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吉庆带人匆匆赶往仁寿宫时,太后根本没见温婉,而是直接让如燕出面把她给打发走了。
太后心里对齐君慕是有些生气,也觉得他做错了事。温婉可以这么做,她却不能这么接受。
温婉这等于在明晃晃扇皇帝耳光,太后要接受温婉的请罪,那第二天,朝堂上肯定会有人拿这事攻击齐君慕,说他惹母亲生气是不孝之辈。
皇帝刚刚登基,太后自然不愿看到他被人攻击德行有缺,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太后心中,这点轻重还是能分得清的。
至于心里到底有没有隔阂,只有太后自己清楚。
温婉是从自己的未央宫一路走来的,回去时自然也没有轿辇。
她身体不是很好,仁寿宫离未央宫有一段距离,加上如刀割在脸上的北风,她时不时都会咳嗽几声。
从某方面来说,很多人都看到了这一幕,即便明着不说,暗地里心里也在嘀咕着。
温婉身边的宫女玉桃看她这模样有些心疼:“娘娘,你的病还没有好利索,出来走这一趟又如何。你在仁寿宫门前跪了那么久,太后都不见你,皇上听到这事怕是又心疼又难受。”
玉桃是温婉从宫外带来的,为人很是忠心,也得温婉看重,在温婉这个皇后跟前有时还能说上几句俏皮话逗趣。
齐君慕心疼温婉,这事儿未央宫所有服侍的人都知道。每次太后不给温婉好脸色看时,齐君慕都会站出来护着她们家主子。
可惜的是,温婉的身体也实在是太差劲,自打成婚便一直病着,至今都没有承宠。可这份荣宠,却是一直在的。
温婉如其名,长得是清秀,眉间温软动人,微皱眉宇,带有几分愁就能让人心升怜惜。
她知道玉桃话里的意思,沉默了半分,那因病而略显苍白的嘴唇轻启:“我身为皇后,在皇上惹怒太后时,总要想办法让太后消气,为皇上分忧的。”
玉桃心里其实很想问,你就不怕皇上真的生气。当然,这话她是不敢问的,她脑袋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想了很多,这些想法在看到阮吉庆朝她们走来时统统都散去了。
玉桃扶着温婉站定,虽未见皇帝身影,但这宫里谁不知道阮吉庆代表的就是皇上。
阮吉庆在,皇帝还会远吗?
玉桃同未央宫里的其他人一样,都以为这是皇帝怕温婉在太后这里受委屈,才让阮吉庆前来看情况的,就连温婉自己都是这么想的。
阮吉庆见了温婉,三步并成两步走上前,他同以往一样给温婉行礼请安,脸色半分情绪不显。
等温婉让他起身后,阮吉庆那张温雅的脸上露出个轻笑,他道:“娘娘,皇上有口谕,皇上说,娘娘身体既然不好,那就在自己的宫里好生休养着。皇上说自己身为一国之君,自幼受先皇细心教导,现在又肩负天下,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也用不着别人替他做什么。皇上还说了,娘娘如果什么事都看不惯,日后怕不是要连朝都要替他去,折子都要替他批呢。”
阮吉庆脸上笑眯眯的,说出来的话却跟无数把刀子一样直直插|入人心。齐君慕原话更不留情面,这还是经过艺术加工后的。
要不然场面肯定更难看。
就这,等他说完,温婉的脸色还是苍白的很,腿那么软了软,人晃悠了下差点站不稳。皇帝这话太狠毒,就差直接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想要谋朝篡位。
这种罪名,是个人都担不起。
玉桃忙上前扶着她,然后玉桃抬头望向阮吉庆有些着急:“阮公公,皇上不可能这么对我们家娘娘的,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听玉桃姑娘这语气是在质疑我假传圣旨?”阮吉庆脸上的笑意消失,他肃穆着张脸:“姑娘入宫也有些时日了,你又是皇后娘娘身边得力的,要是这话被旁人听到怕是会觉得皇后娘娘宫里的人没规矩。皇上也知道皇后娘娘性子软和,你们又是她从宫外带来的,平日里就算懒散些娘娘也不会责怪,皇上还特意让内务挑选了些伶俐的来服侍皇后娘娘。”
一个高帽子扣下来,玉桃立刻跪在地上把没规矩的帽子戴在了自己头上:“是奴婢失言,望公公恕罪。”她嘴里说着这话,心里却格外委屈。
以前阮吉庆都眼巴巴找她说话,竟然突然变得狗眼看人低起来。就是不知道这是皇帝的意思,还是他看温婉被皇帝责备想要和她们摆脱关系。
是后者的话还好,要是前者,那皇帝肯定是生她们娘娘的气。还有那送入未央宫的人,是奉命监视她们还是皇帝真的心疼温婉呢?
温婉心里也在琢磨眼前这情形,不过不管如何阮吉庆嘴里的罪名她是不能背上的。
于是温婉红了眼圈,她敛眉猛烈咳嗽几声,神色凄婉:“阮公公皇上说的话臣妾懂,只是臣妾身为皇后有责任提醒皇上……”
她的话没有说完,阮吉庆笑嘻嘻的打断:“皇上让奴才问一句,皇后娘娘就是这般提醒的吗?在娘娘去仁寿宫之前,可曾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即便是知道,是亲眼所见还是道听途说?没有实质的证据,娘娘这请罪又是从何而请呢?”
温婉自打同齐君慕成婚,便没有被人这么咄咄逼人过,一时间她的心乱了两分。
阮吉庆并没有再等她说什么,他朝身后看了眼:“你们跟着娘娘回宫,以后好生伺候着。”然后他朝温婉微微行个礼,直接转身离开。
等人走,玉桃面色铁青的站起身,她走到温婉跟前喊了声娘娘。
她对那些被留下来的宫人没一点好感,她很担心这里面有别人的眼线,更担心皇帝对皇后心有芥蒂。
温婉眼中则闪过一丝懊恼,刚才被阮吉庆那么一打岔,她原本想要摆脱的罪名暂时没办法摆脱。
当然,如果放在以前,她可以跪在皇帝乾华殿门前请罪。
可现在她突然看不懂齐君慕想做什么,这种事她不敢轻易做。
温婉比着玉桃心计要深的多,城府也有几分,她抬眸干咳几声,脸色黯然,语气温和:“这些人是皇上恩赐下来的,带回宫中好生安置着。”
玉桃听出这话里的意思,垂眉应下,然后扶着她慢慢走回未央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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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君慕听了阮吉庆的回话,还算满意。他赐给温婉的那些人都是让内务府随意挑选的,只是以温婉那敏感多疑的性子,肯定会觉得里面有他派去的人,日后做事定然会更加小心翼翼,更会时时刻刻的演戏。
想到这些,齐君慕乐了。
心情难得好,这睡眠也就好上两分。
这夜雪又纷纷而落,齐君慕一个梦都没做,一觉睡到该上朝时分。
这天冷的厉害,他本来不想上朝的,只是现在快到年尾,朝上在年前要封印,一些后续工作还要扫干净等待来年开印。
来年便是新的一年,是完全属于他齐君慕的一年。
这一年的最后一点时间,该处理的事情还是要赶快处理掉。
齐君慕被阮吉庆带着宫人收拾一番就去上朝了,他坐在那冰冷的龙椅上接受众人朝拜,刚刚让百官平身,便有御史台石老御史站出来说有事启奏。
御史台的人历来不受皇帝待见,景帝尤其是不喜欢他们,有时还会当庭训斥他们多管闲事,以至于永和年间还有御史在朝堂的龙柱上撞头,差点身亡。
齐君慕成了皇帝,他心胸比较开阔,那些御史说的话虽然不中听时,他即便不高兴还会忍耐着听下去。
他这么做让御史台里的官员可高兴坏了,觉得他们终于可以当皇帝的镜子了,都可以名垂青史。
这石御史是御史台中年级最大的御史,也是眼皮最活络最会看风向的。
景帝在位时,他在朝堂上几天都不说一句话,一点不招眼。等轮到齐君慕,看出新皇想要好的名声,他每次上朝特别积极,有影没影的事都要说上那么一回,因此民间还送了个青天石御史的称号。
看到石御史出列,齐君慕心情复杂,这老头是个懂实务知进退的,上辈子他也没忍多久,这石老头就病了,他顺势把人闲置在家。
算算也就三两个月的事。
石御史看皇帝今日兴致不是很好的样子,他沉了沉心,跪下颤抖着胡子开口道:“皇上,臣状告镇北侯府有僭越之罪。”
僭越这事不好说,有没有僭越关键要看皇帝的心情。
齐君慕来兴趣了,道:“说。”他知道这石老头有个毛病,没有影儿的事,他一般都说的没底气,有影子的事便说的铿锵有力。
现在他这信誓旦旦的模样,那沈家肯定有什么把柄撞在他手上了。
石老头挺直脊梁,他道:“皇上,沈家为镇北侯沈奕修建坟墓有僭越,镇北侯的墓地无论是高度还是宽度都堪比皇亲。臣不才,昨日因此询问过沈世子,沈世子猖狂,说这是皇上您的意思,说臣要是不满意,就该前来问皇上。”
说道后来,石御史有些委屈还有些不屑,这么明显的僭越之事,他还用得着问皇上吗?他身为御史,对百官有监察之责,当然直接在朝堂上告状比较符合他的官职。
齐君慕一听是这事,兴致尽消,他懒懒道:“这事儿朕知道,镇北侯守护北境,死后才被加封侯爷,身前名没有享过一分,死后荣光一些也是情有可原的。”
石御史,不只是石御史,满朝文武都惊了。
皇帝这明摆着是要护着沈念,可是齐君慕一向把兵权看的很重,对沈家尤其是沈念一直是打压的态度,也不知态度为何这般大变。
石老头本来还想说什么,一听齐君慕这话,心里想的便立刻改口:“既是皇上允许,那臣没有其他事了。”
他没有了,可不代表其他人没有。
一看石御史想要溜,有年轻点的御史出列跪下郎朗道:“皇上顾及沈家,这本是天恩,可此例不可开。若人人日后都如同沈家这般,那皇上威严何在?他人岂不是要说皇上因沈家有兵权在手,所以不敢过问此事?还望皇上三思。”
御史这话一出,满堂寂静。
寂静中,齐君慕突然笑了,他的笑声不高却冷得厉害,满朝文武只听他冷笑着问道:“朕记得爱卿你是永和九年入朝的,这一番慷慨激昂的话可曾对父皇说过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