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希夷跟柳世宁吵了一架。
其实也不算吵架,是十分幼稚的斗嘴。
柳世宁到底脑子不太清醒,比不得柳希夷伶牙俐齿,在这方面只有被欺负的份。他被柳希夷几句话噎得还不了嘴,急得直哭,又让柳希夷好一阵哄才消停。
欺负完了傻子弟弟,柳希夷心情不错,开开心心回了房,总算不再那样难受。
这个年便那么平平淡淡地过去了。
柳希夷有时候觉得时间过得很快,每一天都是相似而无趣的,很多事情想也想不起来,因为这些日子也没有什么值得他记住的东西。唯一的变化就是小院子里的积雪在渐渐消去,那些光秃的树枝上也渐渐抽出些新芽来。
这日柳希夷起来得很早,乘着铁鲲鹏慢悠悠在山庄里转悠。
路过柳长海的书房,似乎听到有人在内,柳希夷便转了方向。来都来了,顺便跟爹爹请个安也好。
“爹爹。”柳希夷轻轻一喊,铁鲲鹏轮子吱呀吱呀碾过地上石板。
柳长海本是双眉紧锁低头沉思,闻声抬头,见是儿子前来,便上前道:“希夷,怎么那么早过来了?”
“今日起得早,四处走走,瞧房里有人,便来给爹爹请个安……”柳希夷说完,又想起方才父亲那愁眉苦脸的样子,便多问了一句,“爹爹,我看您适才沉眉思索,是出什么事了吗?”
柳长海摇摇头道:“无事,不过一故人要来拜访,有些不知该如何迎接才好,小事而已。到时你若有暇,陪爹爹一起招待客人也好。”
柳希夷心想自己近来也无事可做,便道:“能为爹爹分忧,自然不会推脱,爹爹到时唤我便是……不过这客人究竟是……”
柳长海一声叹,道:“永安王。”
“永安王……”柳希夷一怔,“难道……”
柳长海道:“希夷便不要多操心了,只要出个面便是,免得叫人觉得我柳家失了礼数。”
柳希夷点头道:“是……那孩儿便先回去,不扰您了。”
出门之后,柳希夷原本的悠闲都被忧心取代。
他总觉得这位王爷来拜访柳家,必定有什么目的,绝不会就是走亲访友那么简单。
柳家长子这身体,本也不能担什么家族重任,柳长海也不忍心对他严苛,对他从不多做要求。很多有关家族的大事,柳希夷也没能知道。
但他多多少少也听到过些事,零零碎碎的话语组起来,也能猜到些什么。
要说他们柳家祖上,还跟龙椅上坐的那位有点渊源。当年柳家祖先从军,跟着太祖皇帝东征西战,立下赫赫战功,到天下大定论功行赏的时候,却是不受这浩荡皇恩,功成身退拂衣而去,带着家族众人隐入这山林间。
说起这事,总要有人说柳家祖上是不慕名利,叫人钦佩。可实际上,柳家祖先是被气走的。
太祖皇帝还没等到建国称帝就死了,这太祖皇帝的名号都还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弟弟,大夏国真正的第一位皇帝追封的。
这些事说远也不远,夏国建朝不过数十年,如今这夏国算上太祖,也才有过三位皇帝,很多事还没到模糊不明的地步,还是有很多清楚明白的人,柳家便是其中之一。
当年太祖皇帝死因离奇,跟先帝脱不了干系。柳家先祖追随的是太祖,而不是先帝。先帝这般杀害亲兄夺位,柳家先祖愤慨至极,自然是宁愿留在这山林里当个鲁莽野夫,也不愿去朝堂封候拜将。
先帝生母只是府上一名婢女,身怀有孕之后便被夫人赶出家门,先帝也是后来机缘巧合之下与太祖皇帝结识,才得知自己身世。可惜身份一直不被家中承认,就算是跟随家族立下战功无数也一样。
后来都杀兄夺位了,当然更不可能被自己那几个没什么情分的兄弟承认了。
明面上是一家人,该封的封,该赏的赏,封了王受了赏的也都安安分分。可暗地里几个兄弟都在合计着把自己家的位子从“外人”手里夺回来。
为此永安王这些年没少来找过柳家。
当年追随先帝的五大家族,有两家离开,三家留下,离开的两家自然就是盟友。
做这种谋逆之事,永安王也不是第一次了,多年前就有过一次,不过当初他非是主谋,事迹败露之后又把裴家推出来顶了锅,最后不过从亲王变成了永安郡的郡王。其他几位王爷可就没那么好运气,先帝本就知道他们与自己不是一心,找到机会当然是能杀就杀,如今那些不死心老想着把皇位夺回来的,也就留下他永安王一个还在蹦跶。
柳家重义,当年追随太祖皇帝,为了太祖皇帝把所有的功名利禄都抛在脑后,甘愿栖身江湖。会掺进这些事里,也不过是想给太祖皇帝报仇罢了,非是为了得到什么好处。
但柳希夷这一辈的孩子,对那些恩怨仇恨看得并不是那么重,加上裴家的前车之鉴,一向都很反对老一辈的想法,然而又不太敢于直言。好在虽然有点苗头,柳家却没有真正跟着永安王做些什么。
现在这情况,却有些不妙……柳希夷心里忧虑此事,晚上在床上躺了半天都没能入睡。
他睡着的时候,摧锋和潋滟正在千里之外的沙漠中。
他们站在一块巨石上,夜风冷厉得像是把刀。不远处是大光明神教的营地,光明镜现在在紧那罗手上,死魔城还是没能抢到先手,夺得这宝物。
白纠离开京城之后,这两边就去取了那光明镜出来。军学那边的人似乎对这玩意儿也不怎么上心,就让他们轻轻松松拿走了。接着就是争来斗去几天,那光明镜如今还是在紧那罗手里。死魔城城主一直没有出过面,余下的那些小喽啰哪里会是紧那罗对手。
潋滟虽然已经站到了小公子身后,明面上却还是绞杀统领,跟随在城主身边,难得抽身出来一趟。次次小心翼翼,也不知城主有没有察觉到什么。
三人约好此时见面,两人已到,还缺一人。
“怎么样?”两人正想着,小公子便悄然出现在他们身后。
摧锋用余光瞥他一眼,道:“光明镜还在紧那罗手上。”
潋滟道:“城主这次要亲自动手。”
小公子抚掌轻笑:“好,他终于肯亲自出来了?趁他们打得天昏地暗,你们将光明镜取过来。你们若能杀了他,那就最好。杀不了也让他重伤,叫他回不了死魔城。”
也不知这对父子究竟什么毛病,这当儿子的想杀老子就算了,言语间还连一点情都没有,没有恨,更没有爱,仿佛那个人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任务目标,跟以前死掉的那些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倒也正常,毕竟是死魔城的小公子,如果他流露出什么感情来,反倒是不正常了。
这些人本就这般冷血残忍,动不动就要别人的性命,根本就不在乎什么情感。摧锋以前听着他们的话,杀了很多人,从来没有对自己的任务有什么感觉,现在却有些不习惯。
可能是当了几月的正常人,已经不习惯做一个杀人工具了吧。
跟这些人待在一起,摧锋很不舒服,他想快些拿到万灵丹。蓝溪城外那个世外桃源里,有个天仙一样的人在等他。
“走。”摧锋对潋滟道,飞身朝那远处的光亮冲去,身影瞬间融进夜色里。
潋滟亦是冲出跟上,竟然就留小公子一人在此了。
此时紧那罗才刚刚把儿子哄睡下。
他很悠闲,虽清楚接下来会有死魔城的人攻入这处营地,但他一点也不担心。过来找死的那些人,做不了什么事。
他望着在床上熟睡的儿子,轻轻笑了笑。比起死魔城的那些人,他更担心自己的儿子能不能睡好。毕竟小家伙从小就养尊处优,第一次离开那座宫殿,这些天都得要自己陪着才能睡下。
其实他没有什么必要带一个小孩子出门的,带了还有些麻烦,可他的小洛萨说想出去玩……那就带着小洛萨出门走走吧,他完全能保护住自己的孩子。
比如,现在他能感受到有敌人侵入了神教营地,在跟自己的教众交战。而他的小洛萨还睡得香甜,等太阳出来才会睁开眼,完全不知道这一夜发生了何事。
他在这里捏捏洛萨的小脸蛋就好,那些觊觎光明镜的小喽啰,还用不着他出手……除非,来的人是城主。
紧那罗微微皱起了眉,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说起来,这些时日死魔城找的事也不少了,那位城主还坐得住么?
他正思索着,洛萨轻轻哼唧了两声,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爸爸……”
这是被外面声音吵醒了,紧那罗忙安抚道:“睡不着了?”
洛萨点点头,小声道:“好吵……爸爸,那些坏蛋又来了吗?”
紧那罗柔声道:“是,打扰小洛萨睡觉,爸爸等会儿便去教训他们。”
洛萨坐起来,似乎不打算再睡了:“爸爸,这里有人来了!”
紧那罗眼中颇有些欣慰,的确有人在靠近,而且不止一个,个个武功不俗。他的小儿子不过一个懵懂幼童,竟然能够察觉,果然是位奇才。
来的人么,其中自然有摧锋一个。
摧锋闻言心中暗惊,心道这一个小孩子竟然能如此敏锐,他日长大成人,大光明神教有个如此厉害的新主,西域三教鼎立的局面怕是要大变。
耳听紧那罗轻轻一笑,温声道:“洛萨好好待在床上,不要下来,知道吗?”
话音方落,便有一道白影卷着劲风,豁然袭来!
紧那罗虽是已察觉到此人,却仍旧没能料想到这人来得会如此之快。他竟一时无法看清其所用招式,只能是纵身而上,勉强硬挡一招。
那人倏然探手,手若利刀,力道奇重,却又明显是收敛了许多。
紧那罗眉头一蹙,竟也是稍稍撤了些力,不过一掌虚虚击出,而后撤身朝身后退去。
不出他所料,这来人果然一招之后便闪身往洛萨而去。他反应得快,当即拦在床前,劲气迸发,逼得那人不得不退!
这一退,才让他看清这人影。来的不是什么死魔城城主,竟是一女子!这女子一身白衣,以纱蒙面,看不清面容。那双露出来的眼睛里只有一股子冷意。
两人四目对上,她眼中这冷意陡然一颤,有那么一瞬间融化的迹象,而后迅速恢复如初,接着就是一掌袭来!
紧那罗的眼中,反倒生出几分欣喜。他本可同样一掌相抗,却只是侧身避过,尽管如此,那掌风还是刮得他生疼。
女子忽地回身,连拍他身上大穴,接着手便探入他胸前,抓出一物。
那东西!光明镜!
暗处摧锋大惊,险些便冲了出去,还好是忍住了。
本以为紧那罗会出手夺回,没想到他竟然什么都没干。那女子竟然就这般取走了紧那罗贴身收好的光明镜,而紧那罗似乎毫无反抗之意。
又听得四下几声巨响,冲进数人来。紧那罗对这旁人视若无睹,只望着那白衣女子笑道:“阿凤,你怎么也对这光明镜感兴趣了?”
女子不答,飞身欲走,紧那罗这回终于出了手,腰间骤然腾起一道银光,如闪电,如白蛇,直冲那女子脚踝而去。
这道光速度太快,几乎是在她刚刚听到声音的那一刻便在她脚踝上紧紧一缠,不留给她任何闪躲的时间。她在半空的身影忽然一顿,只能是落下地来。
与此同时,紧那罗抓紧飞出的银光,只见那光芒消散而去,露出此物原本样貌,竟是一条长鞭。
抓紧鞭尾,紧那罗几掌击退冲上来的几人,笑吟吟地掠至她身边,道:“阿凤,你想要光明镜,同我说一声便是,死魔城那些人可烦得很,成天吵得我和洛萨睡不好觉,你拿走了光明镜,他们也要去吵你。不如……”
他贴近些,轻声道:“跟我回浣火宫,再没有人敢招惹你。”
女子柳眉一皱,气息骤然迸出,挣脱脚上长鞭。正要出招再攻,却听见一男人大笑道:“没想到还能见你们一家团聚,正好,今日送你们一起上路!”
两人之间卷起一道猛烈罡风,周围的帐篷布仅是被波及,就撕扯得裂开许多,大漠的晚风瞬间冲入。两人有内功护体,只要不被这罡风击中便不会受伤,然而后面那床上的小孩子却是没有抵抗的能力!
两人登时极为默契地同时调转招式去向,齐齐朝来人攻去。两道力量融汇一处,生生打破那忽然冲入的一击,顿时沙石横飞,爆响不绝。床上那小孩子竟是临危不乱,也不知是真的不害怕,还是完全不懂自己身处险境,周围东西都倒了那么多,依然安安静静坐在床上,不哭也不闹。只是在那白衣女子面纱掉落之时忽地大喊:“妈妈!”
女子神色大变,却也不及回应,接连出招与紧那罗一同攻击那来人。一招一式接连不断,数招之后攻得那人开始有些吃力。
两边争斗之间把这地方毁得七七八八,摧锋左闪右躲,不消片刻还是没了藏身之处,只得现身。不待他站稳,便见四周冲上一群人,大光明神教教众与死魔城众齐齐围上,见到这破帐篷里的情状,一时不敢往前。
紧那罗冷冷一扫摧锋等人,笑道:“看来这次城主是下了血本,不夺走我教圣物,是不会罢休了?”
摧锋回身一望,只见死魔城城主这次是一个黑衣中年男子模样,普通得很,若不是周围死魔城众态度敬畏有加,怕也无人会想到他便是三大魔教之一的头领。
方一收手,他退回死魔城众人身前,余光瞥见摧锋身影,便是诧异,待看清摧锋面目,更是惊道:“摧锋!”旋即笑道:“好啊,看来想夺你宝物的可不止我死魔城,紧那罗教主,你可得小心了!”
紧那罗往旁一望,道:“阿凤,你看,那么多人欺负我。”
女子冷冷一哼,腰间银光乍起,风啸,刀鸣!