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自己走不出这个困住药泉的结界,狐耳警惕竖起的青年后退两步,略显抵触地看向对方。
眉目如画,色若春花,和这世上绝大部分狐妖一样,青年有着一副尽态极妍的秾丽长相,就算只能穿着某位道尊事先留下的寡淡白衣,他也能凭着那双狭长微翘的凤眸,硬生生显出几分娇艳。
本以为五年前那道卦是自己推算有误,然而今日一瞧,这只狐狸似乎又和初见时有些微妙的不同,心随意动,霍止缩地成寸来到对方面前:“你想出去?”
这不是废话。
瞬间开启戏精模式代入原主被困五年的焦躁,白衣青年压下眼底的戾气,堪称乖巧地点了点头。
——大丈夫能屈能伸,在道尊面前狂妄叫嚣,是只有傻子才会做的蠢事。
像他这样从小遭受同族排挤的狐,当然懂得如何讨巧卖乖伪装自己,然后趁其不备一击即中。
只是在正式踏上修炼一途后,他已经许久没再做过类似的事。
“为什么想出去?”假装没有察觉青年心里的算盘,霍止饶有兴趣地盯着那微微颤动的狐尾,自顾自地问道。
无数天财地宝蕴养出的药泉,逆转四季永留春色的法阵,还有其中吃不尽用不尽的仙草灵果……每分每秒都有无数灵石流水般地消耗,所有知道内情的修士,又有哪个不艳羡这样利于修行的环境。
更别提问剑峰上还有道尊坐镇,那些与原本打算瓜分青年元婴的妖修,全都灰溜溜地夹起尾巴逃回老家。
万般所求皆在,唯独没有自由,世人都说挥金如土的霍止对道侣用情颇深,可在原主看来,对方不过是用金银玉石打造了一个华美囚笼。
“这里太闷了,”头一次以人形的状态和对方说话,白衣青年蔫蔫耷拉下耳朵,“连个会说话的活物都没有。”
“是吗?”觉得对方装可怜的模样分外有趣,霍止环视四周,一本正经地回道,“那本尊便叫他们抓些开了智的鸟兽游鱼来。”
示弱失败的池回:……我怎么感觉这个清冷道尊有点货不对板?
“可我就是想出去。”暂时没胆子和对方正面叫板,白衣青年暗自咬牙,面上却是将语调放得更软。
感受着对方比筑基还不如的气息,霍止摇头拒绝:“外面很危险。”
玄妙的预感让他格外在意青年的生死,但比起陪在对方身边时刻守护,还是将这只狐狸丢在问剑峰圈养更加简单。
“我会乖乖跟在您的身边,”见对方的态度没有想象中那样强硬,白衣青年当即痛快地指天发誓,“绝不乱跑,绝不惹事。”
——才怪。
等他找到恢复修为的方法,第一件事就是脚底抹油开溜,顺便再把这劳什子的青云剑宗闹得鸡飞狗跳。
“跟在本尊身边?”似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霍止轻挑眉梢,意味不明地看向对方的狐耳狐尾,“就以你现在这个样子?”
是嫌弃吧?
这绝对是嫌弃吧?!
本就对自己一身与众不同的皮毛感情复杂,白衣青年神情依旧,尾巴尖上的绒毛却早已砰地炸开。
偏生他本人还毫不知情,只顾半真半假地说着事先想好的解释:“我只是想借着泉水的药力冲击元婴之境,谁料中途出了岔子,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道尊见多识广,可知有什么办法能解决这个麻烦?”
天天带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到处跑,池回想想就觉得心塞。
“你今日好像格外大胆。”对青年提出的疑问不置可否,男人抬起自己用来握剑的手,准而又准地捏住对方的要害。
原本柔顺服帖的绒毛蓬成一团,脊背僵硬的青年再顾不得其他,漆黑的瞳仁本能竖起:“放开!”
对于大部分妖修而言,尾巴都是不容被外人触碰的禁区,从见面起就装成一朵风中摇曳的小白花,直到这会儿,青年的眼里才透出些凶悍的兽性。
但是对于见惯大风大浪的道尊霍止来说,对方这句警告简直就是外强中干的典范,笃定青年不敢反抗自己,他任由手指陷进那绵软细密的火红绒毛,然后慢悠悠地收手一捏。
“你!”
原本凶戾的眸子瞬间染上一层水光,狐耳青年咬紧下唇,努力让自己不要发出什么奇怪的声音来。
这人到底知不知道,动物的尾巴都很敏感。
“不是想解决这个麻烦吗?本尊并非妖修,既要解惑,自是得亲手查验一番。”明明手上的动作再放肆不过,可霍止就是有本事冷着脸把话说得义正言辞。
终于理解驭兽宗那些小辈为什么会把伴生灵兽当做心肝,霍止微垂着眼,居高临下地看着满脸倔强的青年:“你不愿意?”
“还是说,你其实很想带着这条尾巴和本尊出去?”
出去。
听到这个词,被戳中软肋的白衣青年立即放弃抵抗。
为了能让男人摸得更顺手些,他甚至还主动向对方凑了一凑。
——小不忍则乱大谋,比起往后的自由,只是被揉揉尾巴又算得了什么。
蓬蓬软软的大尾巴高高竖起,晃悠悠地几乎要戳到男人的鼻尖,满意于青年的识趣,霍止逆着那细软的绒毛,一路捋到了尾巴根。
问剑峰上常年积雪,男人的手同样带着凛冬般的寒凉,本就虚弱的身体被冰得一抖,池回刚想替自己争取点福利,就见对方慢条斯理地抬起他的尾巴,略显好奇地向下看去:“原来如此。”
轰——
细若白瓷的侧脸腾地涨红,池回脑筋灵活,当然清楚对方在说什么。
因为要放那条无法收回的尾巴出来透气,他身上那件经过特殊炼制的法衣,便自动在后面变了个小洞出来。
虽说紧紧贴合尾巴根部的布料绝不可能走光,但被男人这样拎起尾巴检查,他还是会有种莫名的羞耻。
和喜欢虚张声势的主人一样,这条狐尾看着很大,其中软骨却只有细细一根,成功满足自己的好奇,霍止长眉微敛,忽地有些可怜那圈被法衣挤扁的皮毛。
修长白皙的指间夹着几缕柔软火红的绒毛,素来被外界认作清冷无欲的道尊,竟也因此染上了几分活气。
然而池回却受不住对方逆着毛捋的把玩,勉强压着火气,白衣青年不着痕迹地将尾巴从男人手里抽开:“敢问道尊,您有答案了吗?”
“没有。”颇为遗憾地收回右手,霍止回答得干脆利落,理直气壮。
猜到真相的池回:……你看着你道尊的名号再说一遍。
“怎么?”似是猜出对方心底的质疑,男人眼都不眨地扯谎,“本尊并非妖族亦非医修,有此答案也算正常。”
正常个鬼!
屏蔽掉识海里0527幸灾乐祸的大笑,暂时无法彻底恢复的池回神色恹恹,半点都不想出去丢人。
青云剑宗里本就没有妖修,带着这么条招摇显眼的大尾巴出门,他肯定要被当做动物园里的熊猫围观。
“不过本尊倒是可以帮你施个法术,”随手拂过宽大袖摆,霍止适时给出一颗甜枣,“修为不及本尊者,皆看不出你的异状。”
换句话说,面前这条手感极佳的火红狐尾,以后就只有他和青年自己能够看到。
好歹也是历经百世的优秀快穿员,触类旁通,池回记忆里同样存在类似的法术,可惜以这具身体目前将将筑基的修为,在元婴遍地走的青云剑宗,他就算真施了障眼法也约等于裸|奔。
势比人强,白衣青年再如何腹诽,也只得委曲求全道:“有劳尊上。”
“无妨。”淡然颔首,霍止垂在身侧的左手轻抬,立即便有无数光华流转的玄奥符文浮于半空,而后迅速烙印在青年的狐尾之上。
道尊霍止的术法向来和他的剑一样霸道,有那么一瞬间,池回甚至以为那串符文刻进了他尾巴里的软骨。
抬眼看向那双向下垂着的火红狐耳,与青年隔着半个身位的霍止蹙眉拂袖,堪堪用剑鞘扶住差点脱力的对方:“抓稳。”
那双狐耳远比有骨头支撑的尾巴来得柔软,以青年现在的状况,着实无法再承受自己的术法印刻。
天道无情,这具差点在雷劫下灰飞烟灭的身体实在太过脆弱,明明在看到那只奄奄一息的红狐时都可以平静如常,但今日青年只是暂时腿软,霍止便觉得格外碍眼。
意外发现对方细嫩的指尖竟被霜息的剑鞘冻得惨白,从未养过狐狸的男人将唇抿成一条直线,纡尊降贵地贡献出自己的衣袖:“走吧。”
打定主意要多兑换些道具调养身体,池回捏住那块温凉柔软的布料,从善如流地跟在对方身后。
“尊上,我的耳朵……”
啵。
像是有什么无形的薄膜凭空破碎,肃杀的风雪呼啸而来,霎时打断了青年还未说完的话。
茫茫天地间,似乎仅剩青年头顶身后的两抹艳色,早已习惯此间景象的霍止偏头,眸中闪过一丝兴味。
轻松屏退周遭风雪,素来不喜欢与人亲近的道尊虚虚俯身,用手捏了捏那火苗似的狐耳——
“好看,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