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你这么大声说出来干什么呀!”

“你没擦去痕膏让人看到了,说不说有什么差别吗?”

“我明明擦了,你这药膏没用啊!”

“胡说,一定是你忘擦了,胡乱找了借口。”

一阵咳嗽声打断了他们两个。

陆预和楼青晏同时停下,转头。

二师叔一本正经地板着脸,眉头却绞成了微妙的模样。

两人一下子清醒过来,乖乖坐好,活像当年一起翻墙出去偷买烧鸡被发现的小屁孩。

陆预首先开口,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失了礼数,掌门见笑了。”

“装什么大尾巴狼啊……”楼青晏在一旁斜眼腹诽。

二师叔的声音在发抖:“皇上,这,您和青晏……”

陆预脸颊上不由得泛起一阵红晕,神色却依然严肃:“他对我而言是特殊的存在,不能留在玄元派。”

冬天的山谷中没有鸟叫,连带着整个露阳台都陷入了绝对的沉默中。

两人心里忐忑不安。

二师叔会做出怎样的反应,会怎样看待这个关系。

砰——

二师叔拍案而起。

两人都惊呆了,没想到二师叔的反应会这么大。

陆预连忙出声:“掌门,这件事……”

“别说了!”

二师叔吼道。

不仅是陆预,连楼青晏都惊呆了。

在设定中,二师叔是个温吞、循规蹈矩的角色,最重礼仪。这样对皇帝大吼小叫的事情,不像是他会做出来的。

二师叔出格的举动仍在继续。

他指着陆预的鼻子,丝毫不顾及君臣之礼:“就算你是皇帝,老夫也要说。你心肠怎能如此歹毒,不仅枉顾礼法,意图对师兄行下作之事,还,还设计将师兄的前程尽毁,以将其收为禁脔!青晏多好的一个孩子,前途无量……你,你给我滚出去!”

楼青晏和陆预都惊呆了。

陆预“滚”的时候,楼青晏由于手足无措,也跟着陆预一起“滚”了出来。

两人恍惚恍惚地走在下玉明峰的小路上。

“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最重礼法的二师叔怎么……”陆预恍惚地说。

“他好像理解错了什么,你要和他解释清楚吗?”楼青晏捂着脸。

陆预回头,看着玉明峰顶的建筑,仿佛那儿围绕着一群夺命的恶鬼。

“算,算了……”

他是皇帝,也是前任掌门和二师叔的孩子。他从小没有体验过亲情,来到玄元派后将两位长者当做了父亲,此时竟摆不出一点皇帝的架势,整个人仿佛回到童年之时,听着教训心有余悸。

但凡二师叔能摆出点君臣之别的样子,陆预或许都能提起底气;但二师叔这般护犊心切不管不顾,反倒让陆预提不起一丝一毫的硬气。

两人对视,默默无言。

二师叔明显把事情理解错了。

真实情况是楼青晏犯错在先,陆预夺了他的权势后由于恻隐之心舍不得杀他。

而二师叔以为陆预垂涎楼青晏已久,是出于下作的目的,故意将楼青晏从位置上拉下来的。

忽然,一个清亮的声音从他们脚下传来。

“青晏哥,陆预哥!哦,不对,陛下!”

他们转头。一个穿着白衣的青年正迎面爬着山路上来。

“小韫!”

这个青年是二师叔的关门弟子,名叫王韫,年纪比他们两个都要小。

前掌门和二师叔的关系非常密切,连带着他们这些弟子也常混在一起玩。小韫和楼青晏一样,从小养在玄元山,对外面的规矩什么的一知半解,只知道预哥下山当了皇帝,见了要行礼,但对具体情况一知半解。

小韫走上来匆匆行了个礼就迫不及待地问:“多年不见。我听长辈们说你们今天要来,没想到这样就遇到了。”

他抬头看了看山顶:“咦?你们这是刚从师父这儿下来?这么快?”

“咳,”陆预有些不自在地揉揉鼻子,“和掌门有些理念的出入……”

小韫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把握住陆预的手:“正好,预哥,你……哦,不对,陛下,有个地方等你很久了。正好去看看。”

“什么地方?”

“师伯的安眠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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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花峰后,安花园。

楼青晏看着眼前的人,叹了口气,把小韫拉到一旁。

“让他一个人呆一会儿吧。”

小韫面色也很沉重,叹了口气,跟着楼青晏走远了。

楼青晏像是想起了什么,对着空气说:“走吧,皇上要一个人待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身旁的竹林摇晃。

小韫疑惑:“你在和谁说话?”

“暗卫。”楼青晏说,“今日不比往昔。皇上身边都是人,连作为徒弟给故去的师父磕个头都难。”

小韫半懂地点点头。

前任掌门去世的时候,楼青晏还没下山,陪着师父走完了最后一程。但那个时候,陆预已经下山分封了,他的兄长继位。那时,为了防止兄长疑心自己拉拢玄元派势力,陆预连师父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楼青晏记得,原著剧情中,陆预上玄元派时在师父的墓碑前恸哭,一是因为自己错失师父最后一程,一是因为他下定决心杀楼青晏。

原著中,这是一个很大的感情爆发点。

而如今,陆预的心情如何,他同样可以推测。

楼青晏叹了口气。他将剧情改变成了这样,虽然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但没有改变陆预的。

也许再走下去,能改变他的命运吧……

楼青晏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

头脑中浮现出系统给他的两种结局,他不由得甩了甩头。

算了,饶了自己吧。

想着,他转头对小韫说:“也不知道皇上要在这里待多久。走,买酒去。”

“买酒?”小韫有些疑惑,“可是,楼哥,你不是在当年预哥下山后就尽量戒酒了吗?”

“啊?我有吗?”楼青晏有些疑惑,原文中并未对他的各种习惯进行描写,因此他也不清楚原身的小习惯。

小韫挠挠头:“是啊,当时我们还很纳闷呢。你以前偷喝偷得多频繁,忽然一天就改性了。我们问你原因,你也不回答。”

楼青晏皱起眉头,不自在地摸摸脖子后面藏刀的符号。

他想起了“废弃设定”。

“算了算了,不多说了。去不去?”他摇摇头,问小韫。

小韫也不去多想,多年未见,正好叙叙旧。

楼青晏又对着空气喊了声:“暗卫,那谁,十三?我们哥俩去买酒,你们跟就跟着,我们不嫌弃。”

他的身份是阶下囚,被暗卫重点关注,这点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过了一会儿,竹林里传出一个闷闷的男声。

“我是十一。”

小韫和楼青晏都笑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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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的墓碑有专人每日擦拭,光洁如新。

即使如此,陆预还是脱下自己的外袍,仔仔细细地在上面擦拭,仿佛要除去每一点灰尘。

前掌门是在甲子之后收他们徒弟两个的。据说他们前面有个大师兄,很久之前下山入仕,死在前线,从那之后前掌门就很久不再收徒弟了。

直至楼青晏因为天府命格被重点培养,养在前掌门膝下,他这一脉才又有了传承;而楼青晏去吃了趟宫宴,又为他带来个小徒弟。

陆预从小在深宫里长大,流着皇家血,却过着菜芥般的生活。

十六岁的他跪在先帝的龙床前,在自己的嫡母、庶母、兄弟之中,悄悄抬起头,看了一眼吐出最后一口气的天子。

那是他第四次见到自己的生父。

而他十五岁前,他每天都会在前掌门膝下听四个时辰的课。

“我知道,师父心里将师兄看得极重。若不是师兄开口,您不会收我为徒的。”陆预一边擦,一边说,“但我已经知足了。师父嘴上冰冷,心里还是慈悲的。谢谢师父,让我有了亲人。”

墓碑并未回复他。

陆预叹了口气:“我此生,欠了您,欠了玄元许多。”

“因此,之前下决心对师兄下手时,我就觉得,回玄元给交代这一趟,是我最后一次来玄元山了。”他站了起来,“现在,我改了主意,却发现,这似乎仍是最后一趟……师父,我知错了,从小念的心经都无用,我战胜不了自己的心魔。您怪我吧,将您最看重的大徒弟变成了这样。”

“师父,我知罪,却不想改。”

“下了山,我就要向师兄表明心意了。之后,他不再是我的师兄了。”

“所有罪和债,等下辈子,我当一块玄元山下的石头,慢慢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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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青晏,你又带坏小韫!他练的功夫不能喝!”

小韫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二师叔提着后衣领拎了起来,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楼青晏捂住脸。

二师叔脸色涨红:“瞧瞧你这样子,当年也是,那时的小韫和小预才几岁,就被你带着偷酒喝,现在还是!真是本性难移!”

楼青晏尴尬地把酒坛子往旁边一踢。

楼青晏穿书前就是个酒鬼,靠着自己的酒品叱咤饭桌酒席,穿过来之后,灵魂不安分地躁动了好久。前段时间他在秋月湖养病,饮食起居都被控制住了。

二师叔放开小韫,小韫非常不仗义地跑了,只留下二师叔和楼青晏两人。

二师叔还气鼓鼓的:“真是的。亏得他们和我说你病了,有病人这样偷酒喝的?”

“是,是,二师叔教训得是。”楼青晏非常谦虚地假笑。

“还是这副脸!和当年一模一样!”

二师叔气着气着,似乎想起了很多当年的事情,一口长气舒出,脸色不由缓和下来。

楼青晏心里泛着嘀咕。

当年的细节在原著里没有提到过,自己怎么就正好对上了呢?

二师叔突然拉过他,小心翼翼地向四周张望,然后悄悄凑到他的耳边。

楼青晏:“?”

二师叔确认四周没人,悄悄地说:“今天白天的适合,老夫对皇帝说了重话。他有生气吗?”

楼青晏笑了:“没,皇帝人挺念旧情的,没生气。只是真相并不和您想的一样……”

二师叔叹了口气,打断了他:“唉,老夫能怎么办呢?只能故意这样说。”

“您是故意装作误会的?为什么?”

二师叔突然正色,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打量他。

楼青晏被他的目光弄得发毛:“怎,怎么了?”

“别看皇帝对玄元的情分这样深,”二师叔皱起眉头,“这只是因为他年纪小,登基不久。若是时间长了,玄元对他而言就不只是怀念和亲情的代表了。他会忌惮我们。”

楼青晏点点头:“我懂。每任皇帝都是玄元弟子,但他们后来都会越来越忌惮玄元。”

“所以,我们都知道,要不理政治,不伸手,不插手世俗。”二师叔说,“外人看我们玄元多风光,但不知道我们走的如履薄冰。我们不能让你倚靠那么长久啊。”

“倚,倚靠?”楼青晏满脸问号。

二师叔抹了把眼泪:“也不知道小预这孩子是不是痴情种。男人有个三妻四妾多正常,你也不能生孩子,没有母家,要是之后没了倚靠……”

“停停停!”

二师叔一脸别见外的样子:“我没想到皇帝会把心思打到你身上。但我们不能插手皇帝的事务,更何况你下山的时候,严格来说就不是玄元派的人了,我们保不了你。”

他怜爱地抚摸楼青晏的手:“但……师叔心疼你啊,所以这样说,这样一来,皇帝就会认为玄元派认为是因为他的私欲毁了你。就算没有倚靠,让皇帝对玄元心生歉意,你也能过得好些。”

楼青晏失去了表情管理。

他怎么感觉自己是被强占的民女,家人在他进大宅院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送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