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江县城。
经过特殊训练的飞鸽直冲云霄,带着阻止灾难的最后希望向北一路而去。
落日已陷入西山,余辉在地平线的边缘泛出蓝紫的色彩,云翳之间晦暗不清。
距离岐江县城三公里的岐山之巅,一人手持弓箭,静静站在山巅,身后是安静严肃的手下。
他慢慢举起弓箭,眯起一只眼睛,盯着空荡荡的头顶。
突然,一道影子划过!
弓弦离手!
凄厉的鸟鸣在空荡荡的荒山里回荡,惊不起一点回声。
他将弓箭随意地往身后一递,手下恭敬地接过弓箭。
另一名手下小跑着将那只被打下来的鸽子捧了过来:“方大人,的确是北星阁的。”
方龄带着滑稽的面具,毫不在意地把鸽子捉来,往地上一扔,然后一碾。血肉模糊。
“唉,几年没射箭了,都没办法刚好射中头颅,还留了口气。”
手下无人敢吭声。
方龄的眼睛弯了下来,声音也带着笑意:“我们月国的影卫到了吗?”
“禀大人,正在山下待命。”
“好。”方龄的笑意更明显了,“他们盘算来盘算去,都只算计了荣国拿出来的兵力,真的以为月国只会背地里放阴箭吗?”
他自己停顿了下,像是回应自己似的疯癫地笑了起来:“好像我们的确只会背地里放阴箭。”
手下全部屏气凝神,没有人回应他,他却不恼,自顾自地笑了好久。
终于,他的笑声戛然而止,忽然变脸,语气阴沉:“我的祭典要开始了。第一个祭品当然是那个小皇帝。”
突然,一道至纯至真的剑气如长虹贯日,贯穿空气,狠狠地向着他的头顶劈来!
刀剑碰撞的声音格外刺耳。
方龄的袖中刀及时挡住了攻击。周围的手下全开始警戒,但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他们被夏国的暗卫包围了。
方龄像是完全不清楚自己处境似的哂笑了声:“哟,我当真小看小皇帝了。我怎么都想不到还有追在信鸽身后跑的人。”
陆预表情严肃,提剑而立,锐利的眼神在周遭扫视一圈,最后在地上看到了那只血肉模糊的信鸽,脸上青筋一跳。
他十分担忧楼青晏,即使放出了信鸽也打算亲自尽快赶到,以免有什么意外情况,因此追在信鸽之后。然而,没出岐山县城多久,他们就听到一声凄惨的鸟鸣。
因此,陆预让轻功最强的三名暗卫绕过岐山奔向前线,而他们往出现鸟鸣的方向查看情况。
方龄看着陆预表情间压抑不住的愤怒,更开心了,嘴角勾了起来。
“小皇帝,如果我是你,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逃跑。”
他和几个手下都被暗卫包围了,然而却并不慌张,随手打了个响指。
树林里踏出多于暗卫十几倍的高手,将他们全部围住!
方龄随意地拨弄袖中剑:“唉,你说,那三个绕过岐山传消息的暗卫,他们能活着到前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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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异的身影闪过,良宇灵巧地躲过所有人的视线,落在楼青晏身后:“阁主,一切准备就绪。”
“好,”楼青晏点点头,“北星阁众人埋伏在城门外东北角的坡地后,等待结阵。”
突然,一声刺耳的号角声吹响!
敌袭!
良宇的瞳孔一下子缩紧了。
楼青晏拍拍他的肩膀:“看来,对面的人与我们计划相同,也想今天晚上开战。放轻松,一切按计划行事,去吧。”
“是!”
被镜像咒控制的夏国士兵集体袭击了守门的士兵,打开了门、燃起狼烟。
荣国的军队发起冲锋!
整个北营像是被从睡梦中惊醒,慌乱而无力,任由荣国的军队切入军营。东营第一时间赶来支援,将荣国第一支冲锋队赶回城门口,然而,荣国冲锋队在后退的时候直接破坏了城门!
这一个口子完全堵不上了!
夏国那种惊慌中慌忙抵抗的态势引诱荣国发起第二波进攻。这一次,五千人的军队直接冲锋,之前的残军奋力拖延,让第二支军队不费吹灰之力抵达了城门口。
“大人,需要发送出击的指令吗?”
楼青晏眯起眼睛:“不急,大鱼还没上钩。”
对面的总指挥官不是冲动的人,考虑到陷阱的可能性,即使派出第二支军队,也没有压上全部的筹码。
突然,北星阁的人来报:“大人,对面派出了半步混元的高手!前线顶不住了,是否要提前拉网?”
楼青晏思考几息,转身将指令权交给了李闻,让他在敌军派出主力部队之后再收网,切记不可轻举妄动,让大鱼逃脱。
安排好部署,楼青晏亲自提着伏矢前往战场。
“对面派出的半步混元是谁?”
北星阁的人跟在他身后,纷纷摇头:“不清楚。对方只暴露出真气强度,并没有特别的招式。”
说起半步混元,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方龄。虽然荣国也有其他两位半步混元的,但是他们的年纪和大混元郑幸一样,不会轻易冲在前线。
楼青晏心里有了数,方龄非常有可能藏在冲锋的队伍里,想要伺机破坏,将楼青晏逼出来。
大混元、半步混元和普通高手之间存在巨大的壁垒,因此楼青晏为了让己方不彻底崩溃必然会应战。他并不畏惧,如果不和方龄扯嘴皮子,一上来就将大混元的力量毫不保留地绽放开来,他有足够大的优势。这是绝对力量的碾压,容不得小技巧的挣扎。
楼青晏带队冲出了城门,然而,北星阁来报的人皱起了眉头:“不对,刚才那股真气不见了。他跑到哪里去了?”
咻——
剑气从他们侧面射来!楼青晏第一时间挥出伏矢,两股真气在空中对碰,沙土飞散!
“这股力量至少是半步混元。”楼青晏琢磨了下方向,“不对,这是从东北角的坡地射来的。北星阁的埋伏就在那里。”
北星阁众人的脸色都沉重起来。若是一个半步混元大开杀戒,那一队北星阁埋伏的人必定全军覆没。
大混元和半步混元一般自持身份,不会插手普通人的战争,就算是郑幸出手,他也知道对面至少有个半步混元的陆预。这是一种上位者的默契,如果对方派出超脱凡俗的高手,己方才能出手。
但方龄就是个疯子,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良宇带着人在那里埋伏,很可能已经遭遇不幸。
楼青晏也不想插手正面战场普通人的战斗,转头就奔向东北角的坡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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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烫的鲜血滑落剑锋,在土地上滴出一点一点的痕迹。
陆预深邃立体的五官在张扬的意气下充满攻击性和侵略性,但他提着剑的样子却矜持自负,仿佛不屑出手。即使身后只有寥寥几个手下,没有站在千军万马之前,他也永远是肃穆强悍的君主,永远是爪牙锋利的雄狮,持着压制一切的力量。
“只是这样吗?”
多少年不见人烟的荒山,此时却堆满了尸体。
带着面具的疯子满身狼藉,和好整以暇的陆预形成了鲜明对比。
方龄疯了似的狂笑,一边笑,一边咳出血来。
陆预一步向前,用剑挑开他的面具,露出那张和楼青晏一模一样的脸以及满脸疤痕。
剑压在他的肩膀上。
“杀了你,所谓的祭典也就不存在了吧。”
“是啊。”方龄毫不掩饰,“你杀啊。”
陆预眉头一皱,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方龄的瞳孔缩成一点,嘴角扯到耳根,夸张狰狞地笑道:“你上当啦!前线已经来不及啦!”
砰地一声,眼前的大活人忽然瘪了下去!
皮肉在一息间度过人从死亡到腐烂的全部过程,干瘪、黑黄,失去灵魂。
这是个假的傀儡,方龄他不在这里!
陆预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方龄的目的就是拖住他们,为前方赢得时间。
满地尸体,几十几百影卫高手,在方龄的计划里就是来送死了,用他们的性命来赢得几十分钟。
而之前那三个绕过岐山的暗卫,恐怕也遭遇了不测。消息一直没有传到前线。
陆预深呼了一口气,刺鼻的血腥味让他的怒火再次燃起。
身后的暗卫经历战斗非常疲惫:“陛下,如今如何是好?”
“尽快回去。”陆预握紧了拳头,“就算阻止不了,也还有弥补的机会。”
三万人,就算是战争也没那么快死亡。
一行人重新上路。
夜晚的山路崎岖危险,没有一个人说话,呼吸和沉重的心跳声是此时唯二的声音,在他们的鼓膜旁怦然奏响。
时间和身边湍流的空气一起溜走。天边的鱼肚白还没来得及诞生,他们眼前终于出现连片火光。
“陛下来了!”
“恭迎陛下!”
行路劳顿,陆预身上极为狼狈,但是精气不减,怒火和焦急将他身上所有柔软擦去,只剩下作为君主的坚毅。他随手解下身上沾满尘土的外袍,从亲兵手里抽走轻甲披上肩。
两名亲兵替他将轻甲固定好,陆预在这个时候转头问:“朕离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李闻呢?”
“禀陛下,阁主大人布下请君入瓮之计,李大人在前线指挥。”
“快让人撤退!”
回话的统领满脸苦笑:“陛下,战斗已经结束了。”
陆预系轻甲的手一顿:“战况如何?”
“我军大获全胜。荣国军队发动了三次冲锋,我军从侧翼包抄,全歼敌人。”
陆预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极度的干涩,仿佛行路中的干火终于想起要涌上来似的。
“楼……阁主大人呢?”
统领叹了声气:“陛下,我军大获全胜,但阁主大人不见了。”
“为何人不见了!”
“对方派出了半步混元的高手,战场上出现半步混元,需得半步混元或是大混元出去应战。阁主大人出去后不知为何改变了方向,往东北角的坡地而去,后来又继续前进,进了坡地后的卧龙山,再也没有了踪影。”
一路上支撑着陆预的那根弦彻底断裂。他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扭曲起来:“这一战,两边伤亡共有多少?”
统领思考了下:“全歼敌军两万余人,我军损失六千余人。”
“总计到三万了吗?”
统领疑惑了一下,回答:“恐怕还不到,但差不离了。”
“不到就好。”陆预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朕要去看战场。”
他们到了一片狼藉的北营。城门的大洞被用沙土包简单地垒了起来,另一边不停有砖块运送,正在开启修复。
陆预登上堡垒,向东北角眺望。
统领在一旁说道:“敌军派出的军队都被包围歼灭了,后方未出动的军队却向前压近,一路到坡地那一块。由于那里距我方城墙仍有一些距离,无法威胁我军,且敌方到卧龙山前就停止不前,因此末将没有进一步发起进攻。”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黎明的光亮投照到大地上,灿烂而温暖,将一夜间的冰冷、污秽都驱逐殆尽。
东北边,卧龙山在黎明的阳光下夺目耀眼,秋日的红叶被染上夺目的色彩。
整个荣国大军压在卧龙山之前,将他们进山的路封得严严实实。
陆预闭上了眼睛。
楼青晏就在卧龙山里。转换命格的大阵已经被推动,两万多条人命虽然不能完全催动阵法,但是已经起了效用,会在楼青晏的肩上加着千斤重担。
要是荣国的大混元在此时进入卧龙山……
陆预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睛,盯着平静祥和的卧龙山。
若要进山,必定要突破荣国军队;突破荣国军队,必定会有死伤。
方龄在等着陆预为他填满最后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