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哪怕是作风相对开放的江湖儿女,也很少有人会把这事儿放在台面上说,到底还顾及着红叶山庄往后的名声,中年庄主暗暗冲身旁小厮使了个眼色,立即便有下人主动上前将玩家引至客房。

作为与宁舒云好感度最高的“夫君”,无需任务提示,霍淮便当仁不让地陪在对方身侧,安静听着耳边没有营养的寒暄,他才知道这红叶庄主姓杨名雄,因得世代安居一隅钻研机括之术,这些年来在江湖上便显得无甚名气。

然而,尽管机关暗器常常被视为旁门左道,行走江湖却依旧需要此类物件防身,尤其是近几年大量游戏玩家的涌入,更是让为铁匠铺提供低级图样和高级成品的红叶山庄赚得盆满钵满。

——毕竟对于青衫客这类注重结果的玩家来说,无论用什么方式方法,只要能成功推倒boss就好。

占山为王,财大气粗,怪不得这红叶山庄先前的态度那样蛮横……

边思考边记下沿途的路线,霍淮发觉白衣青年的脸色确实比先前好上许多,受伤的手腕还系着那条对方贴身放置的手帕,黑衣剑客看着自己缓慢回复的血条,突然很感谢先前那个莫名其妙的滴血任务。

“宁大夫的要求着实难办,”亲自将两人迎至待客用的前厅,红叶庄主杨雄挥退婢女在主位坐好,“若是那混账小子还在庄内,我家婉儿又何须受这等苦楚?”

苗疆噬心蛊的威名他也曾有耳闻,如果不能及时得到合适鲜血供应,那蛊毒发作的滋味着实难以忍受。

虽说这噬心蛊很难养成,但只要倒霉遇上,中蛊者几乎十成十都无法摆脱,杨雄先前也想过就此顺水推舟送女出嫁,可偏生他家婉儿是个倔脾气,断情后死活都不肯同意为这种理由搭上一生幸福。

而那来自苗疆的混账小子,也在听说这事后负气离开。

“他在走前留下了些掺血的药丸,所以婉儿现在只是昏迷不醒,”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复述一遍,杨雄显然不想再提这桩家丑,“先前为诊金招摇撞骗的庸医实在太多,平白耽搁了三月时日,眼瞧着那药就快用尽,我一心想请同受其害的宁大夫您登门做客,庄上的行事便有些欠妥。”

[6666,不愧是善于经商的庄主,甩锅甩得这么清新脱俗。]

[我敢打赌,他最开始肯定是要直接抓宁大夫来给女儿治病。]

[毕竟咱们江湖都是靠拳头说话。]

[我说你们都没注意到重点吗?‘同受其害’,说明宁美人也有中蛊!]

[霍神的隐藏任务……细思恐极。]

有擅长隐匿的玩家听墙角转播,论坛上关于这段剧情的讨论也迅速盖起高楼,气定神闲地端着茶杯听故事,池回并不在意自己身中噬心蛊的事情被外人知晓,因为他本就打算动用玩家的力量找到相关线索。

“贵庄护卫也被宁某朋友所伤,这件事情便就此揭过,”想起那两批送了玩家大量经验奖励的可怜打手,白衣青年脸上的笑容顿时真挚几分,“只是万魂谷今日特意派了黎妙音长老前来‘请’我做客,若舒云继续留在此处替令爱诊病,怕是会为红叶山庄带来不少风波。”

前几日才做过相同的事情,杨雄当然知道青年口中的“请”代表什么,虽说红叶山庄向来不愿插手江湖是非,可这魔教魁首万魂谷的赫赫威名,恐怕只有最偏远的小门小派才会没有听说。

整整十二年过去,纵使还有人记得那“秋霜切玉,一剑登仙”的传说,也很少有人会清楚地记得对方的本名,完全没有认出眼前青年的身份,杨雄犹豫两秒才缓声开口:“不知宁大夫和魔教有何过节?”

有何过节?

把他们前任头头一剑劈了要怎么说?

觉得这话乍听起来着实离谱,白衣青年放下茶杯,认真斟酌起用词:“也没什么,就是多年前的一点私人恩怨。”

多年前?

瞧着对方至多二十余岁的年轻长相,杨雄显然不认为一个小孩能惹出什么巨祸,暗暗在心底松了口气,他再次端起上位者的威严,沉着嗓音给出承诺:“既然如此,只要宁大夫能治好小女,红叶山庄便会给你庇护。”

“还有那苗疆小子,山庄上下也会继续找寻他的行踪。”

满脸懵逼的池回:……给我庇护?

就怕你们到时候后悔得想哭。

送上门的便宜不要白不要,余光瞥见红叶庄主那自信满满的模样,池回配合颔首,暗暗决定要对那杨婉的蛊毒更认真些。

条件谈妥,池回便似模似样地提着随车带来的药箱赶往杨婉的闺房,尽管此时仍然讲究男女大防,但人命关天,杨雄到底还是选择了妥协低头。

“的确是噬心蛊。”

负责照应、或者说监视的婢女就站在屏风外等候吩咐,白衣青年大大方方地拂开下摆坐在患者床边,低头仔细端详着对方眉心那点红痣。

常言道:久病成医,当年原主时常因为越级挑战而受尽内伤,次数多了便开始自学岐黄之术,更何况《侠客江湖》是由数据构架出的虚拟世界,根本没有任何信息能瞒过0527。

“等等。”

眼看青年就要将指尖搭上杨婉的手腕,强硬跟来的霍淮心下一急,连忙扯了自己身上那条手帕丢出。

洁白绢面上还有点点红痕残留,发觉对方正面带讶异地瞧着自己,黑衣剑客干咳两声,眼神飘忽地寻了个借口:“男女授受不亲。”

果然是醋缸。

暗戳戳地在心里偷笑,池回从善如流地隔着手帕替杨婉把脉,时间一点点地流逝,注意到青年眉头微蹙,霍淮抛掉尴尬凑近对方:“如何?”

“比我的情况要好,”咬耳朵般地轻声答话,池回倒也不怕被屏风后的婢女听到,“正因为蛊虫和宿主都在沉睡,这位杨婉姑娘反而感觉不到任何痛苦。”

——换句通俗的话来讲,对方现在大抵就和宁舒云先前躺在棺中的状态类似,只不过原主是依靠浩瀚内力护体,杨婉则是依靠情郎血液舒缓。

且不提在恋人体内种下噬心蛊是对是错,但能在临行前做出这样堪称体贴的布置,那位苗疆小伙怎么看也不像是杨雄口中的负气出走。

“你总是会很疼吗?”对可能触发的解谜任务毫无兴趣,霍淮忍不住去碰青年稍显单薄的肩膀,“其实那些血液只是小事,你完全可以随时来找我帮忙。”

“比起上瘾,我可能更喜欢让人清醒的疼痛,”默默将杨雄提供的药丸倒在手心轻嗅,白衣青年嘴角上扬,“这配方的确有点意思,若是改良得当,舒云或许就不必再年年月月赖在夫君身边。”

“你要走?”

顾不得屋内还有旁人,霍淮一把按住对方的手腕:“去哪?”

可还没等青年做出回应,闻到熟悉味道的杨婉便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喃喃,尽管意识仍然处于混沌之中,但她却还是蹙着眉,本能般地向着那掺血的药丸靠近。

按照庄主杨雄的说法,杨婉应当早已对那苗疆男子断情才对,可池回看着对方昏沉中难掩挣扎的神情,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果然是因为噬心蛊吗……

“舒云,”半点没有因杨婉身上的异变而分神,黑衣剑客固执地将问题重复一遍,“你要去哪?”

“夫君怎地这般激动?”细心护住掌心药丸跌回瓷瓶,白衣青年古井无波地抬眸,“全息游戏这东西,总不能玩一辈子吧?”

全息游戏。

乍然被这四个大字砸到头晕眼花,霍淮呆愣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都知道?”

“原本只是些无意间听来的浑话,”收回搭在杨婉腕上的手帕,白衣青年淡定挑眉,狭长凤眸微扬,“不过从夫君的反应来看,此事果然是真的。”

“其实仔细想想也有许多破绽,比如习武之人总有自己的风格特点,近来的侠士却总能将所有招式施展得一模一样。”

“以往思索这些事时总感觉像隔了层雾,直到那日听到‘全息游戏’这四个字时,舒云才恍然大悟茅塞顿开。”

“人生在世难得糊涂,我本不想和夫君谈论这些,但亲眼见到此情此景,舒云难免会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许是被杨婉渴求血液的模样刺激,白衣青年收起笑意的眉眼显得格外冷冽,发现男人正神情复杂地望向自己,他弯弯双眼,再次像往日一般展颜:“当然,舒云并没有要责怪夫君的意思,只是世事难料,作为你们口中的NPC,我总要为以后做些打算。”

“若噬心蛊终究无解,这药丸便是舒云最后的指望,”挣脱不开男人握住自己的手,白衣青年仰头望进对方的眼睛,“毕竟我总不能总是靠着发布任务让你帮忙,不是吗?”

任务?

去TM的任务!

深觉对方这副时刻准备和自己划清界限的模样格外刺眼,霍淮指风一扫隔空点中婢女的睡穴,而后用力拽着青年走向房内最隐蔽的角落。

单手缚住对方的双腕按在墙上,被怒气冲昏头脑的黑衣剑客跟随本能低头,狠狠吻住白衣青年微张的唇——

“任务?”

“这也是你给我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