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的老毛病就是顾虑太多,当断不断。
当初柳家就是站在太|祖皇帝那边,先帝用那种手段弑兄篡位,气得柳家先祖直接放下话,要永归山林。拒绝了先帝给的高官厚禄,带着柳家几百人跑到蓝溪山中定居。
如今他们实在没有什么立场去求小皇帝,他们柳家的势力对永安王而言是巨大的助力,可对小皇帝而言,并不是。
小皇帝并不在意柳家这点东西,也就永安王还需要柳家。
可柳家不愿意掺合,又一直不断了与永安王这一脉的联系,每次人家过来都是婉言回绝。太极打来打去,弄得永安王不肯死心,反而要来硬的,强逼他们出山。
而且那“君令”,是给小皇帝养的那批死士暗卫,还有某些不够听话的人用的,怎么可能放心把解药交给别人。要拿解药,小皇帝那边的路是走不通了。
然而另一边的路,柳家也不想走。
柳长海忧心柳渊,不想把这话说绝了,柳希夷却先道:“多谢王爷告知,待我捡见到小弟本人,自会送王爷离庄。”
永安王一怔,这事态并未朝着他所想的走:“柳公子难道是要自己去向圣上讨要解药么?”
柳希夷笑意未达眼眸:“自然。”转头颔首,恭顺地道:“爹爹,王爷既已悉数告知,我们便回吧。”
“柳兄可别把事做绝了。”永安王一望柳长海,“小皇帝就算给你们解药,也只能压制这毒一年时光,毒素就算被压制无法发作,也还是会损了根本。服了这毒的人,可没一个活过三十岁。你若是知道彻底解毒之法,便不会如此了。”
他故意买了个关子,不说如何才能彻底解毒,可惜柳希夷不愿听。
什么都是他说的,怎样都是要逼柳家出山,不听才好。
柳长海还想说什么,见柳希夷毫不犹豫就要走,便知他该是有什么自己的想法,便没有再说,同他一起通过机关阵,走出院外。
“然儿,你这是何意?”柳长海出院门就忍不住道。
“小渊重要,柳家也重要,但我们哪边的路都走不了。”柳希夷低眸道,“爹爹,那药是时常发作,长久之后损伤躯体,却不会立马要了小渊的命。我们总能找到办法克制毒性。杏花坞药王谷……小渊的师父也绝不会坐视不管啊。武林中如此多医术精妙之人,总会有办法的。各位前辈都能与鬼差抢人,还解不了这毒么?”
柳长海皱眉许久,最后只是叹气:“唉……若能研制出解药,那便是最好的。这些日后再说,我会去拜访杏花坞和药王谷。现在还是先找到渊儿再说。”
“小渊他已经逃出来,自然是会先回家的。真要是又被永安王手下抓回去,永安王还在我们手上,不怕他们不放人。”
“好……”柳长海注视柳希夷许久,心中极是怅然,“然儿……”
他一直忧心挂念的这个儿子,似乎并没有那么不让人放心。
柳希夷听他语气变了,微愣:“怎么了,爹爹?”
“爹爹真是愧对于你……你天生体弱,便想着让他能无忧无虑过完这一生,凡事无需操劳,让旁人去做便是,不让你受苦去学这学那,不让你管这些费神之事……可你其实并不想我们如此看待你吧?”柳长海问出了这个问题。
柳希夷的确不喜欢这样,否则他也不会从十多岁开始便让服侍自己起居的几名侍者只在外候着,不进来扶他抱他。
他想自己下床,自己坐到轮椅上,自己出门。
他也不想听家里人说什么这些事别人会办,他不用费心。
他有自尊,他不是一个废人,他也可以做很多事的。
“爹爹……”
柳长海伸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脑袋:“然儿,爹爹知道你不喜欢……只是我和你娘都太担心不敢放手,怕你撑不住。今后……你想如何便如何,只是千万别伤了自己身子。”
柳希夷微微笑起:“爹爹,我知道的,我也从未怪过你……”
父子之间也无需什么多余的话,柳长海笑着拍拍他肩膀:“我先去修书几封,送给各位神医。你快回去歇着吧,刚醒过来又跑来跑去,可得好好修养。”
“嗯……”柳希夷点点头。
千里之外,死魔城前。
白袍军如今驻扎在此,随时可以进攻死魔城。
上次沙漠一战,死魔城城主不知所踪,而小公子在城中的人手并未见城主归来。
如今死魔城城主不在城内,又有摧锋、潋滟这两个在死魔城待了十多年的人在,攻城而入该是轻而易举的。
然而真要入城,却是千难万难。
死魔城信仰黑蛇神,这城也建得有意思,与其说是城,不如说是一个蛇窝。
整座城依山而建,城中屋舍均以石垒成,中间过道之上也要搭着石头,跟地道一般。房舍高低不同,错落有致,一间屋的屋顶又是另一间屋的底层,或有梯子相连。其中还耸立不少堡垒碉楼,整个城都被石头包裹着,陷入一个坚硬的躯壳里。
而且那些过道狭窄且复杂,本就是一个迷宫,进入其中一旦被伏击,绝无突围可能。白袍军武力再强也施展不开,人再多也经不起耗。
白修宜见了这死魔城,便觉以往见过的那些所谓易守难攻之地,都算不得什么了。
没有十足把握之前,他并不会冒险。于是白袍军的行军速度就慢了下来,这几日只是派军中之人扮作潋滟手下,随潋滟进城查探,先把城中情况摸清楚。
摧锋早已叛出死魔城,自然不能回去,便在军中绘制死魔城地图,以便进军。
那城中道路实在是复杂得很,又是一层接一层,就算是待了十几年对那里几位熟悉,也是一时半会儿理不清的。
摧锋也花了不少时间,才把所有该画的画好。
才搁下笔不久,军帐中便进来一名白袍小将,看去约莫十六七的年纪,便跟着大军跑到这千里外来上阵杀敌。
也就比摧锋幸运一点,摧锋自己还是个小娃娃的时候就已经杀过自己的竞争对手,一些跟他同样要被培养成杀手的小孩子。
“摧锋少侠。”白袍小将开口,语气成熟,声音却还带着几分稚嫩,“我奉军长之令,过来取城中地图。”
摧锋将几幅图递过去,他行个礼便要退下,却又被摧锋叫住。
他便是疑惑道:“摧锋少侠,还有别的事么?”
摧锋问道:“给人写信,该怎么开头?”
“啊?先唤对方一声,再写自己想说的就好了……”
摧锋点点头,写下“希夷”二字。
写完又觉得不会好,另拿一张纸,写了“然然”。
他突然想起来,希夷是柳希夷的字,那么别人也都是这样叫柳希夷的。他不想跟别人一样。
他要用一个特别些的称呼,只有自己这样叫,让柳希夷一看到就知道是自己。
写完这两个字,他又觉得缺了点什么,于是又问:“那若是夫妻之间,这称呼该如何写?”
白袍小将顿时脸一红,他不过少年,哪里有妻,一听自然是有些尴尬。但这问题还是能回答的:“便在昵称之后加个‘吾爱’之类……”
摧锋点头:“多谢。”
那小将见他接着就低头认真写起信来,似乎也不会再问什么,便拿着地图离开军帐。
而摧锋写了又写,改了又改,浪费了好多张纸,才终于弄出一篇让自己满意的来。
这封信绑在信鸽身上,往东边飞去。
东边的湛然山庄,依然被围在重重机关里。
柳家派出家中子弟前往永安郡和附近各地寻找柳渊,三日之后家中又收到柳渊书信,言明所在之处。众人便前去接应,半月之后终是将柳渊带回了柳家。
柳希夷本是在院内歇着,听到消息也一下有了精神,坐上铁鲲鹏便去看人。
柳渊在自己房内,看起来并没有受什么伤,还是好好的。可柳希夷知道他已经中了毒,随时会发作,到时便会痛不欲生。
“小渊……”柳希夷欣喜万分,车轮转动几下,直直进了屋。
柳渊闻言回头:“大哥?”
“小渊……”柳希夷一喜之后,又是万分担忧,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人。
柳渊忙道:“我没事的,大哥。简先生已经来看过了,别担心。”
“嗯……”柳希夷点头,“你……来时可觉有什么不适?”
“不曾……我中的毒还未发作过。”柳渊摇摇头,话锋一转,“大哥,永安王想让我带他去找裴氏陵墓,取太|祖遗诏。我那时只说自己并不知情,他见我这边无法下手,似乎前来蓝溪……你们……”
柳希夷道:“我们自然是没有答应。他想要的何止太祖遗诏,还有整个柳氏一族。他对你用那种毒药,这般欺辱你,我们怎能忍下去。”
柳渊顿时心头一松:“那便好……”
柳希夷一想起来便是恼怒,道:“大哥把那什么破王爷抓住了,先关他们几天给你出气,过几天再放了他们。”
“大哥将他困在山庄了?”柳渊有些气闷,“我还没做成的琴还在他府上。”
柳希夷道:“那大哥便让他给你送回来。”
柳渊为了做张琴到处跑,费了不少心力,逃走时没能带上,自然是放不下的,他这个做哥哥的自然要帮人把东西讨回来。
他此话一出,柳渊果然开心了些许:“多谢大哥!”
柳希夷望着他不禁叹了口气,这淡定样子哪里像个刚从险境脱身的人,也不过是不想多提,免得他们担心罢了。
“行了,你刚回来,好好歇歇。指不定还得往杏花坞跑一趟,让江伯伯给你看看……”
柳渊却道:“这倒是不必了。简先生说,这毒其实并无什么奇特之处……不过是很常见的苗疆蛊术罢了,会用蛊之人都知道如何施蛊。只是施蛊所需之物难觅,所以很少有人会用。而要真正完全解毒,需要施蛊之人的心头血。”
柳希夷喃喃道:“施蛊之人的心头血……”
那不就是当今圣上的……怎么可能?
柳渊苦笑道:“其他法子,也只能是暂且将毒素压制住而已。这毒是不可能解的,你和爹爹便不要费心了。”
他一顿,言语里带了几分不知是倔强还是赌气的调调:“不过是偶尔发作罢了,我才不信我熬不过去。”
“你啊……”柳希夷也不知说什么。
这位三弟从来都是如此,过于懂事,过于让人省心,现在中了这等毒,此后一生可能都无法摆脱这毒带来的痛苦,却还是如此云淡风轻。实在是懂事到让人心疼了。
柳渊给人理了理肩上有些乱的发丝,顺手轻拍他的肩膀:“大哥,你才该好好歇歇,我看你脸色不是太好。最近定是为我的事累着了吧……”
柳希夷轻笑:“就你懂事会心疼大哥,什么时候你要是给大哥撒个娇,我怕是得吓死。”
“那倒是不会。”柳渊一笑,“我送你回去。”
自己担心他这个刚脱险的“小可怜”,才过来看他,最后倒是被他照顾着回去了?
柳希夷笑着摇摇头,却没有拒绝。
回到那个小院子,正好见到翠树之间一只白鸽扑腾翅膀飞上天空。
柳希夷还未细想,院里两名侍从发现他回来,直接带着刚取到的信上前来:“大公子,方才收到一封信。”
柳希夷听了,心里忽然就闪过某个人的名字。
柳渊已经回来,近日也不曾联系过哪位机关大师,那还会有谁给自己寄信呢?不就是……
“给我看看。”柳希夷心中一喜,连忙接过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