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哦不,楼公子,陛下请。”张德彬彬有礼地将楼青晏请上马车。
十月的天气刚凉,楼青晏已经穿上白狐裘。他并未遮面,一张苍白却不减艳丽的脸让两旁跟着张德的宫人屏息震惊。
“谢张公公了。”楼青晏摸摸内袋,确认里面的东西在,小心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进城,驶向皇宫。人声鼎沸的朱雀街忽得安静下来。马车驶过的地方,人群自动地分开了,安静而恭敬地行注目礼。
楼青晏有些起卦,挑起帘子一角,向外张望:“张公公,这是怎么回事?”
张德笑了声:“咱们陛下既是大混元也是一国之君,而且是明君,这在历史上都是头一回,天下民众都将陛下视为神明,看到这马车上陛下亲属的标致也更敬畏了些。”
楼青晏大致明白了。他没有放下帘子,通过那一个小角好奇地打量周围噤若寒蝉的百姓。
突然,路边的一个小孩子懵懂地瞪大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马车,瞥见帘下一角露出的脸,像是被吓到了一样。
“妈妈,妈妈,马车里有仙人!”
“你这孩子,别乱张望,圣人接入宫的,自然是仙子了。”
他们的话恰好都落入楼青晏的耳朵,他尴尬却欢喜地一笑,将帘子放下。
马车本该驶入南城门,突然从南城门窜出一群焦急的小太监,拦住马车,对张德说了什么。
张德转头对楼青晏说:“楼公子,南城门前有些腌臜事,咱们从西城门入宫如何?”
楼青晏有些奇怪:“腌臜事?如今还有人敢挑衅陛下吗?”
“没人敢来挑衅。月国的使团在南门情愿,想要见陛下一面,陛下晾着他们呢。”张德说,“也是怕那些人污了楼公子的眼睛,所以想绕行。”
突然,马车外面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张德也慌得赶忙上去维持秩序。
“出什么事了?”
张德慌忙地跑回来,擦擦汗:“月国使团的人听闻陛下将公子接入宫,想要拦马车,见公子一面。不碍事,不碍事,禁军将他们打发了就是。”
楼青晏用脚都能想到他们为什么要见自己。他们是想求情。
他眯起了眼睛,对张德摇摇头:“让他们来个人吧,我见一面。”
张德楞住了,但很快就收拾表情顺从地去做了。
月国使团来见楼青晏的是一位身着正装的中年男子,胡须已有花白之状。
他停在马车的窗前,恭敬地对掀起一角的帘子行礼:“在下月国方贺,见过楼公子。”
楼青晏漫不经心地用左右的小指勾起帘子的一角:“方?”
“是的。在下月国慎刑寺卿,方家现任家主。”那男人的声音顿住了,“也是不孝子方龄的养父。”
楼青晏替他补全了:“也是方龄生母方芝怡的亲哥哥。按理说,你不是他的养父,你是他的舅舅。”
“……是。”
楼青晏哼了声:“想找我求情?”
“是。”
楼青晏一下将帘子放下了:“按理说,方大人是我的长辈,但如今,我好端端坐着,方先生只能这样站在马车之外。这是为什么?”
方贺长久没有说话。
“成王败寇。”楼青晏自问自答,“如今月国会如何,只在陛下一念之间。因此就算方大人心中多么不愿,也只能站在马车外,做恭敬状。你看,这个世界多么公平,成王败寇,愿赌服输。你们当时不阻止方龄,就要面对被他反噬的后果。”
方贺只能低下头:“是。”
“那我没什么好说的了。方大人保重。”
方贺突然出声:“楼公子,方龄其实在出兵前留下了一封信。他将一切的来龙去脉都说清楚了,所以……我斗胆地说一句,当年方龄和公子尚在襁褓就被对换了,按理说,楼公子才是我们方家的人,不是吗?楼公子本也是月国人。”
楼青晏这下真的被激怒了。
“您觉得,您道德谴责受害者为加害者开脱,这件事合适吗?”
“方某……”
楼青晏一下掀开帘子,表面上看不出愠怒,话语却尖锐似剑:“要我为你们求情也不是不行,但你要先完成一件事。”
“什么?”方贺十分欣喜。
“让老皇帝把方龄认回去,至于认回去后给他定什么罪,你们自己明白。”
方贺一下急了。要想让皇家认回方龄,就要将当年阴私全部说出来,必定有损皇室脸面;而皇室为了不得罪夏国,认回方龄后必定捏着鼻子给他挂上罪名,让他连祖坟都回不了。
皇家不要他,方家不能要他。方龄死后连个牌位都没有。
这样一来,他就真正成了丧家之犬,成了皇家脸上最难看的那块墨迹,留名青史,被人指指点点。
“张公公,走吧。我乏了。”
没有等方贺的回答,马车重新启程,直接从南宫门里入宫,将方贺甩在身后。
张德迎着楼青晏入养心殿的时候还笑着说:“楼公子,不必为了月国那些东西气坏身子。”
“有劳张公公惦记了,”楼青晏轻笑着摇头,“我没放在心上。”
陆预今日选在养心殿的后殿批阅奏折。这个时节,养心殿后的枫叶红似火,后殿是个不错的赏景的地方。
楼青晏从养心殿外廊下走到后殿的时候,突然转身对张德说:“公公先离去吧,我自己认得路。”
张德眼睛一转,脸上露出讳莫如深的笑容。
小情侣之间想给对方一个惊喜,这最自然不过。作为看着陆预长大的老人,张德见到楼青晏这样的小性子,万分欣慰,应声都高了两度。
楼青晏不着痕迹地摸摸自己的鬓角,不清楚自己是否已经脸红了。
他绕到后殿门口,屋外的宫人们都眼观鼻鼻观心,一声不吭。他凑到窗户外,听着屋里的情景。
陆预的声音有些愤怒:“月国的人还等在外面?”
屋里的人回道:“是的,他们刚派人来送新的和帖。”
“不看。毫无诚意。”
“这次的内容有些不同。月国皇室会公开当年的事情,认回方龄,同时将他定为皇室的罪人,将他钉在史书的耻辱柱上,不入任何一家族谱。同时月国会对我国俯首称臣,每年上贡。”
躲在外面的楼青晏小小惊讶了下。没想到刚和方贺说了这些话,他转头就答应了,还直接上书给陆预。
楼青晏躲在外面想要听陆预的回复,但屋子里再也没有声音。
嗯?怎么了?
楼青晏正疑惑,突然被人从背后抱住了,落入一个檀香味的怀抱。
陆预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出了门,还绕到他身后。没有真气的楼青晏无法屏息,他自以为的隐秘在陆预看来十分明显。
带着笑意的声音在楼青晏耳边响起:“让我想想,月国使臣的主意,是师兄给出的?”
“我也就随口那么一提,谁知道他们就答应了。”楼青晏不自在地挑眉,步廊上宫人们都在,他还是不习惯在人前与陆预如此亲近,“你别当真。”
“师兄的意见,朕自然是听取了的。”
楼青晏点点头。忽然他想到了什么,眼睛狡黠地弯了下来。
陆预也脸带笑意:“师兄还想说什么?”
“我可没和他们担保夏国一定不会出兵。”楼青晏眼角勾起来,“就算应了和帖,你想打月国也就打吧。记得多眷顾一下方家。”
陆预哈哈地笑了起来,凑身就要去吻楼青晏的额头。
“光天化日,你别白日宣淫。”
“好好好,那师兄陪朕去承明殿用午膳吧。”
.
午膳的菜一道道被上了上来。楼青晏眯起眼睛,心里惴惴不安,袖袍下的手捏着一个小药包。
根据使用说明,这个药有种奇特的效果,那就是不能说谎,别人问什么都会乖乖地和盘托出,而且药效并不会被真气压制。
但是,这个药有个副作用。
至于这个副作用是什么,楼青晏想起来就浑身发麻,脸色潮红。
他抬眼看了下陆预,心里泛起一种奇特的痒意。
陆预似乎总有两种面孔。平日里运筹帷幄,面对自己却黏黏糊糊、花言巧语不断。
时间长了,楼青晏真的沉溺其中了。但在最后沉溺之前,楼青晏仅存的理智让他必须搞清楚一件事。
虽然陆预是真的对着楼青晏说那些情话,但楼青晏清楚地记得,他刚穿来的时候,陆预就已经表现出对师兄的感情了。
那么现在的陆预,他眷恋的到底是记忆里的人,还是眼前的人?
就算楼青晏能猜出,原身是以自己为原型的,但还难免吃这个纸片人的醋。陆预的情话到底是对着记忆中的师兄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
他想要试一试。
解药和秘药一起被小鸟送了过来。如果答案不和自己心意,那就给陆预吃解药;如果答案和了心意,那就没必要用解药了……
楼青晏觉得自己对面前的一桌菜一口都吃不下了。
陆预一头雾水地问:“你脸怎么这么红?”
“没,没什么。”
宫女替他们两个上了两例甜汤。
突然,楼青晏对陆预说:“你让宫人们下去吧,这些菜也够了。”
陆预眼神一动,好像明白楼青晏为什么脸红了。他的眼睛弯了下来,转身对他们挥挥手。
楼青晏趁着他转身的时候抬手,轻巧地将一颗药丸抛进了陆预面前的甜汤里。
药丸遇到甜汤立马无声无息地融化了。
楼青晏松了口气。
宫人们下去后,陆预什么都不知道地勺起甜汤喝了一小口。
楼青晏心下一动。
但陆预喝了口就将勺子放下了。
量太少了,可能不够,还需要再多喝一些。
楼青晏起身,坐到陆预身边,心脏砰砰跳。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顺势,他的手搭到了陆预肩上。
陆预的眼睛眯了起来。楼青晏最近越来越主动,他对此甘之若饴。
楼青晏装作无事,勺起一口汤,像是小情侣间最寻常不过的喂饭似的凑到他嘴边,像是在调|情:“你爱的到底是怎样的我?”
陆预就着他的手乖乖地将汤含入口中,听到问题,眉头一挑。
楼青晏正等着他喝下汤给自己回答,突然,他的腰被搂住了。
陆预捧住他的头,缠绵地印上一个吻。
他也想做小情侣之间缠绵的小情|趣,这一口汤并未咽下。
楼青晏没有防备,双眼瞪大。
陆预缓缓将口中带着秘密草药的甜汤度进了楼青晏的口中。
这一口承载着楼青晏隐秘心思的甜汤,分半落入他们两个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