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莲平坦的人生戛然而止。
她捏着印有鎏金暗纹的宴会请帖,一言不发。
片刻后,冷白的手指使上巧劲将宴会请帖扔在了书桌上。
“嗒——”
今早被调遣过来的侍女按捺不住了,她殷切地笑道:“和教皇冕下说的一样,皇储大人果然很喜欢您呢。”
莉莲看向她。
侍女触及这双鎏金色的眸子,一阵的恍惚。
谁能想到这轮悬于圣路斯帝国的耀日,竟然也会坠落?
在侍女还未意识到的瞬间,一股优越感在她内心产生。
即使是圣女又如何?
在双皇共治的帝国,教皇的继承人可以得罪皇族。
但被教会抛弃后,为教会从皇帝手上谋夺了“主教叙任权”的圣女,嫁入皇室的日子,可绝对不会好过。
侍女怜悯地看着昔日高高在上的圣女,劝道:“您不如给皇储大人回一封信吧,他一定很期待您的回复。”
说着,侍女走向放置着火漆印的书桌。
“别碰我的东西。”
不带一丝一毫情绪,仅是陈述的声音响起。
莉莲的拒绝没有引起侍女的重视。
她笑嘻嘻道:“您无需害羞,教皇冕下派我到您身边,就是让我提示您该如何回应未婚夫。”
莉莲揉拧了一下食指,在侍女拿起火漆印后,冷漠地收回了目光。
越是愤怒,越是需要克制。
先将霍利黑德总督的弟子救出来,才是最紧要的。
她远未穷途末路。
“您以后不再是教廷的圣女,可不能对皇储大人那么冷淡……”
侍女绕着书桌走了一圈,没有发现羊皮纸或莎草纸后,在疑惑的同时,再次絮絮叨叨起来。
说着,她拉开了书桌下的抽屉。
翻箱倒柜的声音不间断地响起。
大半抽屉被拉开,物品暴露在了空气中,包括一块莉莲现在最不想看见的留影石。
莉莲闭了闭眼睛,首次发难。
“对发三愿的神职人员说这些合适吗?至少我现在还是圣女。”
三愿,即“不置私产”、“不缔婚约”、“不存私意”。
违背誓约者,轻则驱逐出教会,重则面临审判,教唆者同罪处理。
危机感让侍女心脏疯狂地跳动,她大声辩驳道:“是教皇冕下吩咐我的!”
莉莲古怪地看着她,“谁会承认呢?”
“您是在怨恨教皇冕下吗?”
尖锐的嗓音响彻书房,侍女不再隐藏,轻蔑地吐露出自己的想法。
“即使冕下放弃了您,但您就没有丝毫的责任吗?还不知道您是犯了什么事,才会被用这种方法驱逐出教会。”
“毕竟对待皇族和贵族时,您就咄咄逼人,抢了‘主教叙任权’,导致教会和皇族交恶。”
侍女得意洋洋地看着莉莲,不信她被自己揭穿不堪的处境后,还可以继续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却不想她用怜悯的眼神看着自己。
侍女不禁愣住了。
莉莲收回视线不再看新来的侍女,明白这只是一颗棋子而已。
和之前的她一样,被教皇利用。
——明明光复教廷是他们共同的愿景,实际上入局的只有她,被贵族记恨的,也只有她。
这也是教皇早就算计好的吧,塑造一个合格的替罪羔羊。
所以在勇者的真实身份暴露后,教皇只需要牺牲她一个,就让趁机针对教会的皇族选择了息事宁人。
这个时候莉莲不禁迷茫了,不明白做的一切到底对不对。
为了遏止皇帝私欲对国民的迫害,而想光复教会,但没有限制的权利,最终的走向又能有多大的差异?
“咚咚……”
虚浮的敲门声响起。
轻得像是敲响大门的人,实际上并不想惊扰门内的人。
门外的圣骑士暗暗叫苦,希望里面的争执不会迁怒到他的头上。
源于失踪的勇者,教廷这两天,真的是太混乱了。
侍女踌躇了片刻,走向大门。
“嘎吱——”
大门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响起。
圣骑士对侍女微微点头示意后,来到莉莲面前,单膝跪地道:“圣女殿下,王储大人派了侍从前来,说有几句话,想要传达给您。”
莉莲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幅度,“真的是皇储派来的吗?”
圣骑士低下头颅,闷声道:“虽然没有任何信物,但他们确实是王储大人身边的侍从官。”
和新来的侍女不同,圣骑士亲眼见证过,教会在圣女手中,从微有颓势到重新和皇室贵族势均力敌。
所以对圣女有一种天然的偏向。
因此,他不着痕迹地提醒了一句,不想让那些见风使舵的保皇党也可以折辱她。
“这样啊……”莉莲沉吟了片刻,眸中闪过一道戏谑,“让他们回去吧,我不见。”
既然没有任何的凭证,那就不是王储派来的,只是一些贵族自作主张来报复她的。
对大局没有影响,她为什么要出去找罪受呢?
更何况她为了救出霍利黑德总督的弟子而同意参与宴会,不代表要直接顺从皇室和贵族。
“是。”
圣骑士松了口气。
圣女听明白了他隐含的意思。
见莉莲不打算去见侍从官们,侍女一下子慌了神。
在教会垄断教育,只有神学院的圣路斯帝国,小贵族一般只会送自己的幼子前去神学院进行学习,然后让其在教会担任职位。
长子和女儿们往往会送往大贵族身边,在成年前担任侍童和侍女,表达忠诚的同时,让孩子学习知识和礼仪。
今天被调遣来莉莲身边的侍女就是一位子爵的女儿。
“圣女殿下……”
侍女惊慌失措地看着莉莲。
王储身边的侍从官,可都是公爵侯爵的子嗣,仅仅是迁怒,就不是她可以承受的。
莉莲置若罔闻,将圣骑士送出书房后,她来到书桌前,面对被翻得七零八落的抽屉眉头都不皱一下,反而是淡定地一一合上。
然后弯腰拉开一个还未打开的抽屉,从中拿出一张莎草纸。
“沙沙沙——”
“沙沙沙——”
羽毛笔不断划过莎草纸,时不时轻盈地蘸蘸墨水,一行行花体字便跃然纸上。
明明少女的面色依旧苍白荏弱,但是望着她半敛的鎏金瞳,侍女突然感受到了莫大的恐怖席卷全身。
她之前到底是怎么想的,才会认为这轮圣路斯帝国的耀日堕天之后,就是她可以欺压的呢?
“圣女殿下、圣女殿下,”侍女跪倒在地,不断哀求,“请您宽恕我……”
见莉莲不搭理她,她咬咬牙继续道:“其实我都是为了殿下好,您得罪了皇室和贵族,在嫁入皇室后,失去圣女的身份,不得王储大人喜爱的话,只怕会郁郁而终。”
“死因都给我定好了吗?”
莉莲放下羽毛笔,垂下眸子,看着地上已经战战兢兢的侍女。
“只怕一把利剑刺穿我的后背,你们也会说我是自戕的吧?”
少女眉眼含笑,仿佛是在说什么愉悦的事情。
侍女却是呼吸一滞,终于意识到哀求是打动不了她的。
有了明悟后。
侍女挺直的脊背塌下来,她咬紧下唇,将被翻得凌乱的抽屉整理整齐,一一合上。
真正服软,表示臣服了。
对此,莉莲置若罔闻,笔尖依旧在莎草纸上舞动。
在最后一行字落下后,她才重新看向侍女。
“出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