现在这么一愣,人看上去便是呆呆笨笨的。
“怎么了这是,慌慌张张的。”太后皱眉道。
阮吉庆回过神忙行礼,他先是望了齐君慕一眼,看皇帝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他才开口道:“回太后,奴才是因为镇北侯的事才失了态,望太后恕罪。”
太后一听这话便来了兴趣,她道:“镇北侯,就是今日在大殿之上力挽狂澜嘴不饶人的那个镇北侯吗?他怎么了?”
“就是他。”齐君慕开口,而后他望着阮吉庆问:“朕不是刚吩咐他出宫查案吗?他做了什么让你这般惊惊慌慌的。”
阮吉庆吞了吞口水,他干脆一闭眼一咬牙一狠心道:“回皇上,镇北侯在宫门口把国舅爷和英王世子给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