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些苦涩的草药味在口腔里蔓延,池回喉结一动,立刻就感到那种缠绕住身体的无力感正在飞速退去,他借着月色狠狠地瞪向男人,漂亮的桃花眼写满了“骗子”。
尽管那的确不是青年以为的解药,但霍景玄此刻也无暇向对方解释,他从小钻研医理,早已不会被寻常的迷药放倒。
所以,他轻巧地“摔”向里侧,毫不犹豫地将青年暴露在外。
管家精心布置过的喜床宽大柔软,两人这一连串的小动作并没有惊扰那位忙着掀瓦片的梁上客,约莫半柱香后,对方终于撬开反锁的房门走了进来。
真慢。
不知道自己正在被这次刺杀的主角吐槽,蒙面人身轻如燕,连刚刚撬锁时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仔细分辨房中那道相对沉重且无序的呼吸,确认“凤萧”果然如任务描述的那般实力大减。
最惹人惧怕的绣春刀就那样大大咧咧地摆在桌上,锦被中的青年面色苍白,只有唇瓣泛着一丝不正常的艳红,哪怕蒙面人曾接受过无数的训练,他也忍不住在这一刻微微愣神——
真美啊,若是初次见面,谁会想到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活阎王?
削铁如泥的匕首映着烛光,更衬得床上的青年瘦削柔弱,他毫无所觉地闭着双眼,虚弱得好似一只没牙的老虎。
对对对,可不是没牙吗?那把绣……怎么?!
淬毒的刀尖没能刺进任务目标的胸膛,太过相信情报的蒙面人手腕剧痛,总算收回了脑子里那些不合时宜的胡思乱想,然而刺杀本就是桩一击必中的买卖,错过最佳时机的他,瞬间便被人从正面将喉骨捏碎。
怎么回事?宫里的迷药怎么可能会失效!
瞳孔混沌而又涣散,蒙面人嗬嗬地喘着粗气,低头看到了那只羊脂玉般的手,纤细的指节因用力而泛起青白,红衣青年坐直身体,笑得和春日里的桃花一样好看。
“不留活口?”
见对方“咚”地一声将尸体丢出门外,霍景玄整了整里衣从床上起身,凤指挥使武艺高超,竟然可以奢侈地用内力开合房门。
“宫里的暗卫,”嫌弃地拽过对方的袖角擦手,红衣青年冷冷笑道,“老皇帝对阎罗香太过自信,居然只派这么条杂鱼来杀我。”
杂鱼?
端端正正地挺直脊背,霍景玄对青年的评价不置可否:“据我所知,宫里那位从来都不养废物。”
能悄无声息地闯进霍府,这本身就是一种危险的标志。
“随你怎么想,”很满意没有听到霍府下人的深夜尖叫,神清气爽的红衣青年狡黠笑道,“反正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想起对方之前对自己的捉弄,他食指微屈,故意想要弹灭那对摇曳的龙凤喜烛。
下一秒,令人熟悉而厌恶的酸软再度袭来,红衣青年身子微晃,后脑立刻重重地向床柱砸去。
恶作剧失败的池回:……???
“都说了没有骗你。”
无奈轻叹,内心倒数的霍公子及时伸手,稳稳当当地将人抱了个满怀,用指尖探查着对方混乱的脉搏,他语气如常地解释:“毒素残留、虚不受补,刚刚那药只是暂时激发你的精力,确保我们不会死在婚房。”
所以小爷只是个临时的打手工具人?!
淡定地望进那双似要喷火的双眸,霍景玄将青年好端端地放回床上:“就像娘子刚刚说的,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无论是霍家还是凤家,都和龙椅上那位有着杀父之仇。
“谁是……”你娘子!
反驳的话还未说完,汹涌而来的困意便将红衣青年迅速淹没,身负腿伤又中剧毒,哪怕有内力护体,消耗过度的对方也不可能再接着硬撑。
喜房门外传来悉悉索索的打扫声,霍景玄体贴地捂住身旁人的耳朵,眯眼思索许久才缓缓俯身。
果然与药无关。
认真专注地舔吻过青年唇瓣,霍公子严谨地得出结论——
他的新娘,是甜的。
*
“啾啾。”
内力加持下的听觉过于敏锐,黎明刚至,昏睡中的池回便被窗外的鸟叫声吵醒,条件反射地睁眼,他很快便看到了一堵横在身前的“肉墙”。
【这不公平,】恶狠狠地盯着对方里衣下的肌肉轮廓,池回在脑中冲0527抱怨,【明明他才是书生。】
【可他是男二。】
假装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0527的吐槽依旧犀利:【你见过哪个男二颜值身材不及格?】
“在想什么?”晨起的嗓音低沉而又温柔,男人眯着眼睛,十分自然地顺了顺青年的发尾,“左右无事,娘子大可以再多睡一会儿。”
残留的毒素在体内化为刺骨的冷意,没有再计较对方的称呼,红衣青年孩子气地裹紧喜被:“昨晚那人呢?”
“埋了,”轻描淡写地应声,男人饶有兴趣地把玩着对方的头发,“化尸水一浇,应该连骨头渣都没剩下。”
没想到霍家子弟中还有这样的怪胎,红衣青年挑眉冷笑:“你倒是胆大。”
“没办法,新婚燕尔……”任由对方那修长有力的手指捏住自己的喉咙,霍景玄浑不在意地继续,“我总不能狠心让娘子守寡。”
静默。
呼吸暧昧且危险地交错,凤指挥使甚至能听到对方胸腔里不急不缓的心跳,他向来懂得隐忍,更知道眼前这位“大夫”对自己有多重要。
慢慢将手指收回,青年扬起习惯性的假笑:“夫君说的没错。”
在动用锦衣卫内的那些暗棋前,他的确需要一个不拖后腿的盟友。
如果自己没有记错,霍老爷子三年前的“急症猝死”,似乎也和龙椅上那位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晨光大亮,先前立在桌上的龙凤喜烛也按照男人所愿燃烧殆尽,池回坐在床边,安静地看着洗漱后的霍景玄换回一袭绣着青竹的白袍。
“要帮忙吗?”
面对男人温和有礼的询问,红衣青年唰地放下床幔,直接用行动表明了拒绝。
霍家嫡子做事细心,连府里的轮椅都比自己那个要舒服几分,今日依旧是个阴沉的雨天,池回将刀挂好,隐隐地感到膝盖泛着酸疼。
“难受?”发觉青年眉心微不可察地蹙起,男人瞥了眼窗外的天色,毫无架子地在轮椅前蹲下,“不应该……”
就算筋脉被利器尽数割断,对方的伤处也不该聚集如此多的寒气。
“御书房前的石板地,跪过吗?”
像是猜出对方在想什么,红衣青年意味不明地敲着膝盖:“一双废腿、三个时辰,若不是背挺得够直,恐怕旁人还以为我是在坐着耍赖。”
彼时原主伤口未愈,崩裂后的血水就那样混着大雨淌了一地。
“为什么?”频率固定地将手心搓热,霍景玄扒开对方乱敲的指节将手覆了上去,同时不忘叫下人去准备水袋。
尽管常言总说伴君如伴虎,可在大多数百姓眼中,锦衣卫的凤指挥使都是那个深受圣眷的帝王亲信,有多少人骂他是朝廷的鹰犬,就有多少人想成为他那样的权贵。
更何况当今圣上多疑狠辣却极重名声,若非如此,对方也不会“大发慈悲”地留下自己这根霍府的独苗。
“办事不利。”简简单单地用四个字代替那场九死一生的伏击,青年目光放空,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拖着废腿在山林中挣扎的自己。
要不是逃脱追杀后大张旗鼓地回京、要不是故意让世人都知道自己是个残废,无须等到昨日,他或许在几个月前就会莫名其妙地“因公殉职”。
自认天衣无缝的计划彻底失败,怒火中烧又心态扭曲的老皇帝,便刻意找了个名正言顺的理由罚跪。
力度适中地揉捏着那硬邦邦的膝盖,霍景玄态度笃定地抬头:“还有呢?”
——以龙椅上那位的虚伪心性,哪怕是要泄愤,对方也不会选择如此容易落人口实的手段。
“还有……”
肤白如纸,红衣青年那双风流的桃花眼依旧漫不经心地垂着,只是由于姿势的缘故,两人的目光反而碰到了一处。
偏头避开对方的眼睛,轮椅上的青年自嘲一笑:“我不想嫁你。”
所以这便算是恃宠而骄、主动抗旨。
“我猜也是。”意料之中地点头,男人脸上完全没有被当面拒婚的尴尬,事实上,在没有听到对方的声音之前,霍公子心里想的也是“由他去死”。
然而,世事无常,仅仅一夜过去,他对这个会给自己带来无数麻烦的凤指挥使就有了新的认知。
旧伤叠新伤的骨头在皮肉中碎裂,青年藏在衣物下的膝盖有着可以用手指摸出的大块红肿,更别提对方那一身经年累积的暗疾,若是换做旁人,早该在这连绵的阴雨天中哀嚎打滚。
你的腿治不好。
直到这时,霍景玄才意识到自己昨晚的话有多残忍。
“别这么瞧我,”指尖伸向那双狭长的凤眸,红衣青年慢悠悠地描摹着它的形状,“小心我挖了你的眼睛。”
还是没有武功时比较乖。
脑袋里转过无数种迷药的制法,霍景玄握着对方的左手起身,而后笑得一脸纯良:“娘子别气……”
“为夫会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