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的部队到达峡谷口,主帅下令驻扎不前。
前方的巡逻兵回报:“禀大人,前方峡谷路况不佳,恐有埋伏。”
身着重甲的士兵之间,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里伸出一只苍老的手,拨开窗口的竹帘。
大陆上唯一真正的大混元,郑幸,向外张望了一眼。
旁边骑在良骏上的周将军谦逊地询问他的意见:“郑大师,我们是否需要绕行?”
郑幸将帘子放下,平淡地说:“我在,无妨。”
周将军有些踌躇:“末将听说,那位北星阁阁主偶有大混元之力,恐怕他们和夏国同流合污,会……”
“不会的。”郑幸斩钉截铁地说,“就算他有大混元之力,也不会在这座峡谷里。”
他的模样就是一个普通的老人,脸上沟壑丛生,须眉花白,脊背微微佝偻。但那双一直闭着的眼睛只要睁开,就会让见者联想到鹰,锐利而凶猛。
周将军闭上了嘴,下令全军前进。
郑幸合眼坐在马车里,气定神闲。
不一会儿,周将军又向他询问:“大师,峡谷内雾气弥漫,恐怕不对劲。”
“意料之中。月国那位国师出发前计算好了,这个方向一定会有军队埋伏。”郑幸说。
周将军连忙问:“那为何不绕行?”
“我方军队分为两路,一路由老夫坐镇,另一路由月国国师坐镇。北星阁的暗探遍布天下,因此我们提前放出了风声,这一路由老夫坐镇。”
“这不是提前将我们的部署告诉了他们吗?”
郑幸哼了一声:“北星阁阁主阴险狡诈,凡事都会多思考一层。这一次我们的消息如此坦荡,他反而会生疑,以为这是假消息。如果他认为这一路是月国国师坐镇,根据他与月国国师的复杂关系,他一定不会选择这一路。”
方龄早就料到楼青晏会回避自己,因此与郑幸联合。他们用心理战,认定楼青晏会对如此坦荡的消息生疑,但实际上,这是他们故意传出来的真消息。
郑幸对周将军说:“按照我们的预测,这个峡谷里埋伏的将是夏国皇帝的军队。他们的人手再多都无法抵挡大混元,因此只能选用各种奇技淫巧来抵挡老夫。他们没有北星阁阁主的绝对实力,再多的埋伏都只是螳臂当车。”
他看了眼峡谷里的烟雾,像是证实了自己的猜测,笑了声。
只有没有大混元的埋伏才会使用各种布置和陷阱。果然,这里埋伏的夏国皇帝的那一支部队。
“起阵吧,早些结束。”
“是!”
郑幸走下马车,一股浑厚如江海的真气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散开。
荣国的士兵在峡谷中起阵,大混元的真气绕在兵阵中,恰好与阵型相合。郑幸站在大阵中央,背手而站,随着大阵中的真气逐渐饱和,他猛地吹出一口气!
轰——
真气经过兵阵被增强了,以势不可挡之势向周围扩散开去,冲撞到山壁上,震起强烈的轰动!
惊起飞鸟,也将他们藏身的瘴雾散得一干二净!
峡谷上方,隐藏在雾中的北星阁众人暴露在他们眼前。
纯血长老们第一时间掌握了控制权:“列阵!我们占据上方有利位置!”
郑幸见到上方众人的阵变,冷哼一声,腾空而上!
“雕虫小技,在绝对的力量之前不堪一击。”
大混元的真气冲撞到北星阁众人的阵法前,所有人都受了一击重创。大阵摇摇欲坠,全凭着众人的一口气吊着。
郑幸见他们能接下自己一招,微微惊讶了下,旋即,他收拾好那一点点欣赏,再次酝酿攻击!
这一次,峡谷下的荣国军队大阵同时发力,牵动真气,反哺到郑幸身上!
北星阁众人脸色苍白。
他们接下郑幸一招后已经是强弩之末,怎么可能接下更强的一击?
良努——良宇的父亲,德高望重的纯血长辈——面色肃穆,眼神坚定:“所有人,集中!”
“是!”
他们的努力在郑幸眼中只是垂然挣扎,他冷冷地看着他们,慢慢抬起手。
良努的神经随着他抬手逐渐绷紧了。
“可笑……”
郑幸发出攻击前的一秒,一个声音在北星阁众人背后响起。
“阵法准备完毕。”
良努的神色一下放松了下来。
郑幸皱起眉头,冷哼一声:“谁?”
阴冷诡异的真气突然爆发,流入北星阁众人的阵法。一个身影腾空而起。
面布黑纹的男人手提一把长刀,仿佛阎罗,丝毫不弱于郑幸的真气在峡谷中激荡,让下方的荣国军队胆战心惊。
郑幸脸色变了:“北星阁阁主!你怎么会在这里!”
召唤伏矢后的楼青晏带着一股邪气,勾唇一笑都像是在挑衅:“北星阁不止打听消息而已。每个重要人物近十天的行踪都被查的明明白白,就算你们什么消息都不发布,我也能知道你和方龄到底谁坐镇哪支部队。心理战?我可不是喜欢随意猜疑的人。”
郑幸面色认真起来:“也好。老夫多年未有对手,今天难得认真一回。你我都是大混元,就好好大战一番!”
楼青晏摇摇头,轻松地挥了挥伏矢。
“快点,别废话,我没兴趣。我的目标只是早于那一位完成赌约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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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预挂帅亲征,副帅是原禁军第一卫统领李闻。
他们到达既定关隘,驻守堡垒。哨兵将军情传来,荣国的军队离关隘不足十里。
夏国守军三十万,荣国军队估计只有十万,情况对夏国有利。
李闻是个非常称职、一板一眼的将领:“陛下,一个时辰前王将军带领突击队切断敌军补给。以他们行军速度估计,辎重较轻,后勤补给不足。敌军比我们急切想要开战。”
陆预:“这是肯定的。荣国这一次打的速战速决的仗,不会放任战线拉长。”
李闻皱起眉头:“陛下,臣以为采用保守的策略为好,将敌军拖累到弹尽粮绝之后自然手到擒来。”
“不可。可以用尽快消耗的方法,但是不能拖。”陆预说:“一是因为敌军很有可能是月国国师方龄坐镇。此人身上妖邪异常,夜长梦多。他不会任由我们拖下去的。”
“二是因为,”陆预站在堡垒后面,远眺一望无际平原,“朕和人有了赌约,需要尽快胜利。”
李闻一个激灵,没有多问:“是!”
“着人安排下去,左翼由你统领,右翼交给吕明。一切按照原定行事。”
突然,地面震动。
“敌袭!”
“不对,他们的方向不对,他们没有向这里冲锋。”
他们的堡垒坐南朝北,荣国军队若是冲锋会会从北面而来。而此时,一大队人马从西向东而来,这不像是攻击,反而像是从他们眼前经过似的。
不久消息传来:“陛下,那边的好像是我们的人。”
“我们的人?”周边的将领听到时都楞了。
如今这个关头,他们堵着关隘,战局紧张,哪里冒出一队援兵?
又有消息传来说那队人要和主力部队汇报情况。
李闻当机立断:“不行!大战当前,恐有诈。”
传报的人说:“他们说他们是北星阁的。”
陆预的眉头锁紧。楼青晏走西边的战线,他走东边的战线,若楼青晏提前胜利要过来与他汇合,的确会与眼前的部队一样从西边的山脉出来。但是他们才出发没多久,除非楼青晏孤身飞去前线将大混元连着部队杀个精光,否则不可能这么快。
那队人从西边的山脉出来之后停在关隘前,发出友好的信号。
李闻请命:“陛下,需要让那边人派个使者出来交接证实吗?”
陆预摇摇头,指着下面:“你看,已经有人来了。”
秋季的平原上一片荒败的气息,风吹起沙尘。一个穿着紫色衣服、头戴黑色帷帽的人提着长刀,自若地走出队伍,在夏国军队几百几千个弓箭手的箭尖前走到堡垒之下。
他的身形、衣着、体态和气质都与楼青晏无异。
李闻认出了他:“陛下,的确是巫相大人。不会是西线已经胜利了吧?这也太快了。”
陆预远远地盯了那个人影好一会儿:“朕亲自去见他。”
卫兵将他带到堡垒后方的空营帐中,不一会儿,陆预也进来了。
陆预知道,方龄的体态和楼青晏很相似,若是要确认身份,还是要看脸。而楼青晏的脸在大众间是个谜题,想要确认身份必须到没有人的地方。
他们特意安排了这座空营帐。所有人都出去后,陆预掀开营帐进来。
“你不是去西线了吗?为何率人过来?”
那人背对陆预,将帷帽摘掉,将乱碎的头发整理干净,回头:“荣国的大混元不好对付,让他孤身逃了,但是大部队已经溃败。我追着大混元往这边过来,他大概与另一支部队汇合了,我也就过来与你汇合了。”
是楼青晏的脸。
陆预的心慢慢沉了下去,但他仍然没有慌张,不动声色地走进他。
“哦?那这赌约怎么算?”陆预问。
“楼青晏”顿了顿,接着笑了起来:“这太难清算了吧,我击溃了大部队,但是大混元逃走了。要我说,这赌约就算了。我们也不必互相针对了。”
陆预的手抬了起来,像是同意他的话,亲昵地抚上耳侧,揉捏了下。
没有伪装。
陆预放下心,但仍盯着他的脸,觉得有些不对。
“楼青晏”没有在意,像是累坏了,往旁边一坐:“陛下,我们急行军一直没停歇,可否让北星阁众人进堡垒休整一二。”
陆预的薄唇抿紧,思考了下,点点头。
他大声地吩咐下去,守在帐外的将领自然领命。
“诶,你怎么这副表情?难不成你还想让赌约继续不成?”楼青晏忽然拉住了陆预,“你若是想说,我放走了大混元算是输了,那就是耍赖了啊。我虽然没赢,但也没输啊。”
陆预摇摇头:“没有。但是你之前似乎将赌约的胜利看得很重。”
“楼青晏”怔了怔,接着眉眼就弯了下来:“的确。但是你知道吗,不久之前我差点战胜了大混元。”
陆预没有说话。
“楼青晏”主动走近了他,拉住他的袖子,弯弯的眼睛里含着一汪水。他的相貌是媚的,但平日里总傲着一股气,所以会有远观清冷、近看妖冶的感觉,此时,他却将那种矛盾的疏离感完全脱下,推心置腹地凑到陆预身边。
“当我想着,自己战胜他,就可以远离你时,我突然发现,自己不想要这种胜利。”
他的薄唇带着血色的晶莹,一张一合,在陆预眼前格外诱人。
陆预的心跳快得像是要跳出来。楼青晏从未这样主动过,他总是有包袱,总是有自己的“底线”和“追求”,不会这样将自己袒露在陆预面前。
空气里仿佛弥漫着让血脉膨胀的味道。
脖子侧歪,雪白的脖颈上挂着两缕碎发,正好展现在陆预眼前。
“别去想赌约的事情了,我就是你的。”
“楼青晏”不知不觉已经凑到他怀里了,双手攀着陆预的肩,笑着在他耳边低语,张口就要轻咬上陆预的耳垂……
突然,陆预动了。
他掐住了“楼青晏”的脖子,浅琥珀色的眸子里幽光闪动:“方龄,你的演技太拙劣了。”
方龄被他掐着脖子却不慌张,声音被扼住,沙哑无比:“皇帝,你太无趣,这样都不上钩,你不是爱惨了他吗?”
陆预一把抹过他的脸,并没有弄下什么伪装的人皮,只是擦下了一手的粉。方龄脸上破裂的疤痕显露出来,就像是被打碎重组的楼青晏一样。
陆预的惊讶持续了很短的时间,愤怒和敌意再次攀上了他的眉梢。
“他每一个动作朕都了解。他需要什么,他在想什么,他在矜持什么,这一切都让朕着迷。即使他在想着怎么将朕拖下来,这种小心思朕都会放在心上。”陆预笑了起来,眼神却像是淬了毒,紧盯着方龄,“朕爱的是他的内里,又不是这具皮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