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剧组也就这么大,加上屋里和钟携耽搁的那一会儿功夫,等范小简追出去的时候,黎荀落早就已经跑的没影儿了。
她在原地左右看了看,随便抓了个人问,说道,“看见刚才从我姐化妆室出去的那姑娘了吗?”
被抓着的人紧张的摇了摇头,范小简顿时眉毛倒竖,加上她好歹算是个‘有地位’的,因此做出来这么个表情还挺吓人,被她抓着的那个人像是个小鸡崽似的在那开始抖起来了。
范小简:“……”
她把手一撒,闷不做声的往编剧组那边冲。被她扔出去的小可怜拽着手里的毛巾可怜兮兮的扒着墙角,目送着范小简远去的背影瑟瑟发抖。
*
等范小简找到黎荀落的时候,才发现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编剧组外头看着太平,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然而里面却已经和之前热火朝天的模样大不相同了。
范小简到那的时候,才发现黎荀落已经和吴映生分别坐在一个桌子两边,而两人中间正横着一个棋盘,上面摆的是那些上了年纪的老艺术家最喜欢的能打发时间的玩意儿——一副纯木的象棋。
周围远远的围了点人,看面孔都是些不用干什么实际活的,而那些想看又不敢看的,只能离得远远的偷偷瞄一眼。
范小简悄无声息的走过去,才发现棋局也就刚开始没多久。
整个棋盘像是将动未动,甚至连卒都还没有越过楚河汉界,而两人的表情却都不算是轻松——严格来说,是吴映生的表情不算是轻松。
范小简纳闷了,这是为什么?
然而不光她不知道,看旁边的人也一样的一脸蒙圈,显然也是不知道,只能在这慢慢的看着。
范小简是会下象棋的,然而她的象棋水平也只停留在五六岁时,跟经常蹲在大树下头的村口王老大爷互相乱打的那种水平,顶多能知道个卒走横线、象飞田之类的九字真言,再深奥点的,也还能知道个什么双响炮,别的那就真不知道了。
期间她一直低头看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半个多小时了,棋盘上被杀下去的棋子都还没多少个。反观老头儿表情越来越严肃,时不时还抬头看看黎荀落,倒是黎荀落面上轻松了不少。
这会儿旁边已经没几个人了,范小简干脆从旁边拉了个椅子,捧着脸在那坐着。
她也不敢问黎荀落现在战况如何,只能根据场上的棋子大概算一下,还是黎荀落那边儿棋子比较多,起码两个車都在。
过了好一会儿,黎荀落才把一个马蹦过去,跟吴映生说道,“吴老师,不好意思,将军了。”
吴映生脸色变沉,拉起眼皮看了一眼黎荀落,没说话。
范小简一眨眼,刚想说吴映生那边儿‘将’前面的‘士’能给她的马吃掉,后来才发现,黎荀落居然下了一个‘双将’的局面。
‘将’旁有‘马’,如果‘士’再没了,将就要被对面已经虎视眈眈很久的‘車’给吃掉了。
范小简眨眨眼,不说话了。
然而黎荀落却并没有直接落子,而是改了一招。
她在自己河边的‘炮’上轻轻点了点,目光沉沉的说,“一般都说双炮将军,可如果您吃了我的‘马’,即便我前面不用‘車’直接吃掉你,后面也还有一个连环炮,可以直接轰掉你的‘将’。”
这一下,范小简算是听出来了点门道,黎荀落这是一语三关啊。
她这意思,是即便吴映生强行压住导演组,让黎荀落这么个在外人眼中看来没什么背景,又好操作的人强行试一场果戏,明面儿上来看,
是他这边占了优势。可另外一方面,吴映生这个人,起码在《猎王》剧组就算是失了威信,也没了名声。更何况,最后还有一个一直虎视眈眈的盯着她的钟携在。
吴映生看着棋盘半晌,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把手里攥着的两个被一早就吃掉的‘炮’扔在了棋盘上,摆摆手说,“我输了。”
说完,他转身就毫不留恋的走了。
黎荀落这才耸耸肩,把棋盘毁掉,拍了拍范小简的肩膀,笑眯眯的说,“收工。”
范小简对黎荀落的崇拜简直像是滔滔江水一样要连绵不绝了,一路上像是个小跟屁虫似的连声问,“姐、姐刚才都发生啥了?你怎么跟吴映生那老头儿下起棋来了……你们怎么下起来的?啊?”
黎荀落被她一路跟到了办公室,好在这会儿中午饭点没什么人,她把门一关,笑了笑,“也没什么,过去的时候老头儿正好和人下棋,赢了几盘说没意思呢。”
范小简星星眼,“然后你就给他打趴下了?”
“嗯,打趴下了。”黎荀落特别严肃,“一局定胜负,那老头轻敌,上当了。”
其实话绝对没有黎荀落所表述出的这么轻松,只是有些细节她没有说而已。
范小简也知道,可见黎荀落没什么要说的意思,也只能眼巴巴的瞅着。过会儿,她吭哧吭哧的说,“是我姐让我过来拦着你呢,不让你去找编剧组那些老乌龟掰扯,没结果。”
黎荀落一挑眉,“她怎么就知道没结果?”
范小简这一下挠挠头,“你可能不懂……编剧组那边儿一向说一不二惯了,毕竟他们可导演那边能直接沟通,之后戏份的路数也都是他们定的。如果一旦定下来,想再更改几乎是不可能的……”
理倒是这个理。
黎荀落笑了笑,说道,“总能有意外的。编剧这圈子,说到底我比你们熟……你回去告诉钟携,有些事儿不用她替我强出头,谁都不是小孩子了,遇事都有个轻重。”
范小简迟疑的眨了眨眼睛,突然一摸黎荀落的头,感叹道,“落落姐,你长大了……”
黎荀落:“……”
她顿了顿,说,“滚你的。”
范小简嬉皮笑脸的,也没跑,乐颠颠的坐那了。
果然,黎荀落过了一会儿道,“确实是也没什么……从前受委屈的时候吧,那时候就总想着希望世界上有一个东西,可以测出两个人之间是谁对谁错,最好是跟动画片儿一样,还能大白于天下最好。或者是有个什么东西,能无数次的让我回到过去,可现在想想,哪儿有那么多如果和或者呢,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原因和理由,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个体罢了。”
她止住了范小简欲言又止的表情,说道,“吴老师那边儿,我大概知道点情况。早年间,他同村有一个女孩儿被害了,似乎就是跟他约好见面的那一晚,那之后,他所有参加过的电影,其实也都提出过类似的建议……是不是病态暂且不论,但只要合理化的提出来,那就是合理化的,导演组那边就也有相应的义务去认真考虑实施不是?”
范小简闷不做声的点点头,“这老头就是瞅准了类似题材的电影,钻进去一个劲儿的拍的,也因为这个有的名气。”
黎荀落失笑一声,揉了揉她的脑袋,忽然叹了口气。
范小简牌雷达顿时亮起,爆发出了一万伏特的光芒。
黎荀落说,“我这时候吧,才终于发现……早年间你姐为什么跟我说,她绝对不会拍果戏和吻戏之类的东西了。”
黎荀落停了停,“确实是挺不是个滋味儿的。”
*
范小简回去
就把这事儿如实的和钟携说了。
钟携听了之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笑了笑,和范小简说,“你落落姐你这个人,脑子就是长的和别人不一样。”
范小简觉得这个传声筒当得挺合适,闻言特开心的点点头,说,“那是那是,我落落姐这么聪明,跟别人那能一样吗。”
说到这,钟携的手忽然触及到了自己脖子上的戒指,眸子微微眯起,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一件事情。
那个时候,其实有一部现实主义题材的片子找她。且绝对是可以轰动国内的一个片子,可以说只要是拍了,身上就能跟上一个所有艺人都想拥有的一个正面向上的标签,影迷们也会因为那部戏,认为她代表正义,代表正直,甚至于代表和诠释当年的某一代人,十足十会吸粉的一部片子,一个角色。
可她还是拒绝了。
原因无他,不少以女性为主题材的阴暗又现实的片子,似乎和色、欲永远都是无法分割开来的,哪怕现场再真实,再正常不过,可一旦放在大屏幕上,似乎就变了味。
那部片子虽然火爆,甚至后来冲出了亚洲的门栏,可不是那么多人都有高一个位面的眼光和情操,去欣赏影片本身想要表达的东西的,更多人,也只拿那个片子,掐去首尾,当成一个刺激的,禁忌的三级片。
也是因此,身为主角要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当时看到片约邀请的人不光她一个,还有黎荀落。
明明知道上的是替身,明明知道看到片子以后大概会心疼的要死,可黎荀落当时还是特别执拗的问她,“姐姐,你想拍吗?你想拍我就跟你一起去,我在你旁边儿陪着你。”
那个眼神太专注了,鼻音已经积的很厚,可眼泪到底被黎荀落给忍回去了,然而钟携大概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一幕。
也是那之后,本身就没拍过少戏的钟携更是多了几个硬性规定:吻戏不拍,果戏不拍。除此之外,她还自己私心加了一条——婚礼现场的戏,不拍。
从前的往事似乎被重演一样,只是这次换了个主角。
钟携心想,当年的黎荀落得知她可能要拍那场戏的时候,内心到底有多煎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