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有人把楚宥从一堆雪里捞了出来。
纪允辰眉头紧锁，黑眸沉沉地望着他，神色复杂，“你在自残？”
“不是。我在找感觉。”楚宥拍了拍身上的雪花，脸上明显带着愉快的笑意，“你找我有事？”
纪允辰声音偏冷，“搞定了？”
“搞定了搞定了，虽然冷但是很值得。”楚宥挑了挑眉，嘴角也微微翘着，“赵导一定……阿嚏！”
他整个人打了一个哆嗦。
纪允辰脸色顿时更冷，赛过这冰天雪地满天寒风，直接扯着楚宥的手臂就把他往剧组拖，动作一点也不温柔。
“轻点，别走那么快。”
楚宥表示抗议，结果男人直接勾住了他的腰，用的力气更大，脚步迈得更急了。
直到被人当雪橇一样拖到了休息室里，楚宥才来得及喘口气。纪允辰的助理认识楚宥，这会儿看到他满身雪花，脸和鼻子都冻得通红，小伙子贴心地倒了一杯热茶放到了他手边。
纪允辰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椅子上的楚宥，等他喝了小半杯变得暖和之后才突然出声：“你和姜肆什么关系。”
“咳。”楚宥差点呛到，幸好这水已经不烫了。
茫然地抬起头看向纪允辰，男人薄唇紧抿，眼神如冰刀一般锋利。
“我们是……朋友。”楚宥避重就轻，“你为什么会问这个？”
“朋友？”纪允辰斟酌了一下这个词汇，然后点了点头，“我也要和你做朋友。”
楚宥疑惑了，“你……原来没把我当朋友？”
“不够。”纪允辰在他面前半蹲下，神色极其认真，“我和你，要比你和他好。”
沉默片刻，楚宥忽然发问，“……你多大了？”
“……23。”
“噢，比姜肆小一岁。”他点点头，“那情有可原。”
纪允辰“chua”地站了起来，脊背挺得笔直，“你在嘲笑我。”
“哪有。”楚宥神色自若，继续低头喝了一口茶，“在纠结这个问题之前，不如先告诉我你和姜肆的关系？”
男人沉默了片刻，从嘴皮子里挤出来两个字，“死敌。”
行，死敌。
楚宥淡淡笑了笑，“这大概与我无关吧？”
纪允辰不说话了。
“如果我说……”楚宥抬眸看他，食指在座椅扶手上有规律地轻点，“他喜欢我，在追求我，很想和我上床……”
青年声音也冷了下来，黑玉晶一般的眸子清透微凉：“如此你也一样吗？”
“我……”纪允辰身子一僵，立刻就意识到了对方不快，于是他重新蹲下了身，小心地握住了他的指尖，“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的意思是？”
“我……”纪允辰沉了一口气，“我刚知道你和姜肆认识，之前不清楚，没骗你。”
青年不善言辞，重点倒很会抓，楚宥挣开了他的手指，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
纪允辰23岁的人也是年轻人的心性，三两句之后楚宥就听明白了他的想法。他对自己有好感是真，因为某种原因仇视姜肆也是真，而且小伙子还非常有理想，想要在自己心里占据一块比姜肆更重要的位置，不过具体是什么位置他还没想好。
他没想好，楚宥就更不会刺激他了。撇开这些乱七八糟的不说，纪允辰的性格他很喜欢。如果可以，他希望能和对方维持一个良好而稳定的关系。
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楚宥对这个角色的共情程度到达了最大，他的表演就像是被彻底打通了任督二脉，情感把握游刃有余、收放自如。
赵驰晋喜出望外，盯着镜头里的楚宥连连鼓掌叫好。整个剧组趁热打铁拍了一下午，提前进度扫掉了好多场重头戏。
当天晚上再次下了大暴雪，剧组索性给所有人放了半天假，让他们明天上午不用工作，可以好好睡个懒觉。
这里的雪好像专挑晚上下，等第二天早上一起来就是阳光明媚了，楚宥想着要赶紧把上次留宿那家的雪地摩托送回去，省得到时候人家要用找不着。
原本他只是打算和纪允辰一起，结果慕婉也想去跟去看看，于是他们就问剧组借了一辆雪橇，变成了纪允辰骑摩托，他和慕婉坐在后面的雪橇上被拖着，相当拉风。
“允辰，你看那边。”下车以后，楚宥给纪允辰指了个方向，“有三只阿拉斯加也和你一样在拉雪橇。”
刚从摩托上下来的纪允辰掀开挡风镜，不满地瞪了过来。
察觉到对方的视线，楚宥淡定解释，“我不是说你像阿拉斯加，你长得这么帅，怎么着也是条萨摩耶，对不对？”
纪允辰：“……”
阿拉斯加：谢谢，有被嘲讽到。
还了雪地摩托，又和大爷大妈热络地聊了会儿天，结果几人在回去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很尴尬的问题。
嗯……现在让谁来拉雪橇呢？
……萨摩耶？
后来三个人只能一起拖着那华而不实的雪橇徒步走回去。
……
赵驰晋美滋滋地睡了一个懒觉，十点多的时候才到酒店餐厅吃早饭，正吃着，助理跑过来告诉他村子里的信号基站塌了。
昨天晚上的大暴雪造成了雪崩，山石滚下来把基站砸坏了，路也堵上了，正在等救援团队来修。
“看来今天下午估计没法拍山景了。”
“山景不出就不出，但是没信号也太惨了吧。”小助理哭唧唧，“都没法上网了！”
“没给你断电就不错了。”赵驰晋说，
说到电话，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果不其然有姜肆大清早打过来的未接来电。
他这个导演当的可真是……劳神指导演员演技不说，还要每天定点向某人汇报心上人的状况，跟个保姆一样。
又翻了翻短信，赵驰晋忽然抬头问助理，“小楚呢？他在酒店吗？”
“楚老师好像出去还摩托车了，不在。”
“这个天往哪跑？”赵驰晋咕哝一句，试图给他拨个电话出去，结果真一点信号都没有。
又过了一两个钟头，临近午饭时间赵驰晋还是没有见到楚宥，他心里莫名焦躁，索性派了几个人去找他们。
结果人还没走多久就碰到了急匆匆往回跑的纪允辰。
男人跑的急切，积雪又深，在酒店前狠狠地栽了跟头又爬起来。剧组的人连忙去扶，才见到对方满头满脸的雪花，额发贴在脸上不知道是浸湿的还是汗湿的，面色更是铁青，眼神黑得可怕，抓着赵驰晋的手指几乎要攥出血。
“快去救人。”他说，“掉地基了。”
赵驰晋眼前一黑，脑袋里“嗡”地炸开了。
“地基？哪来的地基？不会是废的那个吧？！”
酒店不远处确实有个地基，更贴切地说就是个深坑，里面乱七八糟的钢筋水泥铁棍什么都有，而且起码有三四米深，掉下去绝对要出事。
然而纪允辰压根不给对方反应的时间，抓着场务要了能救人的绳索和探照灯，然后抖着手就要去开车，好在助理及时替他掌过方向盘，赵驰晋和另外一个年轻力壮的男生也跟着一起坐上车。
路上纪允辰的面色依旧惨白，好在没慌张到失去理智的程度，三两句对赵驰晋解释了情况。
掉下去的不是楚宥，是慕婉。
挖了一半的废弃地基上面堆满了树枝又盖了厚厚一层雪，完全看不出来。慕婉一脚踏空，楚宥拽她没拽住，被扯了一下之后也差点掉下去。然后让他回来求助，自己在上边陪着慕婉。
“为什么会走到地基上？？？”赵驰晋忍不住要冲他吼，“这种天为什么到处乱走！”
纪允辰声音冷冷，“那有只狗，被山石砸伤了。”
赵驰晋语塞，心里上火又无可奈何，结果手里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一车人都看了过来。
什么情况？有信号了？
……
楚宥蹲在土坑的边缘，上面全是树枝和冰雪，看不清底下的情况。掌心下砖头的凉比冰雪还要刺骨，他怕慕婉冷得受不了就把厚实的羽绒的外套丢给了她，自己身上剩下了单薄毛衣。冰天雪地里几乎没有任何份量。
“哥哥，你还在吗？”慕婉的细声细语从下面传过来，很温柔，但是明显打着颤。
“我在。”楚宥立刻回答，“放心，允辰已经回去找人了，很快的。”
“我没事。”慕婉说，“你有没有受伤？刚刚拉我的时候是不是被钢筋划到了手？”
“没有，划衣服上了。”楚宥下意识拉了拉自己的毛衣袖子，指尖黏糊糊的触感近乎麻木，疼痛远没有寒冷来得严重，“你呢？伤到了吗？”
“我也没有，下面都是土，挺软的。”
楚宥没说话。地基下面的土怎么可能是软的。
“哥哥。”
“嗯。”
“你是不是很冷啊？我感觉你的声音一直在抖。”
“我不冷，是你在抖。”
“啊……那我争取和你抖一个频率。”
“这样就听不出来了吗？”
“对啊，嘿嘿。”慕婉还在和他开玩笑，“哥哥，等这次上来以后我要去热带玩。”
“好。”
“那只狗狗呢？”
“救下来了，就在我在旁边。”楚宥这才想起来那只小狗。走过去把它抱进怀里，小狗厚实的毛发让他暖和了不少，还呜咽一声往他怀里钻，特别乖巧。
“好像瘸了一条腿，但是毛绒绒的很暖和，会抱我呢。”
“好可爱哦，我可以养它吗？”
“可以，不过……你好像一直都不招小狗喜欢？”
“哼，狗都喜欢你。”
“这只会喜欢你的，你可是它的救命恩人。”
楚宥安慰着慕婉，打着精神不停地和她说话，但他还是能感觉到女孩的声音越来越虚弱……
慕婉的冷他感同身受，即便怀里是温热的，楚宥只着毛衣的后背依旧暴露在了寒风中，冷风如同无数把尖刀一般往他单薄的脊背上扎，他克制不住全身打着寒颤。
而慕婉呆在冰冷的坑底，四周的砖头是捂不热的，雪甚至会埋到她的胸口。寒冷的空气像水蛭一样吸食人体的温度，她会牙齿打颤，身体发麻发痒发疼，然后越来越僵硬，直至痛苦地闭上眼睛，彻底失去意识。
楚宥吓得一哆嗦，急忙又喊了一声“小婉。”
下面没有声响了。
“小婉！小婉！”楚宥压着嗓子不敢喊得太大声，一来他自己已经透支了，而来也怕落雪造成更恶劣的影响。
慕婉依旧没有回答他，楚宥心急如焚，扒着土坑的边缘想干脆跳下去陪她。
“哥哥。”
慕婉终于出声了，气若游丝但是意识清醒，“……我没事，你不许来。”
“好，我不下去，但你必须和我说话，你不说话我就要下去了知道吗？”
在这种极寒的天气里，意识清醒或许还能活上个把小时，倘若失去意识，那死亡就是十几分钟的事情。
时间从未如此难捱。
好在片刻后他身后终于传来了汽车引擎的声音。
楚宥稍稍松了一口气。
纪允辰遥遥看着雪地里那个单薄的身影，几乎是停的瞬间就迫不及待地跳下车，把怀里厚实的外套裹到了对方身上。
麻利地把手里的绳子绑在一起做套索，纪允辰打算把绳子扔给慕婉让她抓着再拉上来，一旁勉强恢复了行动能力的楚宥却不让。
“她冻僵了，我去抱她上来。”说着他就把绳子往自己腰上绑，苍白的薄唇紧紧抿着，他的腿还打着哆嗦就想往下跳。
“不行，我下去。”纪允辰一把拽住了他，“你呆着。”
楚宥挥开他的手，语气不容置喙：“这是我妹妹，必须我来。”
他的眼神锋利而坚决，纪允辰瞬间明白了这事没得商量。
然而一辆雪地摩托突然停到了他身边，速度之快刹车时掀起大片雪花，楚宥还没反应过来，一个熟悉的人影就从飞扬的白雪中出现在了他面前，接过了他手里的绳子。
“乖，给我。”
男人的声音低沉醇厚，在满天呼啸的寒风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楚宥心口一震，攥着麻绳的手指顿时就松了。
三两下把绳子从他腰间解下，知道他担心慕婉，男人没有任何多余动作，绳子在手臂上绕了几圈后纵身就跳了下去。
“啪！”
麻绳飞速下落，在雪地里飞舞出蜿蜒的痕迹，场务小哥后知后觉地捉住它拉紧，冷汗“唰唰唰”就下来了。
“操，这会摔死吧！”
他刚刚打手电看了，这个坑差不多有两层楼的高度！直接跳下去是人会干的事？
姜肆当然摔不死，四肢扒住墙壁缓冲了一下，他嘴里咬着冰冷的绳子，然后一滑到底。
慕婉蜷缩在一个角落里，身上盖着楚宥的羽绒衣，看见姜肆的时候她艰难地眨了眨眼睛，唇边呵出了微弱的白气，“……姜老师，居然是你欸？”
“有没有哪里受伤？”姜肆说着掀开那件外套，然后便看见了她腿上蔓延的血迹。
一根钢管扎破了她的大腿，慕婉骗了楚宥，姜肆也默契地没通知楚宥让他担心。快速地用围巾做了一个简单包扎后，他把绳子系在女孩腰上，然后背着对方往上爬。
绳子没法带起两个人的重量，只能减轻一些负担，为了避免碰撞的二次伤害，也不能让他们随便把人往上拉。所以，主要还是靠着姜肆徒手攀爬粗糙冰冷，几乎没有着力点的墙壁。
墙壁有四米深，楚宥蹲在边上等着，短暂的十几秒像半生一样漫长，直到慕婉的毛绒绒的头顶露出了坑的边缘。
立刻把慕婉从姜肆背上抱过来，楚宥一眼就发现了对方被血浸湿的裤子。
他一下子就慌了神，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慕婉就先握住了他的手，那上面也有蜿蜒的血迹。
明明虚弱无比的人此刻却攥得他手指生疼，慕婉滚烫的泪水噼里啪啦砸了下来，“哥哥你骗我，你受伤了，你……你……”
她握着楚宥的手腕，回头去找刚上来的姜肆，“姜老师，你快帮帮我哥，我哥不能流血，他有……”
话还没说完，头顶忽然传来了一阵巨大的风声，嘈杂喧闹得像空气滚入了沸水，螺旋桨搅动着风和云，浩大的声势把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了。
“靠！”
“这什么情况？救援团队？”
“卧槽哪来的？”
直升机缓缓下降，两个医护人员从上面拎着担架下来，从楚宥手里接过了不能行走的慕婉。
愣神间楚宥也被人打横抱起，姜肆垂首亲了亲他的额头，迈开腿大步往直升机旁边走，温柔低缓的声音里难掩浓重的心疼：
“没事了，睡吧。”
“我在，都不用担心。”
楚宥这才发现自己早已脱了力气，体内冷一阵热一阵在两个极端煎熬，又像发热又像失血过多……
其实多日来的疲惫和水土不服早已为他埋下了隐患，今天被寒风一激彻底爆发，楚宥的身体滚烫，意识也彻底陷入了昏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