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几乎已经被厚厚的岁月尘封掩埋的往事,就连钟携自己都没想到,它会以这么突然的方式被一下子揭开面纱,重新猝不及防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她从前读的那个高中,是一个私立高中,里面学生鱼龙混杂,典型的掏了钱混高中学历的典型。
在这里头有个共同点——任何一个人给放出去,那都是个能翻江倒海的狠角色。
因此,老师也不指望着他们能考多高的分,只求能稳稳当当的上一天的课不出事儿就是。
当年钟携本来是要去市一高,可惜那阵子家里出了事,她叛逆劲儿一上头,把一高前面的‘市’字改了,写成了‘十’,去了十一高。
一字之差,天地之别。
一个是市里数一数二的重点高中,一个是数一数二臭名昭著的混子高中。
那之后,钟携差点被闻讯赶来的她爸打断腿。
不过也是那次之后,钟携算是彻底离开了家,再没回去过,反正平时也住校,回不回去没差别。
她日日在外头混着玩儿,要么去附近戏台子上看人家唱戏,要么就去附近打太极的地儿学人家修养身心。
加上因为身上有点功夫底子,虽然不混什么学校的龙头‘帮派’,后头没有所谓的靠山,可那些人不知道从哪得知的,她爸是警察局局长,也没谁敢招惹她,老师也睁一只闭一只眼,当她旷课不存在。
不过嘛,凡事总有那么几个例外。
有几个所谓‘青龙帮’的高三学生抢劫,被逮进去教训了几天,出来之后也不敢去光明正大的找那些警察的事儿,就反过头来去找她了。
当时人数太多,钟携再有功夫,也敌不过足足七八个拿着棍棒的人,没一会儿就被打的只能尽量的靠在墙角,抱着头护住自己的关键部位,减少伤害的同时,迅速的冷静下来寻找一切可以逃脱的机会。
“□□妈——你爹是局长了不起啊!老子今天在这把你废了!”
“多厉害啊!再起来打啊!”
一群人在那嚣张至极的叫嚣,途中不忘原地跳几下做出他们以为十分牛逼的神情。
钟携一直忘不了那个时候,自己甚至冷静到可怕的,一一的把那些人的脸全部牢记于心了。
然而就在她即将翻身而起的下一刻,却听到了从角落里面传出来的一个声音很软,又因为特别用力甚至有些破了音的女声,“别打了——我报警了——!你们住手!”
所有人动作同时静止了一瞬间,几乎都往发出声音的地方看了过去。
然而这是一条狭小的胡同,里面除了臭气熏天的垃圾堆,就是横生的爬虫。
几个人互看一眼,却发现再也没有了什么动静,几个刚刚才进去过,不想‘二进宫’的人已经开始瑟缩着说,“打也打了,教训了一遍算了,不然咱撤吧?”
“怂什么!”领头的黄毛恶狠狠的拿出了棍子,“指不定哪个多管闲事儿的在那瞎叨叨,哪家警察现在报个警就能过来!”
说完,黄毛扭过身就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棍棒,完全没有看到,下方的钟携脸部正处于手臂缝隙之中,神情冷漠的正盯着他看的那抹冷淡的视线。
就在黄毛即将落下手臂的那一刻,冲天的警笛声瞬间响起,一下子充满了这个小小的胡同内!
几个胆子小的一下子丢下了自己手里的棍棒,开始慌不择路的四处逃窜,一边跑一边还‘我草!我草!’的低声骂着,路上跌跌撞撞的碰到了不少四通八达的胡同里面的垃圾桶和柱子。
不一会儿,整个胡同里面就只剩下了那个躺在地上,浑身已经快要和垃圾融为一体的钟携了。
她出了口气,也没工夫嫌弃脏乱,改变了姿势直接坐在地上。
她身上的羽绒服帮她减少了不少来自棍棒的击打伤害,加上靠近墙角,棍棒的冲力被缓冲了一部分,所以受的伤其实并不重,于是她顺势就看向了从胡同口。
那有个哆哆嗦嗦,像是个小鸡崽似的人影,不停地往这边探头。
人影偷看了一会儿,终于在地上摸摸索索的找到了一块砖头,大喘气着走到她边儿上,小心翼翼的问了句,“哎,同学,你、你没事儿吧?”
“你说呢?”钟携抬头看了看。
虽然只有一盏摇摇欲坠的路灯,可少女姣好的容颜依然毫无遮挡的露在了她的面前,满脸的担忧。
“你、你先起来。”少女小声说道,一点不嫌脏的伸手把地上的人给扶了起来,用自己的身体支撑着她,夹杂着刺耳的警报声,显得格外的滑稽,“三院就在附近,我带你去看看。”
“不用。”钟携靠在了后面的墙上,把身上的烂菜叶子拍掉,看了看眼前的人,忽然说,“你真报警了?”
“……没有的。”少女有点心虚,又看了一眼四周,随后小跑过去把还发着声音的报警器攥在手里,说道,“是我爸给我买的报警器……说声音跟警铃一模一样的,我、我也第一次用……”
钟携扯了扯唇角,看着人宝贝兮兮的把插头塞进去,警铃声瞬间消失,这才问道,“你叫什么?”
面前的人突然整肃了眉眼,以一种特别认真的语气说,“我叫黎荀落,黎就是黎明的黎,荀就是荀子的荀,落就是落叶的落。”
还没听过人自我介绍说这么长的,钟携笑笑,“行,我记住你了。”
黎荀落当时傻兮兮的就笑了开,厚重的齐刘海伴随着黝黑的娃娃头被风吹起来了一些,露出了坨红的脸蛋儿和一口齐整的大白牙。
钟携盯着她看了会儿,越看越觉得她喜庆可爱,不由说了句,“你真……好看。”
也说不上是为什么。
那时候黎荀落也就是个半大点儿的小姑娘,还没有完全张开,甚至还有点胖嘟嘟的,可那张笑脸莫名其妙的,就那么突然的撞到了钟携眼底,再也就没能抹去过。
一直到黎荀落被前来找人的家长领回家,钟携才慢慢的松开了一直紧紧地攥在后腰上的手。
那有一把刀,管制刀具,长达十五公分。
黎荀落如果刚才不是突然出现,指不定B市第二天的头条新闻,就是:B市警局总局长钟靖独女钟携,深夜携带管制刀具残害数名青少年。
多吓人呢。
她把刀抽了出来,扫了一眼上面的刀锋,笑笑又给塞了回去。
*
她后来曾旁敲侧击的问过黎荀落,还记不记得那件事儿。
可黎荀落只记得自己当过一回英雄,救了一个被人围殴的男孩儿。
大概那个时候,她以为只有男的才会被一群长得凶神恶煞的人围攻。
钟携倒也没有挑明,只是听着黎荀落半是唏嘘的找出了她初中时的照片,指着上面留了个齐刘海和短发娃娃头的小姑娘,说,“你看,当时那小哥哥还说我好看,我当时还当真了呢,现在看起来,估计他也就是想感谢一下我,客套了两句……”
“嗯?姐姐你觉得呢?”黎荀落不光自己说,还要抬头问她的意见。
那时候俩人刚领了证不久,钟携抱着她在一个小飘窗上翻看从家里偷出来的老照片,闻言笑了笑,看着上面那个笑的像个年画娃娃的小姑娘,还是说了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就是很好看。”
*
车辆一阵微微的晃动传来,钟携瞬间回神,看向了前面。
“到家了。”范小简没注意到钟携的失神,只若有所思的看着车外的房子,说,“姐今晚你留下吗?你留下吧,你不留下的话我一个人也没法和朱霜姐那边说呀对吧?她一早肯定得杀过来,我要出去应付朱霜姐了那我落落姐就没人照顾了呀你说是吧?”
——每次范小简这么快速的说话,不是干坏事儿了,那就是预谋着干坏事儿了。
钟携瞥了她一眼,抬了抬下巴,“我留下,过去开门。”
范小简一下子从车上跳下去,先给钟携开了车门之后,这才屁颠颠的跑过去把大门打开,做好准备,打算等会儿看钟携什么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