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濮盯着他看了一会。
口罩之后的舒蒙,唯独可以看见双眼,但好像可以从他的指尖传递痛苦和挣扎。
“你是你,他是他。”林濮说。
“林濮……”舒蒙闭上眼,手轻轻颤抖。
“别怕。”林濮说,“你睁开眼看着我。”
舒蒙睫毛抖动了一下,睁开了眼。
“不要管他是谁,我是真实存在的人。”林濮说,“我会拉着你。”
“……你为什么要帮我。”舒蒙轻声问。
“因为我清楚的知道,没有人拉着我是什么感觉。”林濮说,“你比我聪明,你是真正的天才,我不能感同身受你的经历,但从今往后,我能拉着你,你也要拉着我。”
他们彼此对视着。
隔开口罩,垂头和抬头之间有一个安心又暧昧的距离。
舒蒙闭眼,手重新按到他的手背上,握住他,用林濮的手心轻轻蹭着他的脸颊。口罩外侧布粗糙的边缘,把林濮的手心蹭得有点痒意。
舒蒙好像要从这个动作上汲取什么力量一样,慢慢拽着他的手来到自己的唇边。
林濮总觉得他要隔着口罩亲吻自己的手心了,他没有阻止这个动作,甚至有点点期待。
然而此刻。
忽然有一阵急促大力的敲门声。
林濮和舒蒙抖吓了一跳,舒蒙拽着他的手把他拉到桌子边,一把把他的头摁了下去,让他躲在桌下,对他做了个“嘘”的动作。
“舒老师??”外面的人喊道。
“我在。”舒蒙抓了把头发,走到了门口开了门。把白板一踹,下面的滚轮转了个圈,变成了背面。
外面是保安。
“我看你办公室灯亮着人不在。”保安道,“我想你去哪里了。”
“我在这里睡着了啊……抱歉抱歉。”舒蒙双手合十道,“哎你看都快下课了。”
“嘿,真是。”保安说,“没别的事儿,就我们在保安室煮鸡蛋烙饼呢,给你带了俩。”
果然闻见了空气中的食物香气。
林濮蹲在桌子下面,一脸黑人问号。
“谢谢谢谢。”舒蒙说,“好香啊。”
“这不办公室老师太多,怕没得分,吃完赶紧下班啦。”保安说,“自己锁门啊,不管你了。”
“嗯。”舒蒙说,“拜拜。”
门被关上了。
林濮动了动眼睛,看见面前舒蒙的脚,他蹲下来,对他展示了一下自己手上的塑料袋。
“……”林濮虽然肚子不饿,但闻见那股蛋的焦香,一下还有点馋。
但转念一想,自己一米开外的地方就有几节段和碎肉尸块,胃口马上就没了。
“不吃啊?”舒蒙也不找椅子,之间坐到了他旁边,在桌子底下缩着脖子,“那我吃。”
“保安和你关系真不错。”林濮随口道。
舒蒙已然完全褪去了刚才的沉郁情绪,让林濮微微松了口气。他还是喜欢舒蒙现在的样子,看起来随性自由。
舒蒙把手套脱了去洗了个手,又戴了个一次性手套,盘腿坐在他旁边开始吃烙饼。
林濮抬手想掰一点,舒蒙把他手背打掉,给他揪了一块:“脏。”
“我没碰过别的……”林濮看着那块递到自己面前的饼,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叼住了。
舒蒙伸回手,无意识地舔舔拇指,又自己掰了一块吃。
接着林濮又被投喂了一块。
吃完最后一口,舒蒙还跟他展示自己的手:“你看,这不就只脏一个爪子。”
“……”林濮叹了口气,“嗯,行,你真聪明。”
洗完手,舒蒙道:“明天你去看守所吗?和嫌疑人见面。”
“嗯。”林濮点点头。
“那明天我和你一起去。”舒蒙说,“今晚我把报告赶出来,明天还要顺道把那些还回去。”
舒蒙对着冰柜奴了奴嘴。
“……”林濮顿了顿。
“无名氏小姐姐啊。”舒蒙感叹道,“你到底是谁。”
……
从丰谷这起碎尸案开始,整个周边都开始恐慌起来。
跨市的案件,连上白津的,一共已经有六个人,不是个小数字。
为了稳定民心,最重要的还是尽快捉拿归案。
但如果真如舒蒙所说,这个人是个崇尚变态美学的高智商罪犯,用无解的合成毒素来杀人,听起来玄乎,但真的是非常不好对付的人。
难。
感觉还未从上一个案件完全脱出,毕竟还没有一个结果,就直接跌入到了这个案件之中。
林濮起了个大早,和舒蒙匆匆吃了个早餐,就上了舒蒙的车。
他昨晚做了一晚上的恶梦,也不知道做了点什么东西,就记得自己一会惊醒,一会又惊醒,浑浑噩噩过了一晚上,早上完全起不来。
林濮靠在舒蒙的车上系好安全带:“我睡会……”
“你没睡好么?”舒蒙问。
“嗯。”林濮应了一声,头靠向另一侧。
舒蒙不再打扰他,打开音响开始放音乐。
熟悉的英文女声中,困意袭来,林濮才慢慢睡了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舒蒙来拍他。
“!!……”林濮一下惊醒。
“电话。”舒蒙说。
“……哦。”林濮坐起来,看见是王茹打来的电话,接了起来。
“林律!”王茹说,“不好意思!你今天是不是要去看守所?我想你不来公司了赶紧告诉你一声。”
“怎么了。”林濮问。
“海滩案一审判决下来了,判了无期。”王茹说,“民事部分他们没有异议,保险这边也准备走程序了,陆雯女士要求的赔偿一分不少。”
林濮坐直了身体,把手机举起来摁了免提给舒蒙听:“……下来了?”
“嗯,估计被告那边还要上诉。”王茹说,“我已经和陆女士说了,陆女士觉得她已经满意了。说之后会当面谢谢你。”
“好。”林濮轻轻叹了口气,“我会和她联系。”
“她说其他的事就随便吧,她已经不想在这件事上耽误太多时间了。”
这不是他觉得的最好的结果。
但陆雯不说什么,他也就尊重她的选择。
“何总说晚上请大家唱歌庆祝胜利。”王茹笑起来,“不过我猜你不想去,也只是传达一下思想。”
“……我也没说不去?”林濮说。
舒蒙看了林濮一眼,对他挑挑眉毛:“你居然想去?”
“欸?”王茹道,“舒法医也在吗?一起来吧,这次事情帮了好多忙呢,和林律师一起来玩吧。”
“……”舒蒙道,“行啊,他不去我都去。”
“喂。”林濮看了他一眼。
“那就这么说定啦。”王茹说。
挂了电话,林濮给陆雯打了个电话,舒蒙正好把车往市局那片狭小的停车场里停入。
“陆女士。”林濮道,“我是林濮。”
“林律师,已经有人通知过我了。”陆雯声音还是淡淡的,“谢谢林律师,我已经不想再追究了,就这样已经很好了。”
“好。”林濮说,“其他呢,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有一件事。”陆雯说,“后天,我想把劳德的骨灰落葬,你能来一趟吗?我没有什么朋友,正好也请你吃顿饭。”
“后天上午……”林濮顿了顿,“我不知道我有没有空,因为在办别的案子。”
“我希望您能来一趟。”陆雯说,“我想你和我这两个唯一为他拼命过一下的人,一起见他最后一面。”
林濮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总觉得说得过重了,却只好道:“好,我会安排时间。”
他下了车,舒蒙早就在车下等他了。
“陆雯怎么说?”舒蒙问。
“说后天劳德下葬,希望我也出席。”林濮说。
“你?”舒蒙看看他,“为什么?你只是个律师?”
“我也不知道,她和我说‘想和你这两个唯为他拼命过一下的人一起见他最后一面’。”林濮说,“可能是真的觉得没有人会参加他的葬礼吧,明明生前那么多粉丝。”
舒蒙低声道:“你不觉得她对于钱的执着确实让人很难理解么?她又不像是对钱异常看中的人,她执着什么呢?”
“……执着什么都与我无关。”林濮说着进了市局,想到什么,“晚上你真去和他们唱歌?”
“是‘我们’。”舒蒙说。
“……你真的是我认识最自来熟的人。”林濮无语道,“我的工作伙伴团建和你有什么关系?”
“治疗你社恐,你不感谢我还说我?”舒蒙忽然怼了他一下肩膀,“喂……”
“干嘛?”林濮不耐道。
他抬眼,看见了一脸扭曲的许逍。
“我刚还在想,林律师不会他妈是你吧。”许逍说,“还真是!卧槽,你们俩连体婴儿啊?”
“许队。”林濮扯扯嘴角,“又见面了。”
“真是的,我怎么经手什么案子都有你。”许逍说。
“我以为会是魏队……”林濮低声说。
“毕竟涉及三市,魏秋岁要去往另外两市调查。”许逍说,“你这意思,你还对我不满意呗?”
舒蒙在旁边道:“老魏厉害啊,连环杀人又连环杀人,他这俩月见被害人估计要见出心理阴影了。”
“你又在这里干什么!”许逍说,“看见你就烦,你出现在市局就有大案要案!”
“那我争取少来两次……”舒蒙道,“我先去法医科了,一会见两位。”
林濮和许逍进了办公室,里面一股呛鼻的烟味儿,林濮咳嗽了两声扇了扇:“这味道……”
“没办法啊,这案子烦啊。”许逍把桌上的东西拨开,又叼了一根在嘴上,“老子都两天没回家没洗澡了,您忍忍林律。”
“……”林濮在旁边的沙发坐下来。
“法医报告,早上给的。”许逍说,“看看吧。”
林濮翻开两眼看,报告上只写了中毒,疑似鹅///膏毒素,具体未查明。其他的和舒蒙讲的几乎无异,林濮道:“警方为什么认定王志博是犯罪嫌疑人,理由呢?因为那些工具?”
“指纹、血迹、不在场证明、还有他支支吾吾的样子。”许逍说,“他有家庭暴力的历史,还被刑拘过,喝醉酒后的行为当然可能上升到暴力谋杀的层次。”
林濮举起白纸,用力戳了戳:“这种肢解的切口和手法,你告诉我是个喝醉酒的外行干的?舒蒙喝醉了我估计他都没这个手法,单靠这些定罪,太草率了。”
许逍道:“但是他的时间确实没有什么可证明的,问他也只说在睡觉,这谁都可以这么说。他现在拥有充分动机,且无法证明时间,他是嫌疑最大的人……我不是说他是凶手,当然不排除凶手嫁祸,如果真的有这么个人,目的又是什么呢?”
许逍把张芳萍的照片拿出来:“前妻张芳萍上周才和他见过面,张芳萍想来和王志博商量增加抚养费,被王志博拒绝了。张芳萍还说了自己即将组成新的家庭,对方是工作稳定的公务员,不和他一样,总之拿不到钱,说了不少刺激他的话。这些也在张芳萍现在的男朋友的口供里体现,当时他还去接了张芳萍,张芳萍和他说了一路和王志博见面的事,说他‘还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我们吵了一架’之类的话。”
“所以一周前,王志博和张芳萍见过面……”林濮想到了舒蒙划的那个大箭头。
“见过。”许逍说,“法医报告上说,这种毒可能存在一周左右的潜伏期,这不又对上了?”
“我想和他单独谈谈。”林濮捏了捏眉心,“一定有什么我们错过的事情,没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