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若是病了二十年,不说久病成医,但在医术上绝对不会一窍不通。
先前在湛然山庄,柳希夷便天天听简先生念叨要注意这个留意那个,那么多年下来,在医术上还是学到点皮毛。药王留的这些书他都能看懂,知道大概在说什么。
药王让他自己学医治腿疾,其实不无道理。他现在双腿是能行走了,但与正常人的腿相比还是差了很多。
他现在就跟上了年纪腿脚不便的老人一样,只能缓行,而且走路时间稍长就会出毛病。若继续用其它法子医治,兴许能让双腿比现在能坚持站立得久一点,至于能慢慢好到什么程度,谁都说不准。
药王只让他把医术里面有关治腿的法子都学一遍,其它的不必理会。那么多的书,也不是每一段文字都用得上,因而即便是那么大一堆书,也很快就被柳希夷翻了一遍。
药王谷那几人偶尔会来提点他两句,然后就走了,一句多的话都没有。也就是他本身聪慧,多复杂的机关图纸都看得懂,被这群人那么不认真地教,竟然也能真学成点什么。
夜里下过雨,阴云却还没有散去,天亮了外面也还是有些暗。
柳希夷一早起来喝些粥,便又坐回案前看书了。
天暗着,还得点一下油灯,才能看得清楚些。窗外的风一直在往里轻轻吹,那火光跳动不止。
摧锋进门之后,便扯了门口挂的披风,径直过来给人披上。
柳希夷抬头笑笑:“我不冷。”
摧锋却为他拢了拢披风:“山里早上凉,外边天还阴着。”
才说完就有一阵风推开虚掩的房门,冷风飘然而入,淅淅沥沥的小雨顿时击打在屋外草叶上。
摧锋连忙去把门窗都关了个严实,回来抱住那个抖了两下的人。
摧锋身上暖暖的体温,把柳希夷包得完全感受不到任何凉意,舒服得连手指翻书的速度都慢下来。
心思很快就不在这书上了。
“摧锋……”柳希夷往人怀里缩了缩,抱着人手臂道,“我好喜欢你这样抱着我……”
他声音都懒洋洋的,这种天气实在难让人打起精神来。
摧锋轻轻抚了抚他的头发,看他跟猫一样舒服得眯起眼。
轻叹一声,摧锋抽出他手里的书本,丢回案上:“昨晚雨声大,没睡好吗?”
怀里的人没回答,只掩着嘴,很轻很轻地打了个哈欠。
摧锋低头望着他道:“累了?靠着我睡会儿。”
“嗯……”柳希夷眯着眼,要睡又想打起精神来,“不想睡,但是困……你跟我说说话……”
摧锋认真想了想:“我新看到一个故事,讲给你听。”
柳希夷哼唧了一声,示意他开始讲。
“山里有个猎户,一天他进山打猎,突然下起了大雨。”
柳希夷含混道:“跟现在一样么?”
“嗯。”摧锋点点头,继续道,“林子里有间木屋,是附近的猎户们一起造的,给进山的人避雨歇脚用。猎户看雨下得太大,就往那间木屋跑。谁知在木屋里待到了晚上,这雨也没有停的迹象。”
屋外的落雨声似乎变得更大了点,惨白的光忽然照亮整个房间,片刻后从远处传来隆隆一声巨响。房里的光暗得跟入了夜一般。
柳希夷懒懒睁开眼睛,望了在黑暗中跳动的灯火一眼,有些怨念:“那么大雨,等会儿出门鞋很容易脏的……”
“那我背你?”
“嗯。”柳希夷笑眯眯弯起嘴角,“你继续讲吧。”
摧锋继续道:“雨越下越大,木屋里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猎户摸黑找了很久,也没找到灯,就准备睡下了,等明天一早天亮再回去。半夜三更,猎户却听见有人敲门。”
外面可能是刮了一阵大风,雨滴好像变成了石子一样,“咚咚咚”敲击着木门。柳希夷忍不住把这声音跟故事里的敲门声联系在一起,忽然就觉得有些怪怪的。
摧锋不知是有意无意,还停顿了一下,让那“敲门声”清清楚楚传进柳希夷耳朵,再次开口时声音都有点森寒:“猎户去开了门,但是门外并没有人……”
柳希夷瑟缩了一下。
摧锋讲的故事停了,问道:“是不是有人敲门?我去开。”
柳希夷捏拳打了他一下:“别想吓我!你这人……”
摧锋点头:“那我继续讲……没见到人影,猎户就关起门回去睡觉。刚刚躺下,就听到有人说……”
他凑到柳希夷耳边,放轻声音:“让一让……我要过来了。”
柳希夷忽然就觉得自己像被针刺到了一样,浑身一颤。
“突然打了雷,白光把木屋照亮一瞬……猎户感觉自己好像看见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看见……不过床下面,忽然传来了很奇怪的响声……有点像什么东西在爬……”
柳希夷脸都白了。
虽然知道摧锋在故意吓人,可他还是有点害怕,自己都没留意,双手已经死死抱住了摧锋。
“你讲的什么东西……”
“然后他发现,自己的脚,好像被什么东西抓住了……”
“停!”柳希夷难得吼得如此中气十足,抬头却见摧锋那张冷脸上含满笑意,登时大恼。
“你真烦。”柳希夷瞪他半天,最后只愤愤说了那么一句。
摧锋含笑道:“你害怕?”
柳希夷摇头:“我不信有这些……但是怕。”
摧锋搂紧了他,道:“我在,不用怕。”
柳希夷点点头,如他所愿缩进他怀里。
那雨声不断,声响越来越大,却没方才那么吓人了。
门外的雨声里忽然钻进小陆的声音:“摧锋叔叔!师父说去归一草庭拿箱子,我拿不动,你去一趟吧。”
屋里两人都是一怔,那么大的雨还过来告诉他们去拿东西,难道很要紧?
“好,我这就过去。”摧锋说完便要起身,被柳希夷一把扯住衣袖。
柳希夷睁大眼睛,一副可怜模样:“那么大雨……还打雷呢,很危险。过会儿再去吧。”
小陆道:“快点啊,师父说是刚送到的,晚了就不好了。”
这话让柳希夷有些蔫了,很是失落地低下眸。
摧锋叹息,轻轻抱抱他:“很快就回来。”
门打开又关上,屋里少了一个人,外面的狂风骤雨声,就好像没了屏障阻挡一般,尽数涌入。
柳希夷控制不住自己的脑子,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回想摧锋刚刚讲的故事来。
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但一个人在这房间里,就忍不住多想,一多想,就把自己弄得毛骨悚然……
快回来吧。
敲门声……床下有东西在爬……不不不,不要想。
“轰隆!”
白光一闪而过,把柳希夷骇得左右张望。
总觉得屋里好像多了什么东西一样……
“咚!咚!咚!”
敲门声?
柳希夷立起耳朵,有点惊恐地望向紧闭的木门。
好像不是他的错觉,那声音跟雨滴敲打门的声音很不一样。一下一下,缓慢而有力,就是人在敲门。
柳希夷深深吸一口气,死死盯着门口,如临大敌。
实在是因为刚刚被那个故事给弄怕了,现在还没缓过来。他害怕,所以从角落里捡了一根木棍,打算防身用。
门打开的那一瞬,他看到了一个白衣人。
雷电的光芒刚好在那人身后炸开,他只能看到个模糊的人形。
这样的昏暗中,这样的电光下,那人的面容似乎灰败木然,全然不像个生人,加上那身白衣,实在吓人得紧了。柳希夷下意识地就抓着手中木棍砸了过去。
那人一声惊呼,忙朝墙边一让:“哥!”
嗯,哥?
柳希夷愣住,仔细一看,进门的明明是个面容俊朗的白衣少年,他的三弟柳渊。
“哥,你干嘛呢?”柳渊看他手拿木棍的架势,一脸茫然。
柳希夷略有些尴尬地清清嗓子:“你怎么来了?”
默默丢开了手里的木棍,咣当一声震耳欲聋。
啧,瞧给他能的,能站起来了就是不一样,连“鬼”都敢打。
柳渊放了手里的伞:“你后天不是要走吗,这两日我抽不出身,就提前来给你送点东西……都快到了又下那么大雨。”
他把包裹往桌上一丢,径自坐下,抖出些东西:“这手札上,我把江表一带好吃的好玩的都写上边了,你可以看看。我给你打听好了,玄机门左星老前辈最近都不在门中,你不如到处走走,等他回来再去拜访。上次你说用得到的药材,我也给你买好了,记得去江阳城的仁和堂取,这是单子,到了把单子拿给掌柜的看就好。”
柳希夷低笑道:“我家里怎么有那么一个小懂事啊,什么都给哥哥安排好了。”
柳渊笑:“这不是怕某个大迷糊半路被人给拐了嘛。”
柳希夷微微蹙眉:“我迷糊?”
柳渊打量他几眼,下了定论:“看着太好骗,我不放心。”
柳希夷轻笑摇头:“你到底当我几岁啊?我好歹是你大哥,有些事,还是知道的。”
“哥……可你到底是在家里待了那么多年,爹娘又不忍让你操心什么……有些事,你还真不知道。”柳渊颇有些语重心长的意味,“就你这谁都不会防备的性子,我真怕你一出门就被骗了。”
柳希夷都听得有点自我怀疑了,自己难道真那么不能让人放心?
“哥,你站着不累吗?坐着歇歇呗?”柳渊看他在旁边一直站着,便道。
柳希夷摇头:“我以前没站过,新鲜,要多站会儿。”
柳渊不由一笑:“我也没想到……我竟然真的能看到你站起来。”
他把桌上的东西一一摆好,手札、药材单、书院后山采的茶叶、防身用的袖刃……东西很是齐全。
“左星前辈回来,我会让信鸽送信给你的。路上好好休息,用不着急着赶路。”
柳希夷点点头:“嗯,知道啦。”
他拿起那本手札,翻了几页。
柳渊写得很用心,每个地方的风土人情均记在纸上,连走那条路更好都写上了。
他正被其中一段勾起点兴致,旁边柳渊微微一笑:“哥哥,山高水长,你都去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