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掠过，白鸽飞离花园的柱廊，缠绕在廊柱上的蔷薇花凋零了几片。
身着白底金纹礼裙的少女缓步在柱廊上，周身的气场，让明媚的夏日也沾上了肃杀的气息。
莉莲半敛着眸子，默默思索教皇接下来会做什么。
是的。
她可不是因为侍女的哀求，才决定去见贵族侍从官。
那纯粹是自找罪受。
她只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
可以说，她是现在还活着的人中间，最了解教皇的人了。
他不会浪费任何有价值的人。
更何况，比起躲在配殿不出来，莉莲还是更喜欢见招拆招。
而且虽然她不知道教皇会用什么手段，但她知道他的目的。
即，让圣女嫁入皇室的最优解。
——里应外合，从皇室内部瓦解他们。
知道教皇的目的后，她接下来不管面对什么，只要不让最终的结果，走向所谓的“合作共赢”。
那么，即使没有赢，她也不算输。
“日安，圣女殿下。”
中年男子的声音混合着嘲弄，回荡在柱廊。
是来找麻烦的。
莉莲听出了中年男子语气中的挑衅，半敛的眸子睁开，向发声地看去。
头戴高冠、手持权杖、身着深紫色教袍……
是总教区的大主教。
莉莲礼节性地回道：“日安，大主教阁下。”
“原来圣女大人也会行礼，”他冷嘲着向她走来，“我在波特拉什教区的时候就听说您的事情了。”
“圣女让教廷和皇族之间的关系很不愉快。”
莉莲面无表情地凝视他，实际上根本没有认真听他在说什么。
冤枉你的人更知道你的无辜，争辩毫无意义。
她不相信有任何一个人，不知道垄断“主教叙任权”对教廷的意义。
——主教前往教区，再也不需要皇族首肯。
在波特拉什大主教持续喋喋不休了一段时间后。
“您慢慢说。”
莉莲揉了揉因长久凝视而刺痛的眼睛，散漫道。
她终于从记忆中翻出和波特拉什大主教相似的脸了。
他和圣骑士团团长有几分相似。
斥责了莉莲一番的波特拉什主教，原来见她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还心生不屑。
不认为懦弱的圣女，真的能从皇族手中抢来“主教叙任权”。
一切只是教皇的造势。
没有想到她最后会回敬这么一句。
波特拉什主教的眸光沉了下去，“圣女现在还不知道悔过吗？您不知道给教廷带来多大的隐患！”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大主教阁下可以说得再具体些吗？”
莉莲唇角轻轻扬起，她抓到教皇安排的棋子了。
一颗被灌下迷魂汤，不知道自己真正作用的棋子。
波特拉什大主教强压怒火。
“自古以来，主教在教区内的一切世俗权力，皆是由皇帝赋予的，您不知道用何种手段谋夺了‘主教叙任权’，不就是想挑起教廷和皇族的战争吗？”
“我知道大主教阁下一路奔波，过于疲惫，难以控制情绪，所以让恐惧压过了理智。”莉莲关切地看着他，“教廷能得到‘主教叙任权’是利大于弊的事情。”
“教廷已经被步步紧逼十几年了，事实证明软弱不能换来生存空间，您不能让恐惧压过理智。”
波特拉什大主教狭长的眼睛气得睁大，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被扣上一个胆小怕事的帽子。
他颤抖地指着莉莲，“你！”
莉莲十指交叉，鎏金色的眸子直直地盯着波特拉什大主教，语调温柔，像是在哄着蛮不讲理的孩子一样。
“不理智是年迈者和幼儿的特权，消灭恐惧的办法是理解它，我可以为大主教阁下分析利弊。”
“你！你！”
波特拉什大主教剧烈喘息，大脑不断闪过黑白的片段，差点昏死过去。
莉莲唇角轻扬，笑意不达眼底。
在自己没有大错的前提下，面对指责，请对方继续说下去。
对方说得越多，越显得对方斤斤计较。
之后再保持“友善”的态度，将一切归结于对方太过于情绪化。
即是面对挑衅，体面的处理方式。
她厌恶自己的本能。
就在莉莲质疑教皇这次眼光不太行时。
“兹——兹——兹——”
盔甲部件连接处摩擦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
生着一双湛蓝色眼睛，像是将海洋都装进去的银甲圣骑士，来到莉莲面前，单膝跪地。
“参见圣女殿下！”
“米尔你回来得很及时啊。”
莉莲尾音拉得很长，意味不明地说道。
“……是的。”
一身银甲的圣骑士团团长米尔，沉默了一会，才应道。
看见米尔，波特拉什大主教像是见到了救世主，他快步上前，就要去搀扶米尔起来。
被苍老细腻的双手触碰到银甲时，米尔浑身一僵，缓缓地站了起来。
“……波特拉什大主教，日安。”
波特拉什大主教脸上挂上了慈爱的笑容，“孩子你是我的骄傲，不，是波特拉什教区的骄傲！”
“从十年前，我送你来教廷时，我就知道孩子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
“果然！你成为了圣子之位有力的竞争者！”
看着他们，莉莲不染任何情感的金眸光华流转，像是一枚刻板记录画面的留影石。
见他们一时半会不会结束，她朝身后的侍女招了招手。
侍女附耳过去。
“去把请帖给侍从官看，他们不会为难你的。”莉莲指了指侍女手中的请帖，示意她先去见侍从官。
侍女有些犹豫，但是见波特拉什大主教拦在路上。
担心会耽误时间，那些由大贵族担任的侍从官等久了会发怒。
就咬咬牙，拿着请帖，朝侍从官所在的白石凉亭走去了。
莉莲对于波特拉什大主教故意晾着她的行为，也不生气。
只是恍然明白。
怪不得教皇会安排段位不够的波特拉什大主教激励她。
是有她曾经的亲信压阵啊。
还有什么比，曾经的手下顶替了自己的位置，自己马上就要作为赔礼深陷敌营，现在还被羞辱，更能激发自尊心的？
教皇很了解他看护长大的圣女。
她是一个追求体面的人，完全可以为了助力，暂时放下个人情绪，和教廷合作。
权利能带来尊重，权利现在只有皇室可以给她。
合作共赢下，教廷的触手也就顺势进入了皇室。
只是教皇绝不想到，莉莲干脆有了另起炉灶的念头！
波特拉什大主教假笑着看了一眼莉莲的方向，见她在知道接替自己地位的人出现时，没有一丝不悦的模样，狠狠地皱起了眉。
不信她真的可以如此淡定，波特拉什大主教嘲弄道：“米尔我亲爱的孩子，作为你的教父我必须给你一些教导，做人绝对不能太过于狂妄，否则总是会有人教训你的。”
“波特拉什大主教您别说了。”
米尔抿紧下唇，痛苦地看了莉莲一眼，希望她可以理解自己的为难。
“啧——”
舌尖滑过上颚，不由声带发出的轻啧声，突兀地响起。
见他们都错愕地看向自己，本性恶劣，也不打算再压制自己的莉莲笑了。
“教父？别这样啊，我也不是外人，米尔你直接称呼波特拉什大主教‘父亲’，我也不会揭穿你们的。”
“保密是美德。”
“你这是污蔑！”
波特拉什大主教呆愣在原地，片刻后，愤怒地朝莉莲冲去。
莉莲轻轻后退一步，避开快要指到她脸颊的手指。
佯作出扫开的动作，她道：“理论可以，但不要离我那么近。”
波特拉什大主教双眸充血，恶狠狠道：“圣女怕不是受了刺激，得了失心疯，所以能想出如此荒谬的污蔑！”
莉莲上扬的唇角落了下去，将碎发挽在脑后，“你骂人可就不行了。”
“想要证据的话，我们去旋转门前，测测不就是了。”
现今的圣路斯帝国不是所有平民都养得活孩子的，皇都附近的河道上，经常漂浮着泡得浮肿的弃婴。
为了给孩子一条生路，教廷命令各大教廷必须在外墙上装一道旋转门，好让不愿意负责的父母，给孩子一条生路。
旋转门前，安置的检验血缘的魔法石，也是给父母一个反悔机会，同时预防人贩子冒充。
“圣女真是咄咄逼人，怪不得会沦落到这个境地，被迂回地逐出教廷。”
波特拉什大主教阴翳地说道。
莉莲冷漠的表情，让米尔内心中越发煎熬，他咬紧牙关道。
“波特拉什大主教请别再说了！”
“你是在教训你的教父吗？米尔!？”
波特拉什大主教怒视着米尔，“你会后悔你今天的言行的。”
话落，波特拉什大主教愤怒地甩袖离开。
但背影怎么看，都有一股落荒而逃的意味。
“零分。”莉莲。
米尔湛蓝色的眸子水光粼粼，温柔地注视着莉莲。
明白她说的零分，是指波特拉什大主教找台阶的拙劣演技。
在她转身离开时。
米尔急切道：“圣女殿下，圣子之位的事我不知道，我没有背叛您！”
“是吗？”
莉莲头也不回地笑笑。
只是没拒绝而已。
柱廊的尽头，有一座白石凉亭。
摩挲着留影石的冕袍男子，不徐不疾地说道：“不用那么紧张，我不会吃了你们。”
两个战战兢兢站在石桌前的侍从官，一个劲地点头，不敢反驳。
侍女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柱廊的拐角处的。
“果然没来。”
教皇低眉浅笑，眼底深处却没有丝毫的温度。
“我最听话的孩子，你最好别让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