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楼青晏在主殿后“暴走”的事情,到了晚上就已经传遍随行的人了。
但传言总没头没脑的。
从一开始的“北星阁主是个魔头转世”,到后来经曾见过楼青晏的将士们之嘴,变成了“北星阁阁主就是上任巫相,都会变成恶魔”。再后来,随着一手又一手的消息传播,逐渐变成了“北星阁阁主和上任巫相都是同一个地方来的恶魔,陛下有大图谋”。
好在召唤伏矢的时候楼青晏的脸上黑纹密得像面具,而且浑身煞气逼人。那些远远看到的将士看不清他的相貌,并不能将他和“巫相楼青晏”画上等号。
傍晚,楼青晏窝在卧房里,端着热茶。
良宇有些焦急地推门进来:“阁主,他们要是再传下去怎么办?”
“没事没事,他们钉不死我就是第一个巫相。”楼青晏悠然自得。
良宇额头冒汗:“那要是……”
“不会有要是。”楼青晏放下茶杯,慈悲地看着这个傻孩子,“陆预会替我解决的。他知道怎么混淆流言。”
果不其然,一会儿后,莫五走了进来,面无表情地说:“流言的风向又变了。我听着像是有人在故意引导似的。”
楼青晏笑着抿一口茶:“现在怎么说我?”
莫五:“你杀了上任巫相,把上任巫相身上的魔蛊吸收进去了,所以陆预会选你做新的巫相。”
楼青晏一口茶喷了出来。
我杀我自己。
“现在的风向都是在谈论,到底是什么魔蛊能造就出‘楼青晏’和‘北星阁阁主’这样的人物。”莫五拨开傻愣愣的良宇走进来,“没人把阁主和上任巫相联系起来。”
楼青晏擦擦嘴:“陆预……他是怎么传的,会传成这样?”
“皇帝故意传了一条流言,人们自顾自地添油加醋。他说阁主您要死要活想要投靠夏国,于是北星阁出动搜索追杀消失了三年的‘楼青晏’,拿他的头当投名状。所以皇帝给了你这个位置。”莫五一本正经地说,“流言里,您对皇帝情深义重,死活都要投靠夏国。”
楼青晏眼皮直跳。
他前几天绝对是瞎了眼,竟然觉得现在的陆预虽然行事比之前霸道了些,但仍然是个黏黏糊糊的恋爱脑。
他一只手抵住额头,将自己皱起来的眉头揉开。
他该想到的,他穿进来不久的时候,这个粘人的师弟还经常黑化,怎么可能和他表现出来的那样的无害?
日子过得久了,陆预将那种黑化的冲动拆解,慢慢融进自己的骨子里,不那么外显,但更让人防不胜防。
他从卧榻上走下的时候脚下一软。良宇赶快过来扶住他。
“阁主,可是身体不适?”
“应该是伏矢的副作用。”楼青晏皱起眉头。
他的身体并不如之前那样柔软无力,并不是肌肉的酸痛。
他咳了两声。
这种虚弱在他得到天鹰符之前也出现过,那是他去秋月湖祭祀之后。那段时间里,他的精神力无法压制伏矢,所以伏矢很容易被天鹰符似有若无的感应挑动,给宿主的身体增加负担。
此时,天鹰符不在楼青晏身上,伏矢再次失控,他重新回到当年的状态。
按照三年前的情况,只要天鹰符完全解除楼青晏,他就能被治愈。
但现在的情况下,楼青晏完全不想去找陆预。
良宇担忧地说:“阁主,之后的祭典还能撑住吗?”
莫五也出声:“阁主,这项委托让我来吧,您这身体……”
良宇也说:“我去请太医。”
“我没事。”楼青晏摇摇头。
“良宇,你替我去寻件厚实的衣服来吧,越厚越好,我有些冷。”
五月的知了都开始鸣叫了,如此情况下楼青晏却要加衣。
良宇忧心忡忡地转身去寻了。
很久,良宇没有回来,但来了一个皇帝。
楼青晏看到陆预的时候脸都绿了。
良宇跟在陆预身后,委屈得像一个小媳妇。
“叫你去找衣服,这是衣服吗?”
良宇声音小得可怜:“我,我不清楚哪里能找来衣服,刚好十一路过,我就问了问……”
楼青晏还想发作,陆预招招手。良宇正好一溜烟地跑了,把他们两个留在房间里。
楼青晏低下眼帘,没去看陆预,一手往桌子上摸索过去,要去摸茶杯。结果因为他太气愤,手险些将茶杯打翻。
陆预一把扶稳了茶杯:“你的身体怎么回事?”
“和以前去秋月湖祭祀找天鹰符后一样,没大事。”
陆预眯起眼睛想了想:“我记得,后面你取得了天鹰符,身体就好了。”
“嗯。”
陆预叹了口气,坐到他身旁:“我将天鹰符给你吧。”
楼青晏自觉地往旁边移了一段距离:“陛下,请自重。你我是互相利用的状态,如此,越界了。”
“师兄还在生气。”
楼青晏也没掩饰,斜眼看了他一眼,勾起一边嘴角冷笑:“我就是生气了,怎么?任谁被瞒在鼓里,不会生气?”
陆预长久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才幽幽地说:“这次随行有秘法部队的人。朕必须将天鹰符留在身边调动他们。以后每日,朕都会过来,将天鹰符留给你一会儿。”
茶杯的底座敲击底座的声音非常清脆。
楼青晏将茶水咽下,深深呼出一口气,调整好呼吸。
他转向陆预,正视他的双眼:“陛下,我是认真的。既然陛下都已经做好将关系挑清的准备了,就别再来撩拨了吧?”
“我不需要你这般为我劳心费神。我的精神重新压制了伏矢,身体很快就会好的。”
陆预的眼眸中光亮闪动,像是在思索着什么,但旋即,他将思绪压回心底,靠近楼青晏,伸手挑起他的长发。
“你,你干什么?”
陆预的动作没有停止,而是将楼青晏抱进了怀里。
楼青晏有些慌忙,但陆预的像是一块热乎乎的暖炉,让他现在发冷的身子不由得被吸引。
天鹰符和伏矢之间若有似无的联系会让他生病,但只要他接触到天鹰符身体就会好转。而此时,天鹰符在陆预的封印里,对于楼青晏来说,这个拥抱比往常更加炽热、令人安心,仿佛陆预本人就是天鹰符。
陆预淡淡地说:“随你怨。”
楼青晏皱起眉头,想要推开他。
“天鹰符在朕的封印里,朕抱住你和天鹰符接触你有一样的效果。”陆预说,“就当是在为你疗伤吧。”
楼青晏喉咙口那句“疗伤吃什么豆腐”还没说出口,陆预的脸就在他的肩窝里蹭了蹭。
他的手非常安分。这只是一个非常纯粹的拥抱,像是一颗炙热的心贴近另一个被冰寒吹冷的心。
陆预的拥抱似乎真的有疗伤的功效,让楼青晏浑身的寒颤渐渐消失了。
陆预简单留下了一句:“今晚,太后邀最年长的守陵人,说是犒劳。这怕是一场鸿门宴,朕已经安排好围剿了。你身体不舒服,千万不要轻举妄动,计划不急。”
楼青晏心下一动。陆预直接起身,没多说,离去了。
他不解释吗?楼青晏先是有些疑惑,但很快就释然了。既然如此,他不解释,自己也就不要那么敏感了,解决眼下的案子,不要把自己的感情带入进来。
陆预离开之后,良宇悄悄地抱着一件貂绒大衣进来,行动鬼祟。
半盏茶之后,他手上的衣服被留下,人被楼青晏一脚踢了出去。
他被踢出来的时候正好迎面撞上回来的莫五。
莫五一脸疑惑:“你又怎么了?”
良宇表情夸张地做手势,不让里面的人听到。
莫五一脸奇怪,没去管良宇,自顾自地讲自己的来意:“阁主,外面又传了新的流言,我猜又是皇帝放出来的。”
良宇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好奇地问:“什么?”
“流言说,北星阁阁主身体里有魔种,需要吸人阳气才能存活。”莫五说,“阁主只能吸皇帝的阳气,所以对皇帝情深义重。”
房间里,刚在陆预拥抱里疗伤的楼青晏:“……”
一息之后,一个枕头毫无征兆地飞出房间,正中良宇后脑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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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星阁阁主以身体不适为由,推脱了晚上的宴席,由莫五和良宇替他出席。
两人很担心,但楼青晏一定坚持。
他和陆预交易的真相还没有告诉两人,正好想寻一个独自行动的机会。虽然陆预让他不要勉强,但他那种严谨死撑的职业病犯了上来,还是打算行动。
楼青晏咽下一盅治疗普通伤寒的汤药,提一柄普通长刀,悄悄地出门了。
楼青晏趁着宴会的时候潜入太后所住的别院。
每次祭奠,太后会将先帝遗物带来,待正式的祭奠结束为先帝祈福。
这些遗物多是贴身的物件。
楼青晏想做的,就是偷一件遗物。
常年与丹药接触的人身上会带有特殊的味道。先帝沉迷丹药,所服的毒物不少,这些毒物气味经年不散是很正常的事情。
一般不懂此术的人根本无法察觉,而懂行的人能从积淀下来的气味中察觉其中的成分。
就像先前陆预发觉楼青晏近期经常用毒一样。
楼青晏想做的,就是去寻找类似手绢之类容易积留味道的遗物。守陵人是人证,他需要物证,明确说明先帝死因成谜。
太后别院不比陆预的,戒备不严。楼青晏很轻松地就背着守卫翻进了院子。
太后打算给老守陵人布下鸿门宴,私下养着的人手都在那边,别院里比往常守卫更宽松。
楼青晏摸黑进来,走进内室,将抽屉翻出来寻找。
他猜到太后一定会把先帝留下的贴身遗物放到隐秘的地方,但找遍房间都找不到可能的物件。
楼青晏皱起眉头。
太后会将先帝遗物贴身带吗?
当他小心翻找床铺的时候,突然,他的目光被床上一个奇怪的形状吸引了注意。
长条形的枕头并没有完全放实。它的两端贴着床,但中间像是被撑起了似的。
枕头下并没有东西。
楼青晏仔细摸枕头,发现里面有一条不易察觉的硬物。
他将枕头放在床板上,从上至下用力按了下去,那条略微弯曲的硬物一下被按直了!
咔吱——
旁边的柜子传出了声响。
柜子后面的门板是空的,有密室。
楼青晏眼神一凝,走过去,打开柜门。
突然,一道暗镖从中射出!
有埋伏!
柜子后面的暗室里竟然冲出了几个蒙面的人!
太后的人没有去宴席!
她在等着陆预的人潜入自己的房间,布下局!
楼青晏冷哼一声。他同样蒙着面,手上长刀一挥,挡开了飞出的暗镖。
突然,对面的人甩出一捧粉末!
楼青晏并不怕毒,没在意。
然而,当粉末碰到他的时候,他才骂出声!
这不是毒物,这是辣椒面!
这不按常理出牌!
他并不怕辣椒面,只是猛然吸入的时候有些呛人。然而,他那和痨病似的身体好不容易被他吊起,突然受此刺激,不由得浑身冒冷汗。
辣椒面滚烫的刺激感和从内而外散发的寒意像是将他夹在中间,狠狠磋磨,眼眶都因为刺激而微微湿润了。
楼青晏不想召唤伏矢,因为他身体没完全恢复,精神体还不稳定。此时他并不是大混元,而是上三天的身手配上一把普通的刀,对上这些高手并没有十足把握,更不用提他身上这种一阵阵的虚弱劲了!
他将刀一挥,躲开来者的攻击,并不恋战,翻窗就走。
杀手跟在他身后也跳了出来。
他们的动静将外面的侍卫给招来了!
楼青晏暗骂了一声。他不想引起大动静,只能拼命调动自己的身子,以轻功逃走。
他总归不好给自己的人和陆预添麻烦,即使打的过也不能打,不能和他们打上照面。
慌乱之中,他翻过好几座院子,最后甩掉了追兵。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推开旁边的一扇门,倒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