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醒来之时,两个人都觉精神百倍。
柳希夷与摧锋一起醒的,这回轮不到摧锋来叫醒他。醒得晚了点,自然也没时间去准备伺候柳希夷起床的那些琐事。
摧锋一看外面天色,便朝身旁缩成一团的柳希夷道:“我去端水来……你想吃什么?”
柳希夷眯着眼摇摇头:“不用了……会有人送来的。”
话才说完,那屋外就传来脚步声,而后便听有人道:“大公子,我送热水来。”
柳希夷道:“进来吧。”
那人得了准许,自然推门进屋,柳希夷忽然想起什么,猛地扯起被子,往摧锋头顶一扑,在人进屋之前,把摧锋整个捂在了被子里。
摧锋身为一个训练有素的杀手,身体下意识有了躲避的反应,然而却没能躲过柳希夷这一击。整个人都还懵着,听得柳希夷道:“你去简先生那里取些伤药和绷带来。”
待那人出门,柳希夷又把被子掀开,让他露出脸。
“好险……”柳希夷看着关起的房门,舒口气,复又看向还怔愣着的摧锋,“忘了拉床帐。”
“嗯?”摧锋偏偏头。
柳希夷道:“我害羞,总不能让人看见我跟你搂一块儿睡。”
虽然这事整个院子里的人都知道。
“嗯……”摧锋点点头,便要起身,“我帮你。”
先下床,等会儿那人还会送东西过来的。
“别……”柳希夷抢先一步拦住他,而后一扯帐钩,床帐便倾洒而下,将这床上的一方小天地与外界隔开。
柳希夷笑吟吟地道:“再陪我一会儿。”而后靠进人怀里。
摧锋哪里拒绝得了怀中人,手都不自觉地环到了人腰间,要下床的念头都消失无踪。
静卧片刻,待那人送来伤药,柳希夷才直起身,柔声道:“我给你换药吧……”
扒开床帐,从里面探出头,身旁的摧锋已经站定,伸手将他抱起。
不用自己一个人慢慢从床上爬到轮椅上了。
柳希夷不禁笑了笑,拍拍桌子朝人道:“坐好。”
摧锋乖乖坐在他身前,他的手便抚过他胸膛,轻轻扯开绷带,把那些染了血污的布条一圈一圈解下。
被裹在绷带下的伤口比他想的还要可怖,一片血肉模糊,没有一块好肉,甚至还有些溃烂的迹象。这个人的体质特异,有很强的自愈能力,却还是伤成这样……
“只是被兵刃穿刺的外伤,没有伤到内里。”摧锋见他神情有变,连忙解释道。
“嗯……”柳希夷轻轻应声,开始为他擦去血污,清理伤口。
他的手指每抚过一寸,摧锋便觉身上舒坦一分,什么伤痛,早已化在了柳希夷这双妙手下。怕是连那几位当世神医也做不到如此。
换好药,又把绷带一圈一圈缠回去,柳希夷轻笑道:“你要快点好起来,不然你伤着,我怎么好意思靠在你怀里。”
摧锋道:“我伤着,你也可以靠我怀里的。”
柳希夷轻哼:“不要,你伤着,我不靠。”
摧锋微微一笑:“那我就快些好起来……只是皮肉伤,很快的。”
柳希夷亦是弯了眼眸,手指轻触着他的伤处:“知道就好……还痛吗……”
摧锋抓住他指尖,望着他道:“不痛了,你是专治我伤的神医。你一碰,我哪里还会痛。”
柳希夷面颊微红:“又乱说话……行了,快穿好衣服,洗漱完了用些早膳。你赶路那么多天,应该都还没有好好吃过东西吧……”
摧锋淡淡一笑,眼睛都未从他脸上移开过。他便是偏过头,也察觉到了摧锋那让人无法忽视的目光。
索性收起那点害羞,狠狠瞪了回去。
就这样互相看着做事,无视了两个过来送这送那的侍从,直到柳渊进屋,才收敛了点。
见到柳希夷身边那位,柳渊自是一惊:“摧锋大哥回来了?”
柳希夷忍不住一笑:“昨晚回来了。”
柳渊瞥自家大哥一眼,瞧他这笑颜,不禁调侃道:“摧锋大哥那么快就把你哄开心了啊?功力高深,值得我学学。”
“嗯?”摧锋不解。
柳渊毫不留情地揭了自家大哥老底:“我们山庄的某位大公子,前几日可是说绝对不原谅你,才不要你哄呢。”
柳希夷连忙道:“瞎说什么!”
知道三弟这是故意打趣,柳希夷却还是忍不住又羞又恼。
柳渊一阵疯狂暗示:“摧锋大哥,你可得好好哄哄我家大公子,不然他的小弟也要不原谅你的。”
柳希夷恼怒道:“你哪儿学的,搬弄口舌,看洛先生不打你!”
柳渊却道:“不不不,这是大柳不正小柳歪。”
柳希夷轻哼:“你这油腔滑调的,要不是生在柳家,世上怕是要多一个无赖泼皮。”
摧锋一望柳希夷,见他双颊都红了一片,不由一笑:“原来……”
“没有!”柳希夷打断道,连忙转移话题 “小渊,你过来做什么?”
“啧,我怎么听出了一股让我没事快走的味道。”柳渊挑眉,“我就是来看看你,没别的事……不过,既然摧锋大哥回来了,那是不是……拿到什么药了?”
摧锋闻言点头:“我已经拿到黑蛇宝库中的秘方,只是还需要一位医术精湛的医师来施行。”
柳希夷听得一愣,昨日摧锋回来,他都完全没想什么药的事,现在才记起这人外出,是去给自己找药的。此时听他说起已经得了什么方子,心中不由欣喜万分,自己这生来便有的病,竟然真的还有治愈的可能么?
另外一位显得比他更欢喜,柳渊忙追问道:“当真?杏花坞江家与我们世交,药王谷的尹前辈兴许也能帮我们一把,要找人用这方子,应当不难。”
“此法虽然有用……可看起来却有几分凶险,不过如杏花坞药王谷这般的医术,应当也不必担心了……”他的话戛然而止。
只因柳渊忽然面色一变,身躯巨颤。
“小渊?”柳希夷惊呼道。
摧锋亦是一惊,一步上前扶住人:“怎么了?”
柳渊抖得厉害,不过这一瞬,便痛得神情都有些扭曲,冷汗涔涔落下。方才脸上的笑意已经荡然无存。
“冷……”柳渊咬着牙,勉强挤出这一个字。
柳希夷顿时明白过来:“你……是不是那毒发作了?”
摧锋皱眉:“毒?”
真气一放,冲进柳渊内里,摧锋便感觉到柳渊体内的内力疯狂涌动,处处有刺骨的寒意。
这股寒气十分霸烈,发作之势犹如山崩,完全没有预兆,更不给人喘息之机。而且这寒气是自他体内而生,自己的内力越深厚,这股寒气反而越强悍。
摧锋见柳渊额头见汗,当即下定决心,连拍他身上大穴,而后运转内功,封住他的内力。
柳希夷这位小弟年纪不大,内力却已经颇为深厚,摧锋此时又是重伤,竟还是费了好一番工夫才把人内力封住。
柳渊体内痛楚便减轻许多,只是内力也无法调动了,不禁朝摧锋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摧锋道:“我用止水术封住了你的内力,只要你内力不动,便不会有那种痛楚,待毒发作过后,再为你解开。”
止水术本是封人内力之法,釜底抽薪,让人无法动用内力,便使人没了一战之力。此时这般用,倒也能抑制住这毒。
柳希夷缓缓松口气,安心了些:“那便好……可这样以堵代疏,总归不是长久之计,还是得解毒。”
柳渊缓了缓,喘息道:“你便不要担心我的事了,先找人试试摧锋大哥的法子吧。”
柳希夷蹙眉道:“我能不担心吗……不如先去药王谷,顺便送你回书院,也让洛先生和药王前辈给你看看身上这毒。若是药王前辈不见,再去杏花坞……路上有摧锋在,你毒发时也可以缓解痛苦。”
摧锋点头:“嗯,你的内力很强,毒发作起来会很厉害,这样会好些。”
“同爹爹说一声,我们准备准备就启程吧。”柳希夷道。
老庄主其实还不知道自己大儿子已经有了一位情郎,更不知道这位情郎还是死魔城出来的一位杀手头子。
给柳希夷治病的这方子是摧锋寻来的,可若实话实说,柳长海说不定会因着摧锋这可疑的身份而忧虑,怕摧锋是别有用心,不许柳希夷出门。毕竟是自己孩子,怕他被别人给骗了。为人父母,人之常情嘛。
本想推说是简先生寻来的法子,可柳希夷思虑许久,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自己和摧锋的事,还是得告诉爹娘,没什么好瞒的。
柳长海听说之后,自是大惊:“然儿你……”
江湖中人本也没那么多拘束,对这感情上的事没那么死板,管他男女还是男男女女,瞧对眼了便是,没人会管。
可知道自己那乖顺懂事的大儿子竟然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时候就跟一个男子好上了,柳长海还是一时难以接受。
柳希夷道:“爹爹……此事本也没什么告诉爹爹的必要,只是摧锋待我极好,我已认定他是我此生所爱,便想告诉爹娘,让爹爹和阿娘放心些。”
“可……”柳长海望他半晌,忽然长叹一声,“我说过,什么都依你。”
柳希夷微怔:“爹爹……”
柳长海脸色不怎么好:“我知你其实犟得很,认定了便是一条路走到黑……总之,你喜欢便好。只是……”
“爹爹怕我受欺负么?”柳希夷轻笑,“他这样的榆木脑袋,呆得连我欺负他都不知道还手……用不着担心的。”
柳长海见他这嘴角笑意,哪里还想再说什么。
现在的柳希夷,便是真会被欺负,也听不进自己的话的。
走出山庄大门时,庄外马车已经备好。
摧锋推铁鲲鹏上车,跳下来便见柳希夷,于是上前道:“然然,该带的都已经装车上了。”
柳希夷眨眨眼道:“都带上了?那我呢?”
摧锋刚推完铁鲲鹏,还有几分疲累,却一刻也不愿歇着,一下就闪身过来把人拦腰抱起,顺势在人脸颊上亲上一口。
柳希夷可比铁鲲鹏轻了太多,他便是抱着人转十几个圈都不会累。
“你也带上了。”摧锋望着他微笑道。
上次出门往西北走,这回则是相反的方向。东南与西北截然不同,越走越是秀丽水乡。
只是柳希夷心忧三弟,一路上并未如上次那般悠闲行进,鲜少逗留玩乐。要想游山玩水,多的是机会,此刻柳渊身中寒毒,自己的病也略显严重,当务之急还是先至药王谷。
于是这速度便快了许多,到达碧峭十二峰之时,春花正盛。
隐山书院位于最西边的伏鸾隐鹄峰,其下山谷之中便是药王谷,两派比邻而居,离得倒是近。
可惜这地上距离近,关系却算不得近。药王谷一派跟哪个门派都不曾交好过,喜欢谁讨厌谁,全看心情。还好书院司业云先生与这一代的尹药王私交甚笃,柳渊身为司业和祭酒的亲传弟子,也沾了几分光,尹药王似乎还挺喜欢他。
若非如此,柳希夷也不敢说来药王谷。不过药王喜欢柳渊,却不代表就会爱屋及乌喜欢他这个柳渊的大哥,他也只是想见到药王出手为三弟看看那寒毒而已,至于自己的病,他可没想过。
药王也只准许他们兄弟二人和摧锋进入,其余的人不能带上,唯有在谷外等候。
进入药王谷的路可不是什么宽阔大道,只有一条布满机关阵法的小路,一个走不对还得赔上性命,柳希夷便是连铁鲲鹏都坐不得,只能舍下几辆马车和自己的轮椅,由摧锋一路抱着入谷。
最后便是柳渊在前面开路,而摧锋背着柳希夷在后面跟着避让机关。每次柳渊停下来往后一望,都能见到自家大哥趴在人背上眯着眼一脸享受,只得摇摇头,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继续前进。
过了入谷这段危机四伏的小路,后面倒是开阔起来,前面开始有了淙淙溪水,地上也没有处处是障碍。
柳希夷回头看看那条小路,还有点意犹未尽:“这一条路上的机关倒是有趣,虽然不是什么精巧的机关,水平极为粗浅,可胜在布置巧妙,若是那些机关再改进改进,恐怕真没人能进来了。”
他才说完,便听得一个小孩子的声音道:“水平粗浅?那你倒是说说,改成什么样才不粗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